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伊人 /梁晓声

二十六



  女郎说:“谢谢。”——环视着酒吧,迟豫地问:“今天晚上你们营业吧?”

  秦岑说:“营业啊。不营业的话,我早告诉您了,哪儿敢耽误您的时间呢。”

  女郎也上下打量起秦岑来,以表扬的口吻说:“没想到,‘伊人酒吧’有你这么一位吧嫂。叫你吧嫂你不会不高兴吧?”

  女郎她将秦岑当成招待员了。

  秦岑表情不太自然地一怔,但转瞬便恢复了一团和气,笑道:“行,行,叫什么都行。您是我们‘伊人酒吧’今天晚上的第一位客人,也许还是我们惟一的客人。我代表‘伊人酒吧’欢迎您。小姐请随我来,我替您选一个好位置。”

  秦岑将女郎引到大鱼缸对面的桌子,笑问:“您觉得坐这儿好不好?一边饮点儿什么,一边可以观赏鱼。”

  女郎坐下后说:“好。你们的鱼缸真漂亮。你这位吧嫂也使人心情愉快,比某些酒吧小姐还善于招待客人。”

  秦岑受到接连的夸奖和表扬,反而没了主意。有心将小婉或小俊唤来一个招待那女郎,又恐对方搞清楚她并非什么“吧嫂”而是经理时,不好意思。不呢,那么就得将“吧嫂”的新角色扮演到底。

  “小姐,您要点儿什么呢?”

  她嘴上这么说时,心中已经决定了索性就充当一回从来也没充当过的“吧嫂”。平常亲自为客人服务过的,这一点并不使她觉得有失身份。何况她对那女郎心生出了一种特别良好的印象。知情达理之人总是会很快就获得别人的好感的。又何况是大年“三十儿”的晚上,女郎是第一位客人。瞄了一眼手表,已经快一点了,肯定不会再有人来了。对第一位也将是最后一位客人,自己亲自招待一下不算热情得过分。也许自己这种热情,还会换来2004年全年的好运气呢!无论对于自己或对于酒吧,好运气总是多多益善啊!

  女郎却仰脸望着她说:“我也不知该要点儿什么。我第一次进酒吧。”

  秦岑说:“那我建议您来半杯红酒吧,再来一听可乐,兑着饮,口感好极了。”

  女郎问:“有这么饮的吗?”

  秦岑笑道:“是我们‘伊人酒吧’的倡导,现在全市都流行开了,您听我的没错儿。”

  女郎也笑了,乐意地说:“那就听你的。”

  “小姐请稍等。”

  秦岑转身离开时,心中竟对那女郎的到来充满了感激。由于女郎的出现,自己的心情才又好了呀,酒吧里的人气才又祥和了呀。否则,乔祺和自己之间,这会儿不知将别扭到了彼此多么不开心的地步。她终于又想到了乔祺,用目光四下寻找,发现乔祺正孤零零地悄没声儿地坐着吸烟。她想,暂且还是不理睬他的好。又由乔祺想到了自己刚才问过女郎的那句话——“您要点儿什么呢?”——“你到底要什么?”

  自己问过女郎的话和他问过自己的话,两句话怎么如此相似呢?怎么意味儿仿佛也相似呢?

  “您要点儿什么呢?”

  “你到底要什么呢?”

  尽管前一句话,是她和小婉小俊们经常问客人的话,但她还是忍不住暗自将两句话进行着对比,并且寻思了一番……

  空调机送出的微微热风,使酒吧里暖和极了。

  那女郎起身脱大衣时,出乎意料地望见了乔祺坐在角落里的背影。她大衣才脱下一只袖 子,犹豫着不脱了。显然是由于发现了一个男人的存在,对自己究竟该不该脱去大衣有了种想法,或曰顾虑。她大衣内穿的是一件高领的黑色毛衣,比大衣更加紧身的那一种,显得两乳高隆,格外性感。窗玻璃映出着她的身影。她单手将已经脱下了袖子的那半边大衣抻开,如京剧中的武士亮相似的,欣赏地左一转身右一转身照了照自己,无声一笑,还是将大衣脱了下来,搭在旁边的椅背上。大约她觉得,那薄毛衣使自己看去挺端庄,挺美,没什么不妥。

  她重新坐定后,左右半臂成一线,平放桌上,一手压着另一只手,望着乔祺背影轻轻叫了一声:“嗨。”

  乔祺的背影毫无反应。

  她稍微提高了点儿声音说:“那位吸烟的先生,我叫您呢!”

  乔祺这才朝她扭过了半边身子,目光很是漠然地看她。

  她笑着说:“我给您拜年了!”

  乔祺说:“谢谢,我也给你拜年。”——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说时都没礼节性地笑一下,一说完就转过身去了。

  秦岑端着托盘走回到女郎身边,将杯啊碟啊一一放在桌上,笑盈盈地说:“小点心和瓜块儿是送您的,祝您新的一年里万事如意!还有什么吩咐,只管开口,我随时为您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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