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残遗恨·第三部 洋务买办

             芦汉铁路,刘鹗中了张之洞的圈套               

    铁云大显身手的时机终于来了。
    甲午战后,皇上载怡含愤忍辱,力图振作,下旨兴办铁路,湖广总督张之洞再次提
出先修拖延了几年的芦汉铁路。听到这个消息,铁云心头痒痒的,恨不能一步就将这条
铁路的承办权拿了过来,可是自己尚在服中,不能出去活动,只能干着急。

    眼睁睁到了这一年的九月,孟熊忽见报上登了一道上谕,批准兴建芦汉铁路,并指
出:“由芦沟桥南抵汉口干路一条,道里较长,经费亦巨。各省富商如有能集股千万两
以上者,着准其设立公司,实力兴筑。”又说:“事归商办,一切赢绌,官不与闻。如
有成效可贵,必当加以奖励。”孟熊读完了上谕,摇了摇头,集股千万两谈何容易,铁
云的巴望只能是梦想罢了,并不当一回事。过了一会,铁云从惜阴堂过来,问道:

    “大哥,报上有好消息吗?”

    孟熊道:“虽有一条兴办铁路的上谕,算不得好消息,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铁云抓过报纸读了,忽然兴奋地叫道:“大哥,有有有,这道上谕不就是绝好的佳
音?反正已经满服了,我要上禀帖承办,把芦汉铁路包下来,事情成了,天下闻名,可
以和盛杏荪并驾齐驱了。”

    “你发疯了!”孟熊训斥道:“就是倾家荡产,也只能凑个零头,一千万两是容易
的吗?快别异想天开了。”

    “哈哈,大哥,这个你就不知道了。”铁云拍手笑道:“上谕说的是集资,是招股,
可是造铁路是新玩意儿,国内有钱的人谁肯拿出钱来冒风险?只有打洋人的主意,洋人
出钱我出面,有了好处大家分,筹集一千万两不难!”

    “不妥,不妥!私招洋股给上头晓得了要坐牢的。”

    “不要紧,瞒得严实些,谁知道?”

    “铁云,你真是如意算盘,一千万两不是小事,你上了禀帖,朝廷能轻易相信?说
不定碰上骗子呢?这就一定会派人调查你是否殷实可靠,还有你招的股东在哪里?岂不
露出马脚,自讨苦吃!铁云,你从小冒冒失失顾前不顾后的脾气,怎么至今不曾改掉,
你以为朝廷各个衙门都是傻瓜、瞎子、聋子,任凭你胡弄?何况到哪儿去找洋人肯一下
拿出这么多钱来?”

    “大哥,你也太小心了,我喜欢闯了再说,官场上的事,无非花几个钱,到时候自
会应付过去。至于洋人,我虽不认得,上海马眉叔那边却认得很多人,只要去找他,包
管能成。”

    铁云不管大哥怎么阻拦,若英如何劝说,发了狠,说干就干,即使撞得眼青鼻肿也
不回头。他问若英要了一千两银子,备了几色土仪,带了李贵动身离家,在镇江瑞韵处
耽搁了些日子,然后去上海拜访了马建忠。建忠学问渊博,精明干练,听了铁云的叙述
之后,皱了皱眉说道:“借洋债,只是借贷关系,债款还清就没事了,洋人不能干涉我
主权。至于暗中以洋股办铁路,那末筑路大权都断送给了洋人,铁路由他管,盈利由他
得,铁路伸到哪里,洋人的势力就达到哪里,犹如国中之国,比租界还厉害,休说朝廷
不会容许,就是举国官绅百姓也会起而反对,你将会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使不得,
绝对使不得!”
    铁云再三恳求,才答应等他拿到承办权后再介绍洋商见面,如何合作,由他们自行
商议,但必须遵守朝廷旨意。铁云不把建忠的忠告放在脑中,以为只要介绍了洋商就万
事俱备了。于是写了一份要求承办芦汉铁路的呈文,托民信局寄到北京给毛庆蕃转递。
兴致勃勃地访晤了沪上旧友,又在各处书寓和长三堂子花天酒地应酬胡闹了多日,然后,
去镇江带了瑞韵和大绅、龙宝,以及丫头老妈子等启程进京,李贵随从是不消说得的。
到了北京,毛庆蕃在总理衙门脱身不开,他已经受托为铁云在正阳门内西城根半壁街租
了一处寓所,是一座有两个大院的七进大宅第,铁云租的是其中一进。毛家男仆去车站
迎接,雇车将铁云一家送到半壁街新宅,铁云看了屋子甚是满意,随即将家眷安顿了下
来。

