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掉自己的女人                  


                                     02

    几个人坐在老伙计咖啡屋里东说西说,一边听着音响里播出来的乐曲,直到一点多
钟,几个人才觉得应该归家了。他们走了出来、志哥和小丽上了方为的本田轿车,这是
方为于去年经朋友介绍,在一家当铺里花十万元买的旧车。原车主将这辆本田车做八万
元抵给当铺,说是急需要一笔钱用,一个星期后再来赎这辆车,然而两个月过去了,原
车主也没拿钱来赎这辆车,于是当铺老板就将这辆车卖给了方为小姐。三个人上了这辆
红色的本田车,方为探出头来,对邓瑛和大力做了个意味深长的告别手势,抛下他们先
走了。邓瑛打开车门,上了车,大力从另一边上车,邓瑛轻叹一声说:“你回去还是到
哪里去?”
    “我现在还能到哪里去?回去。”
    汽车就缓缓掉了个头,朝来路上驶去。两人沉默着,邓瑛盯着前面,街上除了深沉
的夜色和昏暗的路灯及几辆的士疯跑外,什么都没有了。大力在她一旁吹着口哨,吹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邓瑛想这首苏联歌曲她还在
读小学时就会唱了。她们家以前住在一处资本家弃下的公馆里,那个公馆里住着五户人
家,其中有一户姓吕的是个大学毕业生,是个长相又矮又丑因而找不到老婆的单身汉,
每天一脸心事且忧伤地哼着歌曲,声音时大时小地从他的窗户里传出来,好像一群群蜜
蜂飞出来一样,让她的耳朵都听熟了。“你让我想起了我的小时候。”她说。
    大力停止了吹口哨,“为什么?”
    “不为什么。”她没说原因。
    汽车驶到了劳动路,在一条巷子口前停住了。“里面不好倒车。”她轻声说。
    他侧着脸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他轻轻一笑——那是一种男人特有的温柔和亲昵的
笑容,让她想起温驯的良种马。他说;“我能亲一下你吗?我觉得你好漂亮好漂亮的。”
    “不能。”她说。
    其实他要亲她何必要问她呢?她瞅着他,她看到他长脸上那双眼睛里燃烧的欲火,
那是一种让她心跳的火焰。她真想改口说“你亲吧”,但这样的话她是绝不会说出口的。
“你下车吧。”她严肃的形容说,她觉得那一刻她像一只老母鸡。
    他下了车。
    她把车停好,举头看了眼她家的窗口,一片黄色的亮光傲然射出,涂抹在窗前的梧
桐树梢上,使那片树梢在黑夜中呈一抹暗淡的黄色。这是一套四室两厅的房子,建筑面
积有一百六十个平方,客厅简直称得上“辽阔”,有四十几个平方;铺着贵妃红花岗石,
吊了三级顶,包了门窗,整个给人一种豪华舒适的感觉。客厅里亮着灯,但没人,丈夫
坐在卧室里,卧室里也通明透亮的,卧室旁的洗手间也通明透亮的。丈夫比女人还惧怕
黑暗,只要是他在家,就总要把这间房那间房的灯都打开。他问她:“你到哪里去了?”
    “和几个朋友坐在一个咖啡屋喝茶。”她回答,“你又把灯都打开了。”
    “我喜欢亮。”男人说,啪地按燃打火机,点上了支烟。
    他点烟时,她走到了窗旁,一朵红色的蔷薇开到窗户里面来了。她微笑地瞧着这朵
红蔷薇,她觉得它开得真美。她的好心情是大力带给她的,并不是她身后这个惧怕黑暗
的男人。这个男人很干很瘦,犹如几根柴火棍儿连在一块——那是毒品掠夺了他身上的
营养。他吸毒,这让她深恶痛绝。她觉得自己的这一生里,最恨的就是这个男人。
    男人在她身后抽着烟说:“你好久没跟你老公日了,你就不想?”
