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益书库 > 毕淑敏:鲜花手术 >


  黄莺儿说:“那咱们争取呀。”

  柳子函说:“如何争取?你知道军人的规矩是以服从为天职,哪里容得你乱说乱动?你要是想上东,就偏让你上西,你敢不听命令?”

  黄莺儿说:“你怎么知道的?”

  柳子函说:“我爸说的。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哼!某某这小子,他想如何如何,我就偏不让他如何如何。看是他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黄莺儿说:“真的?”

  柳子函说:“当然是真的。有拿自己爸爸开玩笑的吗?”

  黄莺儿用力搓着军衣的立领说:“既然是这样,我就有办法了。”

  柳子函说:“什么办法?”

  黄莺儿银牙咬着下唇思谋,说:“写血书,坚决要求端屎端尿。”

  柳子函听了哈哈大笑,声音之大把树上的麻雀都震飞了。她说:“想端屎端尿还用写血书啊,你安安静静地等着,尿罐子屎盆子自然会从天而降砸你头上。”

  黄莺儿说:“这不是声东击西嘛!因为你特别想去医院,按照军队的逻辑,就偏不让你去,咱们岂不就遂了心愿?万一不成,也还是当护理员,并不损失什么。你说呢?”

  柳子函不得不佩服这一招实在是高。在部队里,选择是一种奢侈。她们要用自己的鲜血,做一次小小的抗争。

  只是这血书如何写?谁也没见过。

  柳子函找到佟腊风,佟腊风现任新兵区队长,执掌分配大权。柳子函说:“报告首长,我想给家里打个长途电话。”那时候,使用军线联系需要层层审批。

  “什么事?”佟腊风问。

  “我爷爷是老红军,过草地的时候牺牲了。马上就要到他战死的日子,我要向爸爸表示一下决心,继承烈士的遗志。”柳子函早想好了冠冕堂皇的说词。

  佟腊风点点头,这个理由是不能驳回的,虽然她并不完全相信。干部子弟恋家了,想听听家里人说话的声音,如此而已,干吗说得那么英勇悲壮!不过,柳子函也算烈士子弟的子弟了,就以革命的名义做个顺水人情吧!佟腊风批了一张长途电话单子。

  线路忙,直等到半夜三更,才轮到柳子函通话。这是柳子函当兵之后第一次要通家里电话,家人不是感到高兴,而是十分紧张。“子函,出了什么事?”妈妈的声音透着惊慌。

  “没有事。我都好。爸爸在家吗?我有话要和他说。”柳子函在战备值班室的里间打电话,虽然周围空无一人,还是压低了声音。

  妈妈好生奇怪,一边叫爸爸接听电话,一边连连问:“吃得饱吗?穿得暖吗?训练累吗……”

  柳子函说:“妈,我是在革命大家庭里,又不是在帝修

  反手下。”

  “工作怎么样?”猛然间换上了父亲苍老的声音,透出威严。柳子函不由自主地拽着电话线立正了,说:“都好。我

  是个好兵。”父亲说:“龙生龙,凤生凤嘛!有什么要汇报的?”柳子函说:“我们马上就要分配单位了。”父亲说:“想让我给你走后门,找个好单位?门儿也

  没有!丫头,服从命令听指挥,叫你去做饭,你就去拿烧火棍。叫你去喂猪,你就去挑泔水桶!”柳子函知道这就是爸爸的脾气,本来也没寄托丝毫幻想,并不失望,赶紧说:“我是想问问您血书怎样写!”爸爸难得地笑起来,说:“这才像我的女儿。你写血书

  干什么?”柳子函说:“要求到最艰苦的地方去。”爸爸说:“好。血书很简单,用你的血写成字就是了。

  纸不要太大,别跟大字报似的。注意字不要太小,太小了没气势。”柳子函说:“爸爸,您当年写过血书吗?”

  爸爸说:“没有。老子当年的血,每一滴都要流到战场上。如今和平年代,才搞这些把戏。好了,我不管你,你自己好好干。丫头,没什么事,我挂机了。”爸爸的声音渐行渐远,柳子函能够想象出爸爸的一号帽子已经离开了听筒,马上就要扬长而去。

  最后一瞬,柳子函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黄莺儿是谁

  家的?”柳司令员愣了一下,说:“黄莺儿是谁?”柳子函说:“就是和我一块儿当兵的那个女孩啊。咱们

  分区今年就征了两个内部女兵啊!”柳司令员哦了一声说:“她呀,是开车的小杨的女儿。”柳子函大叫起来:“这怎么可能?小杨司机才多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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