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知青终结                95夜半歌声  


             

  夜深人静,不知什么时候我听见一阵大海潮汐传来,哗啦啦,哗啦啦,潮汐之
声如泣如诉。但是它们还没有来得及淹没我留在沙滩上的脚印就退远了,一阵更大
的海浪涌上前来,涛声扑打我的记忆……我惊醒来,恍然记起自己置身在天堂花园,
金三角哪有什么大海啊!

  我有点毛骨悚然。理智告诉我,这里是戒毒所,戒毒所是个非正常的世界。好
奇心终于战胜瞌睡,我们坐起身来,推开门悄悄循声找去。我们看见山坡上有个黑
乎乎的人影,他在那里发出一种声嘶力竭的嚎叫声,好像对着月亮歌唱。月白风清,
夜色如水,我相信这个病人一定爱上了月亮。他也许还想飞到月亮上去,可惜我们
听不懂他的语言。及至悄悄走到跟前我们才看清,这是个形容枯槁的男人,基本上
是个行尸走肉,他对我们的到来浑然不觉。我可以肯定他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
因为他没有“趾耳朵”。就在我们感到失望准备离开时,一个声音对我们说:他是
个可怜的聋子,什么也听不见。

  我一回头,看见张牧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立在我们身后。牧师说:他在为上帝
歌唱。他很虔诚,上帝一定会听见他的歌声,可怜的人……你们来这里是为了找他
吗?

  我连忙摇头说:不,我们在寻找另一个朋友,他是个中国学生,特征是左耳长
了一个“趾耳朵”。听说许多年前他被送到这里来了对吗?

  牧师肯定地点点头,回答说:你们要找的这个人,我们管他叫“芒鑫”。我心
中掠过一阵电流,大喜过望。天啦!我们终于没有白跑路。我迫不及待地说:那么
现在呢,他还在这里吗?我们能见见他吗?牧师没有回答,他把我们领进办公室,
然后讲了一个故事。他说很久很久以前,一个无家可归的中国学生到处被人追杀。
要杀他的人里既有他的敌人,也有他的朋友,因为他背叛了所有的人,所以他成为
这个世界上最不受欢迎的人。



  于是他不得不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他白天躲在山里,晚上才敢偷偷下山来向
村民讨一点食物。他给人打过工,种过大烟,当过“烟仔”;也赶过马,驮过货物。
但是他受不了那份苦,总不死心,所以总在到处流浪。

  有一回他偶然来到掸邦土司府,因为这个中国学生很聪明,吹拉弹唱样样出色,
就被土司招募做了幕僚。但是这个人竟然胆大包天爱上了土司王爷的女儿,那个姑
娘也爱上了他,他们打算一道悄悄私奔。然而土司闻到风声派兵抓住他们,土司原
本要把这个胆大包天的“贼”处死,因为他竟敢偷走王爷的女儿。无奈经不住女儿
苦苦哀求,王爷就挖出他两只眼珠,勒令离开土司领地,否则扔进无底洞里喂蛇蝎。

  年轻人捂着流血的眼睛爬出土司府,离开心爱的恋人。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有理
由活下去,这个世界对他来说一片漆黑,太阳永远不会为他而升起来,所以他决心
以死解脱。不料他又被好心人救活了,可是他心中的伤口再也不会愈合。为了寻求
解脱,他开始疯狂吸食毒品海洛因,以求魔鬼把自己灵魂带走。一个风雨交加的雨
季,一支路过的马帮发现倒在路边的吸毒者,就把他送到了天堂花园来。我说:牧
师,请告诉我,他在哪里?牧师取出一只草绿色挎包,我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一只
“文革”时代的知青挎包,上面残留着许多变黑的血迹。我在挎包里触到一个硬邦
邦的东西,掏出来一看,原来是一本红色塑料封皮的《毛主席语录》。我翻开扉页,
看见一行工工整整的毛笔小楷题记:“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落款三个方块汉字
:杨宏建。牧师说:芒鑫来到我们这里已经奄奄一息。我们所有的兄弟姐妹都为他
祈祷,感谢上帝,他和我们一起度过一段美好时光。但是你们来晚了,他的灵魂已
经进了天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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