    “不想。”
    她觉得他说话很粗痞,是一副彻头彻尾的流氓腔调,可是她却无法摆脱他。他的脸
原来很英俊,但现在这张脸却非常难看,瘦得骨头杵杵的,像一只病狗。她懒得理他地
摸了摸那朵红蔷薇,将那朵花移出窗户,希望它能接受点儿露水的抚慰。她眼里闪现了
在汽车上的那幕,她想倘若大力亲她,她不会反抗。她渴慕爱情拥抱她这些年来,她一
直感觉不到爱,感觉不到温馨。这么多年过来了,她好像一直不需要爱情的光临,怎么
这一次就那么抵御不了大力的眼光进入呢?她觉得他那片温柔的目光走进了她心里,仿
佛一束阳光射进了荒凉的心田。此前,她并不觉得自己荒凉。男人在她身后说:“我们
两个搞一下吧?你还站在那里发什么呆?”
    邓瑛转过身来瞥着丈夫,丈夫在她站在窗口眺望夜色的当儿已脱下了毛衣,身上只
剩了件黄格子羊毛衬衫,一床印有龙凤图案的缎面被窝盖住了他的大半个身体——那是
一具瘦得同死鸡子样的身体,排肋骨什么的可以当洗衣板用了,两个乳头呈黑色,仿佛
上面凝聚着他体内的毒汁似的。她真的不知道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她也不明白她为什么
没有早早地离开他。她非常厌恶地瞧着他的脸,这张尖尖的脸上遍布着自私、贪婪和淫
逸,每一条皱纹都记载着他的一个下流的故事。他是一个行尸走向的男人。她说:“我
没有情绪。”
    男人搂住了她的脖子,手伸到她的隆胸上捏了把,“我要日你。”
    “不行,我没情绪。”
    “我有情绪,”丈夫对她要求说,“我刚才吃了‘猛男神丹’,你也晓得的,这种
药对我很有用,我已经等不及了,脱衣服吧。”他的手在她乳房上揉捏着,他开始给她
脱衣服。她推开了他的手,说:“我好累的。”
    “我想搞你,你又不肯,你什么鬼?”他恼了,“你们女人到底是什么鬼变的?你
要我到外面去玩‘鸡’吗?”
    “我随你。”
    她走进洗手间解手,解过手,她站到洗手池前洗手,边看着壁镜里的自己。她觉得
她脸上的肉有些松弛了,眼睛周围似乎有种疲倦的雾。她还觉得她这些天瘦了一点,脸
比早一向尖些了。她走出洗手间,丈夫整个儿躺下了,身体侧卧着,瞅着她。她迟疑了
下,开始脱衣服,边对她丈夫说:“你莫动我……”丈夫打断她的话说:“你放心,我
会有地方发泄的,外面到处都是活生生的‘鸡’。”
    她很反感他对她用“发泄”这个词,更反感他用“鸡”威胁她,她冷笑一声,迈出
了卧室,走进了隔壁的书房,这间书房里也有一张同样宽大的席梦思床,铺着被窝和床
罩,是给万一来了客人时睡的。她掀掉床罩,钻进被窝,看了眼书柜里的观世音菩萨,
便闭上眼睛睡觉。十分钟后,她的大脑刚刚迷迷糊糊地向梦乡游去,就好像一条鲤鱼向
一处水洞游去,门开了,丈夫穿着那件格子羊毛衬衫,下身赤裸着撞进来,掀开被窝扑
到了她身上。他身上热腾腾的,从毛细孔里释放出了他体内的气味,那是一种类似于鸡
鸭身上的气味。小时候,她母亲从节约的角度起见,让父亲在厨房里做了个鸡笼,养了
几只母鸡,一心盼望它们多生鸡蛋。她太熟悉这种气味了,丈夫身上就是这种气味。他
与她贴近的时候,常常让她禁不住想停止呼吸。在她眼里,他是公鸡变的,他的前世一
定是一只鸡冠发达的骚公鸡。她扭开脸,他对着她的耳朵说了句她不愿意听的痞话:
“老子今天要日死你!”接着就粗暴地干着……丈夫以前不是这样的男人,他的变化是
五年前染上毒品开始的,海洛因扭转了他的人性,使他变成了一个与猪狗为伍的畜生。
    “人和动物有什么区别?惟一的区别就是人比动物更坏。”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坏,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吃喝玩乐才是人生的真谛。”他用曹操的悲观论调来解释他的
堕落,他原来的温柔没有了,有的只是一种对社会和对神灵的亵渎,和一种对财富和对
人的价值都表示出极度轻蔑的行径,他甚至都不把自己当人了。“我算什么?”他蔑视
自己,“我不过是一只狗,再跳也就是半米高。‘跳’不起来的!”
