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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柳子函对黄莺儿说:“求求你,别让蔡饼饼的妈妈一会

  儿哭一会儿笑地老和蔡饼饼说话,听着瘆人,干扰治疗。”黄莺儿正色道:“我觉得这是对蔡饼饼最好的治疗。”柳子函只好不再说什么了,谁都知道这是死马当活马

  医,诸事听天由命。在黄莺儿的倾心治疗之下,蔡饼饼居然一天天好起来。给小孩看病就是有这样的益处,什么都是加速度。如果你治错了,死得快。如果你治对了,好得也快。一周之后,蔡饼饼的体温渐渐降了下来,大便也不再是可怕的白色蛛丝状,像稀薄的棒碴子粥,显得趋向正常的淡黄色。

  蔡饼饼奇迹般地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美丽的实习医生黄莺儿获得了巨大的声誉,她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指指点点,说:“看那个最漂亮的女医生,业务尖子!”

  柳子函和黄莺儿并肩去食堂吃饭。饭盒是校方统配的,外表一模一样,只是具体的编号不同。柳子函轻巧地抓起饭盒,黄莺儿的饭盒却差点失手掉到地上。它出乎意料地沉,打开一看,塞得满满当当,全是灿烂的炸糕。

  医院食堂是大锅饭,菜一人一份,主食管够。本是早来晚到都一样,吃饱为止,但改善伙食后的那一顿饭不在此列。中午吃包子,皆大欢喜,大家蜂拥而上,有的人用筷子穿起一串包子,高举眼前,一边走一边舔筷子根上的油,幸福啊。炊事班蒸出好多屉,大伙儿尽情吃。正因为要满足供应,就会有富余。晚饭时炊事班便把剩包子热透了,端出来供大家再享用。剩包子数量有限,先到先得,这就给少数好吃懒做者留下可乘之机。他们会在改善伙食的下一顿,提前下班,早早潜入食堂,笼屉一抬出来就群起攻之,把改善伙食从一顿变成了两顿。

  今天中午是炸糕,晚上有人捷足先登,把黄莺儿的饭盒

  装纳得金光烁烁。“这是谁干的?”黄莺儿托着饭盒四处张望。柳子函说:“甭管是谁,你吃就是了。他一定在暗处瞄着你。”黄莺儿说:“我也不认识他,用不着他给我打饭。”柳子函说:“想那么多干啥?炸糕已经打到你的饭盒里,也不能退回去,你只有把它吃了,才对得起粮食。”黄莺儿说:“那咱们俩一块儿吃。”柳子函说:“我不吃。人家也不是给我打的,吃了会有沾小便宜的感觉。”黄莺儿说:“既然炸糕到了我的饭盒里,就成了我的财产,我请你吃,你也不吃吗?”柳子函说:“你的东西,当然要吃了。”说着,夹起一个冒油的炸糕,塞到嘴巴里,豆馅从嘴角龇出来,像一粒椭圆的石榴籽。

  柳子函的饭盒和黄莺儿的饭盒并排站在一起,似孪生姐妹。医院里经常充斥着关于改善伙食的小道消息,多半都有诈。等到下一次消息落实,大快朵颐后的次顿,柳子函到得早,惊喜地发现自己的饭盒盛满了面条,而黄莺儿的饭盒却是空的。

  扬眉吐气啊!可惜黄莺儿加班不在身边,柳子函有锦衣夜行之感。

  按说面条不能算什么好东西,但北方兵多,嗜好面食,加之没有电动压面机,面条都是手动压出来的,因此就具备了某种稀缺性。其实剩面条被汤泡得肝肠寸断,毫无筋骨可言,并不美味。看来神秘的送饭者,是个一厢情愿的北方佬。

  虽说平时都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但这一次,盒中食材实在乏善可陈,柳子函就独吞了。当最后一口糟面条咽下肚,刚写完蔡饼饼病程记录的黄莺儿赶来了。为了陪好友,柳子函又盛了一碗酱油汤灌下,撑得如同溺水,两眼翻白。

  饭后两人前后脚往回走。年轻的程司药等在路边,在夜色中欢快地打着招呼:“你好!”

  柳子函说:“你好。”黄莺儿没答腔,美丽的女孩面对

  外人,多半是爱搭不理的。程司药说:“炸糕好吃吗?”柳子函对精干的程司药很有好感,迫不及待地说:“好吃。”哈!原来他就是神秘的打饭者。不想程司药还是满脸期许地看着她们,原来他根本就没注意柳子函的回答,一直盯着黄莺儿。

  柳子函推着黄莺儿说:“人家问你呢!快回答啊。”黄莺儿敷衍说:“还行。”“那面条呢?”程司药的热情不受打击,屡败屡战。“什么面条?”黄莺儿不明白,眨着好看的毛眼睛。“面条很好吃的。”柳子函抢着回答。“我又没问你。”程司药不耐烦了,滋生起被干扰的

  急躁。黄莺儿摸不着头脑,说:“我没看见什么面条啊。”程司药说:“我明明在你的饭盒里打满了面条,还跟炊

  事班要了一勺老陈醋,也全都倒给你了。”说着直咂嘴,看来醋是货真价实的酸。

  柳子函叫起来,说:“怪不得味儿那么怪呢,我还以为馊了。”

  程司药万般恼火,愤然道:“原来是你给吃了!”

  柳子函绝地反击:“本来就盛在我饭盒里,我不吃,狗吃啊?”

  黄莺儿明白了怎么回事,赶紧打圆场,说:“程司药,你的好心我领了,就算我吃了,谢谢你了。”

  程司药意犹未尽,图谋卷土重来,问道:“你们俩的饭盒到底有什么区别啊?”

  黄莺儿说:“没区别。以后你愿意帮我们打饭,就请打双份。如果不愿意,就一份也不用打了。”说完,拉起柳子函就走。

  蔡饼饼被抢救过来了,皆大欢喜。某天,黄莺儿拿来一颗婴儿拳头大的麦黄杏,递给柳子函说:“吃吧。总共只有一小篮,都分给儿科的孩子了,这一颗是特地留给你的。”

  柳子函一口咬开杏,甜度超过高渗葡萄糖。她咂着嘴说:“又是哪个男的送给你的?”

  黄莺儿说:“不是男的是女的。蔡饼饼妈妈送来的,她

  家只有一棵老杏树,这是今年最先结的果。”柳子函吃完了杏子还不甘心,把杏核砸了吃,却是极苦。在以后转战各科的实习中,黄莺儿愈战愈勇。柳子函抚着胸口仰天长叹:“天生儿,何生子!”黄莺儿一边梳着长长的发辫,一边说:“儿……子?什么意思?你不是最烦妇产科吗?”柳子函说:“这和妇产科没一点儿关系。我是借古

  讽今。”黄莺儿说:“到底什么意思?不懂。还请指教。”柳子函说:“儿就是你,子就是我。既然有了你黄莺

  儿,又何必再有我柳子函呢?现在可倒好,不但在业务上我

  要甘拜下风,就是在吃饭上,也饱受摧残。”黄莺儿笑起来,说:“你看上程司药了?”柳子函说:“我倒是没有看上这个小人,只是没人帮着

  打饭了,凄凉啊。”黄莺儿笑起来说:“明天刚好星期天,咱们到外面兜兜风吧。你也好尽快从失恋中爬起来。”柳子函说:“呸!我根本就没恋,哪里谈得到失?兜风是个好主意,只是附近这些个景点,咱们都逛完了。远处,没有车,也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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