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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宁智桐说,幸福的事,咱们以后再慢慢说。眼前是下一步该干什么了?

  黄莺儿说,用刮匙把胎儿从子宫壁上抠出来,就像从礁石上敲下一只牡蛎。

  宁智桐说,好敲吗?

  黄莺儿说,不好敲。它粘得很紧,你要用一点儿力。咱们的孩子挺有劲的,他死死地扒在我身上,像只小壁虎。

  宁智桐说,你怎么知道的?

  黄莺儿说,我是他妈妈,我当然知道。好了,孩子他爸,动手吧。

  宁智桐一咬牙一闭眼,就把锋利的刮匙送入了黄莺儿的子宫腔……

  柳子函听到此处,真魂出窍,大叫起来:“天哪!太可

  怕了!”几乎失手把话筒摔到地上。电话那一边的宁智桐说:“更可怕的还在后面……”柳子函心想,十万火急,再不能拖延了。她不合时宜地截断了宁智桐的话:“宁营长,我这边来了一个病人,我到门口处理一下。你不要挂电话,我马上回来。”

  宁智桐懵懵懂懂地说:“……行。”柳子函飞快地写下一张字条,走出门去,砸开邻居家门,向睡眼惺忪的邻居交代了一番,然后把字条交给她。

  柳子函几近绝望地仰望苍天,正是深秋与初冬交接的时节,天庭被拉高了,众多星辰闪着镀铬镊子般的冷冽清光,有一种一尘不染的蓝白色,残酷安静地冷暗着。

  柳子函不敢耽搁过久,三脚两步赶回来,抓起话筒,“宁营长,你还在吗?”“在。我还在。”宁智桐虚弱地回答。

  “黄莺儿怎么样?”柳子函急切地问。

  “看起来和刚才差不多。”宁智桐没多少把握地说。

  “后来呢?”柳子函要继续把病史问清楚。

  “后来我就开始用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器械,进入她的身体。黄莺儿刚开始不断鼓励我,她运筹帷幄。我说,疼吗?她说,有一点儿,不过可以忍受。过了一会儿,她问我,看到有什么东西流出来了吗?我说,有血。黄莺儿说,有血就对了,要是始终没有血,就说明你还没找对地方。又过了一会儿,血多起来,像一条吐着信子的红蛇往外爬……我害怕,说不得了,出血了。黄莺儿当时还笑呢,说出血就对了,鼓励我大胆干。却不想血越流越多,顺着她的双腿,把她腰下垫的厚厚一沓卫生纸都湿透了。我说,黄莺儿,恐怕不对劲,出血太多了。黄莺儿哧哧笑着对我说,咱们的孩子个子大,当然血流得会比较多。又过了一会儿,血流得越来越汹涌澎湃,从蛇变成了蟒,不断地从黄莺儿身体里爬出来,她身下的单子已经完全浸透了。我吓得手心发黏,全身冷汗。我说,黄莺儿,是不是出了大麻烦?这血流得吓人,像河!黄莺儿已经变得有气无力,她虚弱地说,不要紧,我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准备了子宫收缩的针剂,打上去马上就会好的。我着急地问,针在哪里?黄莺儿说,就在你的右手边,你找找看。我戴着手套在治疗盘里一通翻拣,还好,真就找到了。黄莺儿什么都想全了,把一切都预备好了。我说,可是我不会打针啊。黄莺儿说,我知道你不会,我自己打这针。说着她让我把针管递给她。黄莺儿仰卧着,自己给自己在胳膊上打了针。这时她的脸色已经非常苍白,蜡人一般,只有眼光还是一样坚定。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胆大心细的女子,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临危不乱的女子,我心中充满了佩服。我叫着自己的名字,宁智桐啊宁智桐,你可要记住今天,你要一辈子好好心疼她,她不是凡人,是天上的仙女啊。打完针,等了片刻,出血果然渐渐停止了。黄莺儿挣扎着侧身,说你把刮出来的东西,拿过来让我看一看。我双手捧着盛满了血沫子的治疗盘,端到她面前。黄莺儿用镊子扒拉了一番,气如游丝地说,最主要的部分……你还没有掏出来,要继续……用力刮啊……我喂她喝了一点儿水,情况好像稍稍稳定了一些。我说,黄莺儿,你受苦了,歇会儿吧。黄莺儿说,不要紧,你继续来吧,不然一会儿药劲过去了,出血又会很难对付。抓紧时间。说完她就不再理我,好像全身的气力都被这几句话耗完了。我不敢拖延,心想,此刻让黄莺儿少受痛苦的方法,就是快快完成手术,其他的都是他妈的胡扯蛋!我又开始用刮匙使劲刮……这种妇产科的刮匙,看起来像个闪亮的小圈,其实非常锐利,可以把人肉剔下来。先前黄莺儿让我练习过使这东西,我往胳膊上一蹭,一块皮差点被它捋下来。我好像感到有一块椭圆状的物体悬在那儿,像个小嫩葫芦,我狠下心用力一捅,然后转着圈地一拧一拉,最后是猛地一拽……”

  这一次,柳子函真的把话筒扔到了地上,太恐怖了!这难道是在女人身体里进行的操作吗?女子的生理多么精细,那是脆弱的水晶宫殿,容不得一丝碰撞和鲁莽。她预感到悲剧就是在这一刻倾天而降。她捡起话筒咬牙切齿地问:“后来呢?”

  “后来……天哪!太可怕了!我的刮匙还没有撤出来,鲜红的血液就像山洪决了堤,顺着刮匙的把儿奔涌而出。鲜血立刻就漫过了黄莺儿双腿,滴滴答答流到地上,汪成一片血池。那些血冒着泡,好像千百条红色的泥鳅,争先恐后地逃出黄莺儿的身体。我大声叫起来,不得了,黄莺儿,到处是血!黄莺儿的头耷拉在一边,弱不禁风,但还是异常冷静,说你不要大惊小怪,最后关头,都会出很多血,这说明胜利在望了,你不要慌张……我说,我不慌,可是,不行啊,不对啊,黄莺儿,这血出得太严重了,你这样流下去,会死的!我马上送你上医院!黄莺儿断断续续地说,我不去医院……宁可死在你怀里……我也不去医院。你一定要答应我……”

  “后来呢?”柳子函被这种惨烈和镇定吓呆了,下意识地反问。其实,真相大白,再也没有什么好问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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