    这是他作践自己的理由。
    如果不是一九七三年下乡,她也不会认识丈夫田胜,如果当年田胜不对她那么好,
那么虚情假意地关心她,她也不会嫁给他。一九七三年她下乡后,在知青点,有三个男
知青追她,田胜只是中间一个而且从外貌到内才绝不是最好的一个,但他有个革委会副
主任的父亲,这就让他在她心里占据了一席地位。邓瑛的父亲早在六年前段他单位的一
班年轻造反派用木棍和皮带打成重伤而死在医院里了,他生前是国民党军队的一个少校
营长,这个伪军官的身份一直压得身为女儿的邓瑛懂事后抬不起头来。在那个“左”得
无法无天的红色恐怖年代,家庭出身反动是一百个受人歧视的,而这种歧视的目光深深
印在她幼小的心灵上,就好像墨水泼在了洁白的墙壁上。田胜的父亲是一位工人出身的
领导,是新组合进X局革命委员会的领导成员,而X局还是邓瑛母亲所在的单位的上级部
门。“我父亲是X局革委会的第二把手。”田胜向她公开他父亲的地位说,“你妈妈肯
定晓得,你妈妈所在的饮食公司就直接受我父亲管。”
    那年十月里一个明丽的日子,他们被安排到生产队秋收,歇气时,他们坐在田头一
株高大的枫树下,她坐在枫树的这边,他坐在枫树的那边,他们呼吸着传送着稻谷香气
的空气,耳畔徘徊着麻雀的欢叫——它们对一堆堆谷子欣喜若狂,在他们头上和田里飞
着,那是它们的节日。他对她说了上述的话,那是用一种标榜的口气说的,以示他父亲
在X局地位显赫。那时他的脸不是现在这张尘土一般颜色的尖脸,而是一张圆圆的自以
为是的黑脸。当时有几只野鸽子从不远的田上惊起,向高空飞去,它们飞得很骄傲,如
箭飙出。
    “这是野鸽子,”他告诉她说,“不是家鸽子。野鸽子又叫做斑鸠。”
    他们一同下乡有半个月了,但那天才第一次接触。他们那批下去的有十一个男女知
青,分别从不同的学校毕业,都抱着一种“镀金”的心理。那时候,你不下乡,这一辈
子就别想招工。田胜的父亲是革委会副主任,这让十七岁的她感觉到了一线希望,宛如
一个在大海里漂泊的人突然觑见了岛屿。邓瑛下乡时,母亲曾同她谈了一次话,那是她
决定下乡,而她母亲却对她的前途毫无信心的谈话。
    “妈妈怕你这一辈子当农民呢。”母亲神色庄重地说,“妈妈是原国民党伪军官的
太太,这种身份是没法抬起头的……”“别说了。”她不想听母亲那种卑贱的话,“留
在城里什么都不会有,下去了还可能有一线希望。”
    如果田胜的父亲不是革委会副主任,她想她是不会嫁给他的。
    下了乡,她才真正感觉到农村的艰苦,三月里,水是那么寒冷,即便你来了例假,
也得往田里跳;七月里,日头火辣辣的,你得弓着腰割禾或插秧,还得挑着一担担稻谷
去大队部打米场打米等等。离开这一切,只有等待招工回城。田胜比她大将近两岁,他
是七岁读书且按步就班读书读上来的,而她在六岁多一点就上学了,在小学二年级时又
跳了一级,于是就成了一届的毕业生。田胜年龄比她大,胆子就自然比她大一圈,十九
岁的田胜如一只打洞的田鼠,一步步向她掘进,旨在攻下这个“堡垒”。他一开始就显
得胸有成竹,他到她房间来坐,为她打饭,冬天她来例假了他便为她洗衣裤,为她打洗
脸水和洗脚水,这让她又感动又讨厌。一九七五年底,她招工了,并不是由于她表现好
而得到了大队干部的赏识和推荐,完全是田胜的原因。田胜对他母亲说,她不招工他就
不招工,于是他们两人就一并招到了长沙饭店,她当服务员,他做采购员,仍然天天在
