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益书库 > 毕淑敏:女心理师(下) >
四十四


  贺顿说:"我当然着急了。我本来是想解决来访者的问题,现在您把火烧到我头上来了,我能不急吗!"

  姬铭骢正色道:"你这一急,让我感觉到问题的症结,可能不在来访者身上,而在你身上。"

  姬铭骢的话说得很低沉,甚至有些漫不经心的味道,但贺顿听来,如焦雷炸耳。她跳起来说:"姬老师,您要是没招了,也没什么,您也不是神仙,可您不能乱咬一气。凭什么来访者的问题反倒成了我的问题?我有什么问题?我什么问题也没有。"

  姬铭骢微微一笑,说:"谢谢你。"

  贺顿疑惑,说:"你谢我什么?"

  姬铭骢说:"谢你客气,手下留情。对了,正确的说法是嘴下留情。"

  贺顿说:"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

  姬铭骢说:"你说我乱咬一气,就是给我面子了,没有直接说我是狗。"

  贺顿歉然,说:"不敢。"

  姬铭骢说:"骂得好。这样就把你的真实情感暴露出来了。如果说,刚才我还只是个猜测,那么,现在我已有更多把握。"

  贺顿茫然,说:"你的把握在哪里?"

  姬铭骢说:"就在我的脑子里,也在你的脑子里。好,现在,请你坐在榻上。"

  贺顿说:"你要把我脑子里的东西呈现出来?"

  姬铭骢说:"你问得太多了。如果你相信我,你就按照我的指令做,如果你不相信我,就请你离开。而且,如果你下次再在我的门前静坐,我就让老张叫来保安请你离开。"

  贺顿面临抉择。要么,知难而退,要么,揭开谜底。稍作思索,对于真相的热爱战胜了一切,她说:"好吧,我服从。"

  姬铭骢说:"这很好。"说着,他走到窗前,拉上了窗帘。那帘子本是墨绿色的丝绒,厚重而慵懒地下垂着,好像肥胖夫人折叠的裙边,如今不情愿地被打开了,不规则地凸起和凹陷着,给人一种生气的表情。窗外的阳光透过细密的褶皱,如同穿透海底屏障,翻卷的海带吸附走了飘荡的光芒,只剩下惨淡的光斑。贺顿突然有些害怕,与生俱来的对黑暗和寒冷的恐惧,如毒蛇的芯子缠住了她的身躯。冰制的鞭子埋在身体里,成为定时炸弹,由内向外地抽打。看不到血迹,却感觉到锥痛。

  "您要干什么?"贺顿战战兢兢地问。

  "帮助你。"姬铭骢简短地回答,走了出去。

  屋里的光线黯淡下来,黑夜突然来临。门外有老张的脚步声,这声音给了贺顿一些安慰。她不由得责怪自己太神经过敏了,怕黑和怕冷,是她从小的痼疾。难兄难弟,只要有其中一个因素出现,另一个马上会来做伴侣。魔鬼携手,铁指交叉,将她扼入窒息。

  贺顿紧张的情绪得到了稍许缓冲。弗洛伊德榻的曲度令人舒适,使她渐渐安定下来。

  姬铭骢推门进来,手里举着一支点燃的蜡烛。烛火摇曳,他的头显得大而蓬松,映照在墙上,仿佛一朵乌云。贺顿吃惊地问:"姬老师,您要做什么?"

  姬铭骢说:"帮助你的道具。"

  贺顿说:"咱们还要演戏吗?"

  姬铭骢说:"人生就是戏剧,要让那些被遮蔽的部分重现。"

  贺顿说:"意义何在?"

  姬铭骢说:"所有的今天都是昨天的延续,每个人都不是崭新的。"

  贺顿说:"不。我害怕。"

  姬铭骢说:"我知道你害怕。也许,通过我们共同的努力,你会渐渐勇敢起来。"

  贺顿疑惑地说:"能行?"

  姬铭骢说:"现在开始。你找个舒服的位置躺好。"

  贺顿的身体早已平搁在了弗洛伊德榻上,但此前,她一直没有真正地把身体的重量放在这张榻上。好比一个人屁股虽然坐在了椅子上,但由于种种原因,始终翘着尾骨躬着腰,不曾把脊椎杵在椅面上。贺顿很想按照姬铭骢的指示办事,但是她无法放松,嘴唇发干,眼睛眨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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