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天门口 八(1) |
|
这场牵挂,让世事在雪柠的脑子里形成一只巨大的记忆旋涡。 叛军全线溃退,讨逆军光鲜闪亮地回到汉口的那段日子,天天都有许多人聚在春满园附近的街道上,为一群群扛着枪炮大刀的人欢庆。雪柠听过那位最受欢迎的人用广东鸟语发表演说。据说,这个广东人独自杀死了十二个人。那把杀人太多,刃口已成锯齿的大刀,像是一件圣器,被系上红色的绸缎,由另外的人举得高高的,引得许多还未成年的男女一波接一波地冲上去,企图用手摸一把。街上的人都在传说,这个人杀人,就像每年枯水季节收割武汉四周上百座湖泊中遍生的芦苇一样,而杀人的堂皇理由是战斗。 雪柠心里因此有了一个既冒不出来又沉不下去的疙瘩: “为何平时杀人的人总是遭到唾弃,而在战斗中杀人越多越受崇拜,并且可以成为英雄?” 还有一个问题让她困惑不解: “历史上第一个被杀的人是谁?” 这个问题让梅外婆和爱栀还有雪茄犯了难: “这孩子,尽问一些没人去想的事情!” “我又没有说错,总有一个人是最先被杀的。” “是我们错了。古往今来,是应该有人最早死于非命。” 就连学富五车的梅外公都被这个问题难倒了: “雪家尽是难题,看来我又要答不出来了。” 梅外公的话暗指杭家人刁难雪家人的那个绝对:李白李太白李太太白李太太太白。当初雪茄为了从梅外公那里找到答案,没想到梅外公也无能为力,他沉思良久才表达了另一种意思:这上联是一种民间 口口相传的 历史。梅外公说,在民间一直存在着一种认为文明只与财富相关、而与底层中的贫困相敌对的观点,所以,在民间故事与传说中,才有秀才们个个都是蠢材,只配受到大字不识的穷苦人戏弄的描写。 梅外婆也被雪柠的问题难倒了,她只能反反复复地说:这种事要靠自己去想,要靠自己问。 一天中午,雪柠趴在梅外婆怀里睡了一觉,醒来后清楚地告诉家里人,她看见一群人用刀砍一只老鼠的尾巴,想让它生养出没有尾巴的小老鼠。那些刚生出来的老鼠只要还有尾巴,他们就一代接一代地往下砍,非要断尾巴的老鼠生出没有尾巴的老鼠。 雪柠梦中所见,让梅外公大为惊讶。这个曾在现实中存在过的古典实验,梅外公在将近四十岁时才有所耳闻。他曾对身边的人说,外面那些扛枪舞棍、成天将对方当成死敌的人,其实就是心怀这种目的,以为仗着手中的强权与暴力,杀光了反对自己的人,世界就会变得光明起来。他们一点也不懂,不管好人坏人,也不管是好政府还是坏政府,只要想通过对敌人实行弹压,用他人的死亡来推行自己的信仰,从实质上讲他们就已经同流合污,没有好与坏的区别。有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政府。一群爱杀人的人,只配有一个爱杀人的政府。听过这些话的人里有梅外婆,还有雪茄和爱栀。大家都没做声,只有梅外婆接过梅外公的话说了一句。梅外婆的话让梅外公击节赞叹,说梅外婆的话比自己先前说过的话,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