一起。
    她开始考虑嫁给他了。有一天,他来她家,闲谈中他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邓瑛
的母亲担心他得罪人而教育他说:“对领导还是要尊重。”然而田胜却不在乎未来岳母
的善诱,他蔑视说:“我还在乎我们经理?他是个什么级别?一个科级干部。”
    “他太骄傲了,瑛瑛。”他走后,母亲评价他说。
    邓瑛的母亲于一九八五年因胃癌离开了人世,邓瑛最热爱的就是她那个吃了一辈子
苦的母亲。她不是很赞成她和田胜结婚,她觉得他没有才。一九八二年,她从财经学院
毕业后,他们打算结婚时,母亲对她说了一番话。“田胜不求上进,”母亲在一个晚上
坐在她床头说,“小肖这人不错……”小肖是她的大学同学,在大学期间一直追求她,
来过她家几次。她曾经也动摇过,但这种动摇很快被田胜的眼泪冲垮了。他眼睛里布满
泪水说:“你读了大学,就看我不起,”当他获得“结婚登记证书”后,他也是带点强
奸性质进入她身体的。他身上那种鸡鸭气味让她很难受,当时她甚至都想呕吐。但她以
为这是男人身上应有的气味,而他也说“男人身上都是这种气味”。她只怪自己的鼻子
嗅觉太敏感了,他也说她的鼻子太敏感了,他不觉得他身上有什么气味。现在她不但有
一种厌恶感,还有一种强烈的屈辱感。她爱过他吗?她瞪着神龛想。
    靠墙立着两只书柜,其中一只书柜的隔板抽掉了,做成了神龛,供着观世音菩萨。
这是她从衡山求来的一尊观世音像。三年前,她满三十六岁,一个懂一点易经的女人告
诉她,如果她方便的话,应该去一趟衡山求菩萨保佑,本命年总有点流年不利什么的。
她听了这个懂易经的女人的告诫后,就丢了魂一样,晚上睡觉也不安,总觉得窗外有鬼
盯着她,伺机害她。于是她去了,并抱了这尊观世音菩萨回来,从此供在这间书房里。
她把这间房子视为神明显灵的圣地,然而丈夫在观世音的注视下剥掉了她的衣服,粗暴
地干了那种事。这是玷污观世音的目光呀,她难过地想,我要去洗个澡。她起床,穿上
淡绿的棉睡衣,走进客厅,又走进厨房,拧开神州牌热水器。这是那种宽大的洗手间,
墙上贴着深绿色瓷砖,地上铺着黑亮亮的防滑地板砖,一只抽水马桶,一个洗手池,还
有一个宽大的白白的浴盆。她一脚踏进浴盆,身体站到热水器的莲蓬头下,任热水沐浴
着她的肉体。洗完澡,她走出来,丈夫坐在客厅的皮沙发上,抽着烟。
    “你这是干什么?”他瞪着她。
    她懒得理睬这个鸡鸭气味的男人,她厌恶得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径直走进书房,
关了门。她脱下睡衣,重新钻到被窝里,丈夫推门走进来。“你非常讨厌我,我晓得。”
他一脸阴毒地看着她,“我不是人,我吸毒,我是被世人厌恶的吸血鬼……但是我永远
是你丈夫,你永远是我老婆,我告诉你。”
    她扭开了脸,他又说:“我是被你害的。你什么都比我强,从一开始,别人就只看
得起你,看不起我。我吸毒是因为你,你从没有给我过爱,你从来也没有主动和我干过,
我们夫妻十几年了,每次都是我提出要求,每次都是。你并不爱我,你让我痛苦……”
我爱过这个人吗?她心里问自己。一九七九年,如果他父亲没从X局的第二把手的位置
上下来,她也许不会和他结婚,她当年考虑的东西很多,怕别人说她势利眼,说她和他