    李贵跑出跑进打扫房屋,张罗采办应用杂物,他从街上买了锅碗瓢杓回来,忽然兴
冲冲地说道:“二老爷,你猜我们隔壁住着谁?嘿,说出来叫你高兴,就是大名鼎鼎开
镖行的大刀王五爷。”

    子谷道:“不错,源顺镖局的王五就住在隔壁,他的大名叫王正谊。”

    铁云惊异道:“真的?那太好了!李贵,你遇见了五爷了吗?”

    “遇见过了。先是看门的老头儿告诉了咱,刚才咱回来,正巧在他家门口遇见一个
胡子花白高高大大的老汉,镖师打扮,紧身黑衣黑裤,铜钉皮护腕,皮护腰,黑苍苍,
威风凛凛,好模样!咱就上前问他:“您老是大刀王五爷?”他笑笑说:“咱正是王五,
兄弟,你是谁?”咱说:“咱叫李贵,是大刀王五爷的邻居。”他又和善的笑了:“兄
弟,你真会逗乐,是才搬来吗,怎么没见过?”咱说:“咱主人今天才到北京,他老人
家姓刘,咱叫他二老爷。””

    铁云大笑道:“傻瓜,二老爷不是名字,下回告诉他老爷的姓名,和他交个朋友,
老爷就爱结交江湖豪侠好汉。”

    李贵道:“知道了,下回我给你介绍。”

    第二天是休沐日,铁云出门拜客,巧巧地又在胡同里遇见了王五,魁伟剽悍,豪气
凛然,正欲上马远行。李贵好像碰见了老友,招手喊道:“王五爷,这位就是咱主人刘
鹗,字铁云,他也佩服您老,结识结识吧。”

    王五大笑着向铁云抱拳道:“贵管家好爽气,若是练了武功,很可以做一名出色的
镖客。”

    铁云拱手道:“五爷请了,久闻尊驾是京师大侠,慕名已久,有幸做了邻居,日后
正好常常请教。”

    王五豪迈地扬鞭大笑道:“咱王五生来好客,自从咱外祖父鲁二爷爷开镖行传到咱
的手中至今将近一百年间,爷孙三代没有不广交朋友的,上至王公大臣,下至三教九流,
都是咱的朋友,咱那老伴也好客,刘先生没事尽管来坐。”说罢上马挥鞭绝尘而去。

    铁云叹道:“来到京城首先结识当今第一豪侠,可算不虚此行了。”

    以后铁云常与王氏夫妇来往,或则邀了三朋四友聚会于半壁街附近元兴堂回教馆,
因为王五是回教徒。他们在馆中畅论天下不平之事,豁拳豪饮,旁若无人,每次饮罢,
铁云总是醉醺醺回到家中。瑞韵道:“老爷又醉了,大概又是上了元兴馆了吧?”

    铁云哈哈大笑道:“是啊,每回和王五在一起,必定痛饮,总觉自己也沾上了三分
侠气,痛快得很!”

    据说《老残游记》中写的那位江湖豪侠刘仁甫就是影射的大刀王五,此是后话了。

    当时铁云与王五分了手,雇了一辆骡车来到灵境胡同毛宅。老友相见,格外欢欣,
踏进书房,铁云就大声嚷道:“实君,承办芦汉铁路呈文有了批文了吗?”

    庆蕃笑道:“有了眉目了,先坐下,再细细告诉你。”于是从桌上取过一张八行笺,
说道:“现在请求承办的有道员许应锵,还有一个姓方的,一个姓吕的,连你共是四人,
总署将这四份呈文照转给军机处,刚巧昨天有谕旨批复下来,我抄了一份,你先看看。

    铁云急忙取来抄件读了,上面写的是:

    芦汉铁路事关重要,提款官办,万不能行。唯有商人承办,官为督率,以冀速成。
王文韶、张之洞均系本辖之境,即着责成该督等督同办理。道员许应锵等,分拨地段,
准其自行承认,毋稍掣肘。着该督等详加体察,不得有洋商入股。

    铁云读了,沉吟不语。庆蕃道:“铁云,谕旨中特别强调“不得有洋商入股”,你
那个如意算盘看来是行不通的,还是乘早收篷吧。”

    铁云道:“不,朝廷办事往往虎头蛇尾,我看不过是说说罢了,我还是要干下去。”

    “还是三思而行吧。”庆蕃又劝告道:“胡弄朝廷是万万行不得的,若是这第一件
事上砸了牌子,失去信誉,在军机处存了案,以后就事事防你,疑你,挤你,别想再在
朝廷立足,或者请办第二第三件事了,因小失大,何必呢?”

