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的美女
                           虚构的热情

  我在许多场合遇到过许多我的读者,他们向我提出过许多有意思的话题,大多
是针对小说中的某一个细节或者某一个人物的,那样的场合往往使我感叹文字和语
言神奇的功能,它们在我无法预知的情况下进入了许多陌生人的生活中间,并且使
他们的某种想象和回忆与我发生了直接的联系,我为此感到愉快。
  但是也有很多时候,读者的一个常见的问题会令我尴尬,这个问题通常是这样
的:你没有经历过某某小说中所描写的某某生活、你是怎么写出来的呢?我总是不
能言简意赎地回答好这个问题,碰到熟悉的关系较密切的人、我就说,瞎编的。遇
到陌生的人我选择了一个较为文雅的词汇,那个词汇就是虚构。
  虚构这个词汇不能搪塞读者的疑问,无疑他们不能满足于这么简单潦草的回答,
问题在于我认为自己没有信口雌黄,问题在于我认为我说的是真话,问题在于我们
对虚构的理解远远不能阐述虚构真正的意义。
  所有的小说都是立足于主观世界,扎根于现实生活中,而它所伸展的枝叶却应
该大于一个作家的主观世界,高于一个作家所能耳闻目睹的现实生活,它应该比两
者的总和更加丰富多彩,一个作家,他能够凭借什么力量获得这样的能量呢?我们
当然寄希望于他的伟大的灵魂,他的深厚的思想,但是这样的希望是既台理又空泛
的,它同样适用于政治家、音乐家、画家甚至一个优秀的演员,而对于一个作家来
说,虚构对于他一生的工作是至关重要的。虚构必须成为他认知事物的一种重要的
手段。
  虚构不仅是幻想,更重要的是一种把握,一种超越理念束缚的把握,虚构的力
量可以使现实生活提前沉淀为一杯纯净的水,这杯水握在作家自己的手上,在这种
意义上,这杯水成为一个秘方,可以无限地延续你的创作生命。虚构不仅是一种写
作技巧,它更多的是一种热情,这种热情导致你对于世界和人群产生无限的欲望。
按自己的方式记录这个世界这些人群,从而使你的文字有别于历史学家记载的历史。
有别于报纸上的社会新闻或小道消息,也有别于与你同时代的作家和作品。
  虚构在成为写作技术的同时又成为血液,它为个人有限的思想提供了新的增长
点,它为个人有限的视野和目光提供了更广阔的空间,它使文字涉及的历史同时也
成为个人心灵的历史。
  如今,我们在谈论博尔赫斯、马尔克斯、卡尔维诺时看见了虚构的光芒,更多
的时候虚构的光芒却被我们忽略了。我们感叹卡夫卡对于人的处境和异化作出了最
准确的概括,我们被福克纳描绘的那块邮票大的地方的人类生活所震撼,我们赞美
这些伟大的作家,我们顺从地被他们所牵引,常常忘记牵引我们的是一种个人的创
造力,我们进入的其实是一个虚构的天地,世界在这里处于营造和模拟之间,亦真
亦幻,人类的家园和归宿在曙色熹微之间,同样亦真亦幻,我们就是这样被牵引,
就这样,一个人瞬间的独语成为别人生活的经典,一个人原本孤立无援的精神世界
通过文字覆盖了成千上万个心灵。这就是虚构的魅力,说到底这也是小说的魅力。

  我想同时代的许多作家都面临着类似的难题:我们该为读者描绘一个什么样的
世界,如何让这个世界的哲理和逻辑并重,仟侮和警醒并重,良知和天真并重,理
想与道德并重,如何让这个世界融合每一天的阳光和月光。这是一件艰难的事,但
却只能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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