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男少女,一共七个         第一节
   



    我们几个落到这种地步,谁能想得到呢?我们是在交报名费时结识的,队还排
得老长呢。我要是有能耐,也去开个“高复班”或“预科”什么的东西,赚钱是不
会少的。报名费一人一元,一张广告就能诓来几千几万人,还怕挨不上号呢。早早
赶到这乡下地方,为了把一元钱和两张派司照脱手,急得什么似的。收钱的那小子
还装出不爱钱的模样,磨磨蹭蹭的,半天才办完一个。

    当然啦,要是他办得飞快,我们也不会认识了。我是说,至少不会这么快就认
识。等交了钱,领来一张叫什么“准考证”的东西,我们已经是朋友啦。我觉得,
这种朋友比爸爸硬要塞给你的什么“朋友”强多了。爸爸推荐的朋友多半象被阉过
似的。你懂什么叫“阉了”吗?要是不懂,看看他们就知道了。当然,我指的不是
那种动作,是神态、气质。瞧那捧着书的酸样,绝啦!

    老实说,我们朋友几个没有一个爱捧书的。其实,读不读他妈的大学算什么呢!

    可是,既然父母眼巴巴地瞅着你,寝食不安,那你最好还是装出也有点爱读书
的模样。就好象大学是个丑姑娘,虽然丑,毕竟还是姑娘嘛。只要你做做样子,当
父母的总会信的。不信,他们还能怎样呢?

    报完名,我们在校园里遛了一遛。到底是大学,真他妈的气派,粗粗转一圈,
跑得腿贼酸。大学生们一个个矜持地抬着他们的下巴,看了真想给他一拳。当然,
只是想想而已,那么多下巴,我能揍得过来吗?

    其实,我也能进去的,我的意思是说抬着下巴走在校园里。人人都说我是名牌
大学的待取生。名牌大学很多,而我只我一个,那时,我在考虑究竟照顾哪所大学
才是。按我的心思,我很想到北京去住上四年的。别看那里吃得不怎么样,玩的地
方可是多多的,对我来说,有什么比玩更要紧的呢?可惜这时冒出一个,一个姑娘。

    姑娘要么不出来,出来总是在这种节骨眼上。换句话说,在这种节骨眼上出来
的总是姑娘。她找来,说是借本《高考复习指南》一类的王八蛋书,我也巴不得借
给她。

    她手里拿着书,出门时说了一句要命的话:“考大学什么意思?我才不想。没
出息的才上大学。”

     说完,她对我做了个媚眼,走了。

    对啦,我正是不愿被人看作没出息的年纪,特别不愿被姑娘们。虽然她和我仅
仅是一个媚眼的关系,我还是立即改了主意,决心不考了。

    考场上的气氛其实不算紧张。我既然决心不上他妈的大学,为什么还要白白紧
张呢?要是我没有把那些题目做对又划去的话,此刻,我一定也在大学里昂起下巴。

    或者,攀上长城,假充好汉,把手挥了又挥,为的是一张难看得要死的照片。
我会把它印上许多,寄给我的老师同学,让他们指着我胸前那一小块仿佛校徽模样
的玩艺儿评论去吧。我的全部价值就在这块校徽,没人会注意我的脸,我知道。

    但是,这一切只是无聊透顶的梦了。为了取得一个复习班的名额,我得站在太
阳下,让汗水象瀑布一般淌下。我很想甩手滚走,但一想到父母那眼巴巴的可怜模
样,居然也于心不忍了。连自己都不知道,我还是个孝子呢。

    我们在校园里闲逛。

    他们都是有名有姓的,虽然没什么名声。可我从来记不住人名,我就叫他们阿
克发,柯达和富士,这很容易记。至于我自己,则是三菱。在摄影材料中,三菱属
于第三世界,用来自称,多少有点谦逊的意思吧。

    我已记不清那天到底谈了点什么。记这种话既费事又无聊,叫人心烦。不过,
有一点我倒是记下了,就是富士提议的,我们最好住出来,住到学校边上。

    俗话说,一个好主意顶得上一听啤酒。这主意太合我心思了。不用说,阿克发
和柯达也立即同意。对咱们这号人来说,有什么比逃出父母的视野更舒心的事儿?

    被人喂了整整十九年,就快二十的人了,还冷不防会被问一句:“耳朵洗干净
没有?”

    天哪,我宁可不要耳朵,哪怕它长得再出色。该自己喂喂自己啦。

    “哪来的房子呢?”阿克发提出了质疑。

    阿克发真是死心眼,校门外的公路两边,不是呆立着许多房子么。房子归乡下
人所有,因盼着拆迁,多半已很不中看。我们既然不用它当新房,将就着也能混个
一年。到明年夏天,要是还考不上大学,干脆统统自杀算了,说不定能在晚报的角
上来段花边新闻呢:

    四青年集体轻生老父母跌足叫苦

    就是这样的两句,下面添上五六行小字,就把咱们四个给打发了。说实在的,
咱们也就值这些。不过,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说真的,不如就这样活活算了。

    和我认识的那些小子没一个不知道,我爱讲点“俗话说”一类的蠢话。其实我
并不知道俗话是怎么说的。我喜欢“俗话说”这三个字,它听起来亲切,有说服力,
有群众基础,一旦出口,很少有人反驳。于是,我愈发喜欢说它。

    等到我们互留地址和电话号码时,已经快黄昏了。这儿得多说几句,我是说,
我们留的是传呼电话,而富士则是私人电话。我很好奇,很想知道这电话的由来,
不过我没问,问了就成乡巴佬啦。我看得出,他正眼巴巴地等我们问哪。就因为一
个电话的传呼与否,富士似乎非常自然地成了我们的头。就象真的富士(胶卷)独
占了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一样。

    黄昏真的来临了。太阳眨巴了几下,歇着去了。被太阳晒暖的风依然吹着,吹
起一阵尘土,吹起几丝烦闷。通向市区的公路上,汽车和自行车扭摆起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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