    铁云犹豫了一会,断然道:“我等了几年,才有了这个机会,决不能放弃,我不相
信许应锵他们就能拿出那么多银子来,很可能和我一样也指望洋人撑腰,我何必那么胆
小。实君,不要再劝我了,谢谢你的好意,我决意孤注一掷,冒一次险。”

    “还有。”庆蕃又道:“听说北洋王夔帅早已有了夹袋中人物,就是擅长办洋务的
盛杏荪,你们四个人也许不过是走过场装装门面罢了,大可不必认真。”

    铁云道:“道听途说,不足为凭,何况芦汉线全长二千余里,盛杏荪一人也包不了,
分段承包总可以吧?”

    庆蕃叹道:“铁云,你办铁路入了迷了,好话全听不进去,但望你谨慎从事,看到
光景不对,就及时掉头,免得把事情闹大了。”

    “这个,我会见机行事的。现在请你给我斟酌一下。既然上谕将芦汉铁路交给王、
张二帅督办,惟有面见二帅,才能把事情定下来,我想先去天津见夔帅,然后去武昌见
张香帅(张之洞号香涛),你看如何?”

    “也只有这样办了,见了二帅,万一口气不对,赶紧打住吧。”

    几天之后,铁云留下李贵在家中照应,独自乘火车到天津,住在和成客栈。次日备
了手本,命旅栈伙计为他投帖,在府县厅中等了好半天才蒙直隶总督、老年伯王文韶接
见。文韶今年六十七岁了,白得发亮的圆脸依然红润润的,未见寿斑,也少有皱纹,惟
有须发全成了银白色,才有了老意,然而正因为上了年岁,言谈举止更显得沉稳涵蓄,
炉火纯青,教人莫测高深。文韶在议事厅东暖阁接见了铁云,官场上的事,结盟兄弟发
达了,都须缴回盟帖,改口以大人卑职相称,铁云更不敢妄称年伯大人,赶紧上前一步
屈膝请安,说道:“卑府刘鹗给大帅请安。”

    文韶和气地打量了铁云一眼,让他上炕,铁云万万不肯,在下边椅上坐了。文韶又
看了一下他的手本,说道:“多年不见,可惜令尊早已故世,令尊当年曾经把贤昆仲托
付给我,如今见你成才,使我高兴。足下现在总署当差很好,望你好好地干,为令尊增
光。”

    “是,卑府一定遵大帅教诲。”

    “此番到天津来有什么事吗?”

    铁云站起来垂手回话道:“卑府一来请安,二来为承建芦汉铁路的事特来向大帅请
示。”

    文韶心中微微一愣,若无其事地摆摆手让铁云坐下,说道:“哦,原来你也要求承
建,唔唔,勇气可嘉,很好。但是府上是官宦之家,与商界未见得有多大往来,这一大
笔资金能筹措得出来吗?”

    “回大帅的话,只要能允许卑府承建,亲友乡邻之间筹集股金并非难事。”

    文韶何等精细,料想刘鹗绝对筹集不到千万两银子,瞅着他慢悠悠地说道:“皇上
谕旨中决不许有洋股,我想你已知道了吧?”

    “卑府知道了,决无招纳洋股的事。”

    文韶不相信刘鹗的话,何况已经内定盛宣怀总办芦汉铁路的事,没有他人插足的份,
但他一向不愿开罪于人,让这位老世侄在背后说,“人情炎凉,王某人连老年侄也不肯
照应。”还是让他到张南皮那边去碰钉子吧。于是温和地说道:“足下有志干一番事业,
很好,老朽理当相助。只是这事以张香帅为主,你应该去面见香帅,请他点头就行了。
我这个人最是念旧,看在令尊面上,以后有什么事还可以来找我。”说罢端茶送客。

    铁云辞出之后,文韶吩咐:“来客一概道乏。”随即回到签押房,命戈什哈召来盛
宣怀,说道:“承办芦汉铁路的事,我已去电香帅推荐阁下,尚无复电,也许他胸有成
竹,电文中不便详谈。你还是去武昌面见,一切都可当场议定出奏,和我会衔就可以了。”