好是因为他父亲是X局的领导,现在不是领导了就不同他好了。她怕这种舆论。就是基
于这一点,她和他结了婚。人的思想是既复杂又简单的,而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很多时
候是为他人活着,你无法不顾及他人的目光。只要你是活在这个世上,他人就成了你的
一面镜子,你随时都能看见你自己。她想。她生平第一次在观音菩萨像下睡了一觉,她
觉得她睡得很安稳。醒来时,她面对着观音菩萨思考了很久,她觉得她这一生不应该这
样,应该换一种方式生活!她为这个男人付出了很多,而这个男人却成了一只貌似人的
脏狗,一个用她赚的钱吸毒的垃圾桶。我要离开他,她想,我要躲得他远远的。她准备
出门时,手机响了,她打开手机,对方说:“你好。”
    她听出了是大力的声音,“是你。”她只是说了这两个字,她怕她丈夫听见。她回
答他说:“我现在还在家里,正准备出门。你有什么事?”
    大力说:“没什么事,打个电话问候一声你。”
    “哦。”她说,“我现在要到工地上去看看。”
    “中午在一起吃餐饭?”大力说。
    她迟疑了下,回答说:“等下你再打我的手机,现在还不能说定。”她想他给她带
来了莫名的烦恼,是他,她才摹然觉得她在生活中缺了很大一部分!过去的几年里,她
曾常常取笑有些女人在男女关系上缠缠绵绵,卿卿我我。现在她也成了她曾经小看的那
种人,成了一只在树梢上叽叽叫着的求偶的雌鸟。她似乎看见自己就是一只雌鸟,栖息
在一株开满白花的槐树上,一个劲地叽叽叫,风却把它求偶的声音传得很远很远……一
刻钟后,她出了门。大概上帝的存在就是让人生活有残缺的,你事业上成功了,爱情就
会体现出残缺来,你爱情获得了幸福,也许事业上又一塌糊涂。她想,边开着车。这些
问题曾经都光顾过她的大脑,但早些年,这些问题好像云影,仅仅是从她脑海里一掠而
过。现在这些问题却犹如刀子,捣碎着她曾经拥有的价值观念,使她无法用从前的思想
进行思考了,就仿佛当你成了一个富人后,你脑海里就再不是穷人那种金钱观念了。汽
车驶上芙蓉路时,一辆迎面驶来的的士险些与她相撞,她心里一阵抽搐,是她开车时走
了神,刚才她的思想在外婆家里。的土司机将车刹住,探出头骂她说:“你想死吧你?”
    她不吭声,把方向盘一打,汽车向前驶去。我得小心点,她想,刚才是上天对我发
出的危险信号,爱情不是我这种年龄的女人玩的游戏了。汽车驶到了工地上,她停好车,
对着车顶的反馈镜打量了眼自己,觉得出门时眼影画深了些,就打开非常精美的意大利
皮包,拿出一包香喷喷的餐巾纸,抽出一张擦了下两边的眼睛,见眼影淡化了不少,感
觉上不像化了浓妆,这才打开车门走出来。这是一幢七层楼的宿舍建筑,此刻已进入了
粉饰墙壁的阶段,一些民工正站在脚手架上粉刷楼房外墙,还有几个民工在楼顶烧柏油。
一个包工头向她走来,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
    “邓老板。”
    邓瑛瞥他一眼,对他说:“你要他们注意安全就是。”
    “我跟他们一再交代了,”包工头说,“不会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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