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男少女,一共七个         第十八节   



对申光来说,住每月八元钱的“单间”,实在有点奢侈。她应当有个伙伴。

自然,我无意毛遂自荐。我不合适。应当再来个姑娘,热情但心善的那种,我
能送她一个最美的绰号——樱花。大学里那些不堪学监压迫的女郎,曾想弃明投暗,
却被她一一谢绝。

她想独身么?

她常常和我说到阿反,说她聪明,人也美。说她在电视中穿着时装十分俏丽。

“有点动心了么?”

“有点,”她承认了。

“那就去吧。”

“不去。我非要考上。”

“考不上呢?”

“去死。”

申光啊,你可别吓人。世上什么不能干,唱歌,跳舞,做工,务农,当个体户,
做模特儿。再不济,象负片那样生个儿子也还是可以考虑的,千万别想不开。我把
这意思对她说了,她没反驳,只夸了我一句:“三菱,你可真能活!”

她拿出糖来招待我。

我提议,咱们还是谈点别的。比方说,见了富士该怎么问好。比方说,柯达要
是当了新秀,会不会搬出寨子。又比如,谈谈十年之后,我们还记不记得这儿。我
告诉她,我会记得这儿。这地方有邪气,好记。

“到那时,你还记得我?”

好啊,她趁虚而入,要动真了。声音即将发抖,眼泪就要落下,我将是她最大
的仇敌。

“怎么说呢,”我说,“也许记得,也许就不记得了。”

“废话!”

“我说,要是咱们一直不再见面,我会记住你的。常常见面反会忘记。这真要
命。这是真的。”

“我不会忘记你,三菱。”她说。

快了。

“可惜,我没能爱你。”

“爱也没关系,”我慷慨地说。“你说出来我不怪你。”

“说什么?”她问。

突然。她笑得什么似的。

好啦,我懂啦,申光。我在自作多情呢。

我只能跟着笑了。

她却突然哭了。

还是说说房东吧。这一阵,他处心积虑地想收回房子。据我所知,并非为了转
租他人多收几个钱,阴谋大着呢。这里的农民精得很,眼光长远,不想种地了。将
地卖给一个叫做“环球综合科技咨询生产服务贸易开发总公司”的“皮包公司”,
由它招标转包各方。两年后,这里将矗立起国内第一流规模的大型游乐场,除了不
赌不嫖,什么玩艺儿都有。

一旁的大学如丧考妣,取道教育部就选址提出交涉。无奈如今学校没了“工宣
队”,说话逊色多了。“环球公司”甚至扬言,如果学校有意挪动挪动,它愿高价
购下整座校园,除保留一株百年老树,一律夷平重建。这一气把校长大人气得住了
三周医院。

学生们非常高兴,尤其低年级的小猴子们。他们就盼着游乐场开张了,好去和
先生们捉迷藏,这游乐场让我经营,我一定不记前嫌,给校长一家发终身绿卡一张,
随时欢迎光顾,以示尊重知识。

谈判还在进行之中,村里人人都很兴奋。人人都想咬“环球公司”一口。只要
别咬得太狠,该公司一律照准。可是,让咬还能不狠么?多少年多少代,就等着这
一口了。通向村子的小路上,小车每天发着抖开来。或来送人,或来接人,地久天
长的谈判,比裁减核军备还费劲。农民比校长难对付多了。

那辉煌的一切都是明天的事情。明天,我将远航。李白那小子说得好,“天生
我材必有用”,我将不辜负他老人家的教诲。

我的阿克发终于顿悟。他老着脸向我宣告,不上学了。去长途贩运,上海到广
州,五天一个来回。什么货抢手贩什么。

“五天就得熬两个夜呢!”

“我受得了,三菱。我穷够了!”

你说得好,阿克发。“穷够了”,还有比它更令人信服的理由么?

“三菱,我欠你好多好多……”

“别胡扯啦,阿克发,谁都没欠过谁。跑单帮去吧。发了财,买包洋烟请请我。”

为了他的走,我流下了几滴鳄鱼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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