    宣怀面团团比初入李鸿章幕中时发福多了,办了二十多年洋务,财也发了,身也发
了,唇上的髭须也有些灰白了,究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天津海关道是个肥缺,宫内宫
外,各方注目,花钱运动的人很多,李鸿章下台后,幸亏新任制台王文韶器重他,把他
倚作左右手,仍然留任了下来。及至今年,终因御史拾了些枝枝叶叶,上折弹劾。那时
正有人走宫中的内线,打算花上若干万两银子要挖宣怀的海关道,于是皇上乘机下旨将
宣怀革职查办。幸亏总督王文韶为他洗刷,得保无事,依然做他的招商轮船、电报两局
的总办,现在又打算办起了铁路,虽然从中发了大财,究竟也为国为民办了不少好事。
当时听了文韶的话,笑着道:“香帅和职道是熟人,他对职道很清楚,所以没有复电,
大概是要和职道谈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

    “听说他办的汉阳铁厂历年亏损上百万,进退两难,大概要职道为他弥补吧。”

    “哦!?”文韶抚须沉吟道:“这笔亏空太大了,不大好办啊。”

    “此事也不难,不过垫一笔钱,整顿一番,就可以转亏为盈,如果香帅提出这个条
件,职道可以答应。”

    “那很好,你就尽快去武昌吧,以免夜长梦多,或许变卦。”文韶的意思是担心刘
鹗先去武昌,花言巧语,或许会说动了张之洞,抢了宣怀的摇钱树。

    铁云乘海船南下,在上海耽搁应酬了一段时间,然后改乘长江船转往汉口。投店落
宿之后,次日渡江至武昌湖广总督衙门投递手本,第一天门上挡驾,说是大帅公忙道乏。
第二天挨进了府县厅,白等了一天,谒见的人太多,没有见着。第三天上辕门,塞了一
份更丰厚的红包给门上二爷,又等了两个钟点才唤了进去,在暖阁拜谒了名声赫赫的张
香帅。之洞年已花甲,一大部绕腮银须飘然垂胸,眼风凌厉,官架甚大,瞅了铁云一眼,
长眉微扬,问道:“尔为何事来见本部堂?”铁云惶悚地答道:“卑府是为了承办芦汉
铁路一事而来?”

    之洞日前接到直隶总督王文韶推荐盛宣怀的电报,心中早已有谱,目前国内办洋务
只有盛宣怀可靠,向外国银行借债也借得动。忽见上谕中提到几个陌生人要求承办,便
觉多此一举,今天见铁云上门来见,更觉心烦。当下皱眉问道:

    “尔见过直隶夔帅了吗?”

    铁云愣了一下,结结巴巴道:“没……没见过。”他怕说是已经见过了,会惹得香
帅不高兴。

    之洞不相信铁云的话,他从北京来,不会舍近求远,先到汉口来的,大概铁云和文
韶多少有些瓜葛,只是关系不深。于是又严厉地瞅了他一眼,问道:“尔能有多大资力
招集商股?

    莫非其中有洋股吧?”

    铁云在之洞严察秋毫的眼锋下竟也有些慌张了,赶紧申辩道:“回大帅的话,卑府
能集本国商股,保证绝无洋股。”

    之洞眼风何等厉害,铁云些微的慌神,已经觉察到了,又问道:“尔有银行作保吗?”

    “没……没有。”

    “好吧,尔先回去,过几天来听回音。”说罢端茶送客,前后不到一分钟。

    第二天,盛宣怀来到汉口,当即过江驱车来见之洞,前顶马,后跟马,气概非凡。
门上当差的都知盛道台是当今大财神,出手阔绰,随即通禀进去,之洞盼望已久,立刻
传见,宣怀司道厅还未坐热,就被引了进去。之洞破例在暖阁外迎候,见了宣怀,笑问
道:“杏荪,怎么今天才来?发给夔帅转给你的电报收到了吗?”

    宣怀慌忙上前作揖道:“职道早已离津,竟不曾见到大帅的电报。”

    之洞热情地邀宣怀上炕坐了,说道:“阁下办洋务卓有成就,芦汉铁路非君莫属。
此路南段在兄弟境内,本是义不容辞的事,无奈一个汉阳铁厂连年亏损,弄得我焦头烂
额,外间指责纷纷,都说我张某人写文章还可以,办洋务不行,踌躇再三,竟不能卸掉
这个包袱,连芦汉铁路也无心举办,准备推给夔帅独力承担,所以特地邀你来商量,不
知老哥何以教我?”

