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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他说我爱十二岁的你。

  她说为什么?

  他说因为你丑。

  她说不对我不丑。

  他说你就丑,十二岁的时候你是个小丑八怪。

  她说不许你这么形容我,我没你形容的那么难看。

  他说旁观者清啊,你就是丑。但是我会看发展,一个十二岁就长得完美的女孩子哪肯定会越长越难看,她走到了顶峰,再走就是下坡路了。

  她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爱我是因为你觉得我能发展成一个美女。

  他说你千万不要那么自以为是,你不是美女。

  她有些不高兴地说那我是什么我是什么呀。

  他想了一会儿,说,你是一个没有尽头的女人。说着他从她身后将她拦腰抱住,亲着她光滑的后脖颈说,你是我的小女人,你是我的小叶人儿!

  她在他怀里打着挺儿说,你净瞎说,你怎么会在我十二岁的时候看出我是个没有尽头的女人?你必须告诉我你为什么爱我。

  她一边说一边推开了厂也。

  他说因为我流氓所以我爱你,行了吧。

  她说我要你好好对我说。

  他叹了口气说,因为在你十二岁的时候,你的眼睛里有一种奇怪的痛苦的表情,就像是人类没有办法理解的一种痛苦。我不明白这样的痛苦为什么会在你的眼睛里出现。但是它出现了,我看见了。它引起我一种经久不衰的冲动,因为它对我是一种挑战,我幻想我能理解你的痛苦,我幻想我能让你高兴,小跳这真是我人生的几个大梦之一,让你高兴,只要你高兴。

  她说我高兴,只有你能让我这么这么高兴。十二岁的时候我是不高兴,有一封信,我写了一封信寄给我爸,投进咱们大院儿门口的信箱,后来我又后悔了,我想砸了邮筒把它取出来……

  在这谈话的开始,她只是为了引他不断地告诉她:他是怎样地爱她。有点儿烧包儿,有点儿打情骂俏的意思。到这时,她却不由自主地说起了那久远的往事,那久远的永不冉现的后医生和尹小荃。所有这一切,她愿意和盘向他倾泻,倾泻这连尹小帆也无法告之的一切。最后她说到了尹小荃的死。她说她掉进了井里。你知道的那口井,我们楼门前小马路上的那口污水井。

  他抚摸着她的后背,就像在安抚着一只受惊的猫。他说我知道的那口井,全大院儿的人都知道尹小荃掉了进去。但是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现在我们有自己的新生活。

  她说是她自己走进去的。

  他说是啊,谁都知道是她自己走进去的。

  她说陈在你能不能抱抱我?抱抱我!

  他紧紧地把她抱住,无限疼爱地亲着他的备受折磨的小女人。她也亲他,她有些神经质地亲着他的眉头咬着他的耳垂儿,她为她终究没能把她的痛苦彻底说出而感到不知所措,她为她终究没能把属于她的罪恶告诉陈在而感到惭愧。

  她仿佛又听见了客厅里那张三人沙发底下的不屈不挠的尖叫声,就在这时,只有在这时,她才偶尔地忆起了奥斯汀的夜

  和圣安东尼奥的白天:那鲜花,那河水,麦克的绿眼睛,戈拉谢丝!戈拉谢丝!什么历史也没有的欢乐,什么事件也没有的欢乐啊……可她爱的是陈在。她一路奔逃才终于找到了他的怀抱,只有这相知已久的怀抱才能帮助她涤荡心中那封存已久的尘埃。

  为什么她不说呢?差一点儿,就差那么一小点儿,她就能够彻底解脱了。

  他是多么愿意把自己的一切给她,给她他的“麦子”,就像她愈来愈热烈地企盼着他把“麦子”给她。

  秋日的一个晚上他们开车从北京回来,进市不久就下起暴雨。他们在路边停了车,让车沐浴在暴雨里。他们依偎在一起,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闪电,听着车外的雷鸣。大街上没有车也没有人,天地间仿佛就剩下了他们。他们必须做爱,他们乐意在这电闪雷鸣之中做爱。他不顾一切地将她放倒在座位上,她向他叫着我要麦子我要麦子……天地翻覆了,她又在眩晕之中被他捧在了上边,捧在了他之上。那时她骑住他,就像骑着一只威猛灵活的豹子,就像骑着一匹英俊多情的白马。她骑着他就着一世界的暴雨远走高飞,远走高飞。

  她和他一起颤抖,她也让汽车和大地一起在暴雨中颤抖。她从来也不知道她会有这样的激情和力量,她驾驭着他就像驾驭了所有的日子,狂喜和痛苦从她体内奔涌而出,她就似乎再也无所畏俱了,再也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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