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知青终结               58“强巴”   


            

  “强巴”是老知青王永强的绰号。本来“强巴”是一部60年代家喻户晓的国
产电影《农奴》里的藏族主人公,因为从小饱受农奴主压迫,被迫不许说话,强巴
遂变成哑巴。王永强不是西藏农奴,但是他与强巴的共同特点都是不喜欢说话,所
以许多人认为王永强是个沉闷和乏味的人,他们就在背后给他取个绰号叫“强巴”。

  强巴的另一个显著特点是瘦。他因为太瘦,瘦得有点触目惊心才被派到后方看
守监狱,免除长途行军和冲锋陷阵的劳苦。他抱着一杆枪,头上扣一顶军帽,整天
枯坐在哨位上,看上去像个以假乱真的稻草人。但是强巴食量却很惊人,他常常比
所有人都吃得多,但是谁也不明白这个知青把饭吃到什么地方去了。有次守备队弄
回一些野菠萝,野菠萝皮下埋伏着许多有毒的刺眼,强巴一口气吞下整整十个,直
到这个闷声不响的瘦人满口流血手脚抽搐,才被人们赶紧弄去抢救。

  老知青强巴性格孤僻,关于他的来历谁也不清楚,但不大与人交往,也不关心
别人的事,所以他是头孤独的动物。但是他对革命工作还是高度负责的,有次犯人
外出劳动,一个犯人以为哨兵睡着了,企图偷偷逃走。等他快要溜过哨兵跟前,他
赫然看见哨兵眼睛睁着,里面射出两把刀来。

  嫌疑犯宫齐关进禁闭室,形势急转直下。经验丰富的夏队长宣布采取紧急措施,
取消所有犯人外出劳动和放风,哨兵也由单岗加为双岗。一旦上级接到报告,派出
工作组星夜兼程地赶到,这些蠢蠢欲动的反革命分子就死到临头了。

  时间在寂静中悄悄流逝,一团火红的夕阳慢慢西坠,随着铁窗影子拉长,陷入
深深绝望的宫齐听见死神的脚步越来越近。他明白自己犯下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就
是幼稚和轻率。“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在人生命运的重大关头,两全选择
几乎是不可能的。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现在他好像一头关进笼子的动物,除了等死
没有任何希望。

  在这片锈蚀般的寂静中,只有窗外哨兵的脚步始终不疾不慢,时远时近,像踩
在人的心头上。忽然窗口一暗,哨兵大声呵斥他:你这个反动派!死到临头还不知
罪吗?

  宫齐茫然地抬起头来,他不知道哨兵为何训斥自己。哨兵的脸在窗外晃动一下,
当他看清那个哨兵是“强巴”王永强时,心头立刻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强巴看
着他,表情分明并没有发怒,他的眼睛里好像有什么话,但是宫齐一时翻译不出来。



  眼前白光一闪,一件什么东西跌落在脚下,刹那间照亮宫齐的眼睛。他看见那
是一把钥匙,于是他明白这是强巴决定拯救他出狱。谁都明白,哨兵在关键时刻做
出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他把钥匙紧紧抓在手里,激动得热泪滚滚。

  直到许多年后仍然无人知晓老知青王永强的心路历程。他为什么要救宫齐?出
于什么原因做出惊人之举?冲动,还是出于某种道义?如今一切俱已成谜,沉入历
史岁月的茫茫大海,“强巴”王永强赶在上级派人到来之前勇敢行动起来,悄悄打
开知青犯人通往自由之路的铁门。

  哨兵脚步仍然在禁闭室外徘徊。夕阳的脚步像个迟暮老人,蹒跚着不肯落山,
铁窗的影子久久刻在原地不动。宫齐感到身体里每个毛孔都在膨胀,一个岩浆般的
炽热愿望像地火那样聚集运行,等待时机冲天一怒。

  他在心里反复念叨:夺枪!夺一支……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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