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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贺顿说:“你不必再催。你们娘俩捏咕好了的,放心,我不会赖了房费。”

  柏万福说:“我不是那种人,你知道。可我拦不住我妈,你也知道。你若是手边紧张,我这儿还有点钱,你先给了我妈,省得她一天卫兵似的看守着,我为她操心,也为你担忧。”

  贺顿说:“谢谢你的好意了。你的钱哪里来的?还不是从你妈手指缝儿里漏出来的?只怕你妈把所有的纸币都做了记号,到时候我一把交上去,叫你妈火眼金睛认出来,既害了你又害了我。”

  柏万福说:“我妈哪有你想的这般精明,不过是受穷受怕了,一分钱看得比磨盘大,格外地不讲情面。你要原谅她。”

  贺顿说:“我原谅得着吗?她本来就没有欠着我,倒是我欠着她的。我住着她的房,本该给她房费的。我刚找到了一份新工作,待遇还不错,不过那边的工资是先干后结,一时我还拿不到工钱。我会想办法的。”

  柏万福说着下意识地瞅了一眼,贺顿的房门口挂着一张白布帘子,捂了个严严实实,他知道贺顿那屋里全都是书。贺顿进城也多年了,按说不该像刚进城的女娃,吃了上顿没下顿,只因她把钱都买了书,顺带贡献给了各式各样的学习班补习班。贺顿通常的作息时间是——下了班回来,做了简单的吃食,就把自己埋在屋里看书。柏万福曾经非常仔细地倾听过贺顿屋里的声音,只有沙拉拉的翻纸声,而且翻得那样快,柏万福曾经用同样的时间测验自己能看多少字,结果是他刚看了十行,那边就传来掀页的声音。这个女人不是一般的女人,貌不惊人,内秀心灵,终有一天她会从自己这里搬出去,住进高尚住宅。柏万福一般想到这里就不再往下想了,心开始痛。

  明天是该交房钱的最后期限,可是,贺顿没钱。她把电话簿从后翻起,朋友也像馒头,刚出锅的比较热乎。名字不少,但都不是可以借钱的主儿。英雄不问出处,漂泊者萍水相逢,都把从前像莲藕般的掩藏在泥沼中。没心没肺把自己的身世说个底儿掉的人,其实不过是另一种埋伏,一博同情甚至心机甚重。在心理师培训班里的柴绛香叫做贺顿,身穿从地摊上淘换来的假名牌,戴着盗版的香奈儿太阳镜,远方有富裕的双亲和安定的生活,哪能够伸手借钱!

  贺顿的晚饭是方便面卧鸡蛋,放了几滴香油,将客厅连走廊染上浓浓香氛。鸡蛋是最后一枚,香油瓶竖起呈九十度,连敲带打才漏下油珠。贺顿吃鸡蛋先拣小的,残余的这一颗格外大,漂荡的蛋花婆娑起舞。香油瓶里的褐色沉淀物像一粒粒黑虱,貌虽不雅,味道更香。越是艰险越要把自己照顾好,孤身在外,病了岂不雪上加霜!

  都吃完了,明天怎么办呢?贺顿不知道,但也并不特别发愁,最起码她还可以吃没有香油和鸡蛋的方便面,支撑若干天。在城市里,一天之间足以发生很多事情。看着前面是一堵墙,笔直地走过去,当你以为被撞得头破血流的时候,却穿墙而过。那墙自动地裂开了或是此时地震了,对面闪出一道光……她现在已经是嘉宾主持人了,没有饭吃是暂时的,发了工资就可吃大餐。

  当她想入非非的时候,柏万福从楼下吃完饭回来,耸着鼻子问:“借到钱了吗?”

  只有面对柏万福的时候贺顿才是最真实的,她没有必要也不可能作假,老老实实回答:“我连门都没有出,到哪里去借钱?讨账的事不是专归你妈负责吗,如今你接班了?”

  柏万福说:“我妈又问起了这事,我说你没问题。我妈不信。”

  贺顿叹了一口气说:“你妈比你有经验,你妈说得对。先别说房租的事了,我的面条做好了,你要不要尝尝?”

  柏万福说:“将来哪个人娶了你,真是福气。如果家中只剩下一粒米,你会先让他吃。”

  贺顿立刻予以回击:“真到了那种时候,也许是吧。可我是不会嫁这种人的。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我知道这滋味,嫁穷人不如不嫁。”

  柏万福转了话题,说:“贺顿你吃完了饭,跟我一块到河边遛遛弯儿吧。”

  贺顿很吃惊,和柏万福合住许久,他从未提过非分之请,今天这是怎么啦?拉下脸说:“我刚找了一份新工作,业务不熟,晚上要好好看资料呢!”

  柏万福局促地说:“刚才吃饭的时候,我妈说了,要是你肯陪着我到河边遛一遛,你的房费就能缓缴。”

  贺顿心想,这是什么意思?散步还能当银两使?好在无伤大雅,先渡了眼前的难关再说。就答道:“遛弯还能创造效益,等我吃完面条,咱们就出门。不过有一条,你当哑巴,别跟我说话,我有事要琢磨。”

  “好。我啥也不说。”柏万福一口答应。

  为了这一天,柏万福把校正皮鞋早准备好了。他一条腿长一条腿短,好在跛得不严重,穿上特制的皮鞋,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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