    宣怀笑道:“大帅放心,汉阳铁厂区区小事,就交给职道为大帅分忧就是了。”

    之洞向来规划宏伟,魄力甚大,在宣怀面前竟也显得矮了一截,不觉吃惊道:“杏
荪,你可曾弄清楚,这个铁厂亏损了大笔款子,你接办了,不是派几个司事的来管理就
行了,首先得垫款一百万两偿清亏空,方才可以着手整顿,这个,你能做到吗?”

    “能!”宣怀大笑道,“为了大帅的知遇,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何况不过一百万两
银子!”

    “好!有气魄!”之洞多年包袱一朝抛却,高兴极了,拍着炕几笑道,“杏荪,一
言为定,汉阳铁厂由你接办,亏空由你弥补,芦汉铁路的事我立刻与夔帅会衔出奏,由
老哥督办。”

    宣怀离炕揖谢道:“谢大帅提携。”

    “哪里,哪里,你是在帮兄弟的忙哩。”之洞接着问道:

    “不知阁下承建这条铁路,能借得动洋债吗?”

    宣怀笑道:“借不动洋债,还能空着手到武汉来?职道已经有了一个计划,打算成
立铁路总公司,已与比利时国银行界谈妥了,只要朝廷批准成立总公司,就与比国银行
团接洽借款。”

    “那好极了。说来好笑,昨天来了一个叫做刘鹗的候补知府,在总署当差,也是上
谕中提到要求集股承建芦汉铁路的四名商人之一,却连银行作保也没有,空口说大话,
恐怕不可靠,定是替不正派的洋人招揽洋股,断送国家权利。”

    “大帅回绝了他吗?”

    “这个人说不定和夔帅有些瓜葛,所以不想得罪,叫他过几天再来,你先用电报询
问夔帅是否知道这个人,我再和夔帅商量怎么处置。”

    宣怀回到寓处,向天津直隶总督衙门发了电报,次日接到王文韶的回电,中间一段
是:

    刘鹗办此,尤为可怪,予亦不知其人。鄙见,即使筹款,十得其五必系洋款居多。

    宣怀立即携了电报去见之洞,回来又发电报给文韶:

    香帅谓:许、刘皆纰缪,方、吕不知其人。岂有一无名望之人,能招千万巨款?闻
俱是洋人所为,不特入股而已。

    张之洞料想广东许应锵等三人也都不是可靠的人,若要奏请授权盛宣怀、必须先将
这四个人打发掉。他命文案拟了个电报给王文韶,打算命许应锵等三人来湖北,与刘鹗
同去天津,请文韶考察揭破他们的欺诈行为之后,奏请朝廷处分。文韶何等乖巧,岂肯
做这个恶人,当下复电之洞,说是这四个人不必赴津,请之洞就地考察,“一经犀照,
当毕露真形也。”之洞一时哪里查得出刘鹗联络洋人入股的证据,只得不了了之,派一
个武巡捕去客店中答复铁云:“芦汉铁路的事,日前盛杏荪观察来,说是借不动洋债,
仅凭国内商股,凑不到那么多钱,只得作罢,阁下可以回去了。”

    铁云上过辕门之后,只觉香帅对他甚为冷淡,心中惴惴然不知是吉是凶,今天武巡
捕的传话,忽如当头一下重锤,猛地把他敲闷了,挣扎了一会,才恢复了镇静,拱手道:
“多谢劳驾,请上复香帅,刘鹗便即离汉,不向香帅辞行了。”

    于是之洞命文案拟了奏稿,先叙许应锵、刘鹗等“四商均不可靠”,然后保举盛宣
怀督办芦汉铁路。皇上采纳了王文韶和张之洞会衔的奏折,批准成立铁路总公司,以盛
宣怀为四品京卿,授为督办铁路总公司大臣,负责兴建芦汉铁路,(后来正式定名为京
汉铁路)。两年之后又授权宣怀承办京汉、粤汉、及沪宁、苏浙、浦信、广九诸线铁路
及其支线,盛宣怀成了中国的铁路大王,统揽了全国铁路、航运、电信,区区刘鹗怎能
和宣怀相匹敌?可是铁云并不死心,立誓要干一番如春雷惊蛰般的大事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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