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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贺顿回家。回家之后的贺顿还沉浸在姬铭骢的分析当中,眼前总是浮现出姬铭骢屋内的猩红色的弗洛伊德榻。当然,姬铭骢并不曾应用催眠术,所谈和弗洛伊德榻也没有太大的关系。但那张榻实在惊心动魄,它变幻着形状和颜色,忽而是鲸鱼蓝色,忽而是芭蕉绿色,忽而是柑橘黄色,忽而是墨鱼黑色,在贺顿的脑海中游弋……

  贺顿不再把督导的过程告知柏万福,任凭柏万福猜测。随着进程的深入,贺顿惊叹世界上有这样聪慧的长者,渐渐升起一种对父亲般的依恋。还没有离开姬铭骢的访谈室,就期待着下一次见面的机会。他在你面前好像非常随意地放下了一个篮子,蒙着一块印花布,很朴素。你打开来,看到了自己丢弃的一切,其中掩埋着珍宝。他问你很多问题,逼得你上天入地,扪天为近,窥地为远。那些答案似有似无,飘荡在空气中,你看得见,却扪不住,诱惑你持之以恒地寻找。这些都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触,只有独自品尝。有时忍不住想和钱开逸分享,拿出手机,无色无香的手机号码,此刻芬芳馥郁,拨十一个数字就可以解决思念,但她还是隐忍住了。

  大芳每个星期都按时来咨询,从这个角度上说,大芳是个模范来访者。她的叙述凌乱而破碎,时而夹杂着愤怒的诅咒和幽怨的自恋,像一本撕成碎片随风飘扬的传记,被扫把归拢到一处,撮到簸箕里,混合着灰尘和水渍,呈现在贺顿面前。

  当第一次危机成功地度过之后,大芳并没有善罢甘休,她要把茶小姐的来龙去脉搞清楚。这当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请,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大芳现在没有工作,监管老松就是她最重要的事业。当然了,她已经失去了盲肠,这次又失去了胆囊,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了。现在给少女们看的杂志上会说如果丢失了处女膜就不完整了,大芳觉得这太狭隘了。女人不应该丢失处女膜,但是,就可以随随便便地丢掉自己的盲肠和胆囊吗?如果没有茶小姐,她的胆囊如今还金灿灿饱胀胀地悬挂在脏腑之间呢!古时形容美男子不是有一个词叫做"鼻若悬胆"吗?大芳的胆囊就是这样一个美丽的口袋,可是这个口袋已经在不知何处的垃圾箱爬满蟑螂。大芳要为自己的胆囊报仇,茶小姐何去何从必定要水落石出。如今想把一个不认识的人调查清楚,也难也不难。难的是大家都来无踪去无影,不像"文革"时,你的祖宗八辈都能图穷匕首见。说不难,是因为如今办什么事都需要钱,只要有了钱,没有查不清的官司。老松这点好,不管在外面挣了多少钱,都如数交给大芳支配。大芳有坚强的经济后盾。

  每当大芳把老松的钱财付给私人侦探,来调查老松的时候,就感到无比快意,这就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虽然调查来的结果,让大芳触目惊心,大芳还是觉出痛苦中的快感。痛苦和痛快这两个词都有个"痛"字,可见它们一脉相承。真正的痛苦和真正的快乐有一种骨子里的近似,如果体会不到这一点,你就既没有尝过深仇大恨也不曾刻骨铭心地痛快过。

  茶小姐以前是老板的地下情人,人称"金丝鸟"的那种女人。后来老板将她抛弃,万般无奈之下暂在茶楼栖身,以寻觅另外的鸟笼。老松喝茶的时候,已被茶小姐囊括在备选名单之内,于是有了令人唏嘘的家世,于是被老松请回家中。

  当大芳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把一张男女合影的照片放在老松面前的时候,老松说:"谁?"

  大芳假装轻描淡写地问:"这么快就不认识了?你的记性好像不是这么差嘛!"

  老松仔细端详,照片上是盛装的男人和妖艳的女人。老松说:"这个男人我好像见过,是个小老板。前两年生意做得不错,后来破产了。你认识他?"

  大芳说:"我不认识他。"

  老松有些不快,说:"你不认识人家,拿人家两口子的照片干什么?"

  大芳说:"你还能看出人家是两口子?"

  老松说:"不是两口子就是野鸳鸯。反正是那种关系。"

  大芳说:"好眼力。你再看看这只雌鸳鸯。"

  老松看了看,脸色就变了。说:"你真卑鄙!"

  大芳跳着脚叫起来说:"是你卑鄙还是我卑鄙?这就是你说的纯净如水的茶小姐!"

  老松说:"你从哪里拿到的?"

  大芳说:"我雇佣了私家侦探,人家搞到的。"

  老松说:"你这又是何苦呢?我不是说了永不再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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