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第十二章  情到深处

    400块钱拿回我的桌子,妻用恶狠狠的眼睛望了我一下,提前退场以示抗议。
音乐响起来了,虽然仍然是电声乐器与架子鼓,曲调并没有现代化或摇滚化,一切
仍然是那么安详。

    在那矮小屋~里,

    灯火闪~着光,

    年轻的纺织姑娘,

    坐在窗~旁。

    年轻的纺织姑娘,

    坐在窗~旁。

    我用我的歌词来附和她的俄文歌词。别来无恙的纺织姑娘啊,你的声音经过了
山山水水,风风浪浪,险险恶恶,死死生生。你的温柔,你的纯真,你的思念和你
的稚气和傻气的嗓音竟然比USSR或CCCP,比“俄罗斯联合各自由盟员共和
国,结成永远不可摧毁的联盟”这气魄宏大的苏联国歌,比“乌拉斯大林”的冒死
冲锋,比中苏牢不可破的友谊和磐石般的团结,比“伏尔加河畔听到长江流水声”
(《莫斯科——北京》歌词)更久长更有力。

    我实在不好意思,在听到了她的《纺织姑娘》以后,我几乎痛哭失声。所以我
只能低下头。

    歌声向我走来,一种我早年间熟悉的香水——更正确地说应该是“花露水”或
者更更正确地说应该是一种古老和美好的香皂——气味在向我走来,我感到了一阵
清风,我感到了一阵暖意,然后是凉意,我抬起了头,我已经成功地控制住了自己
的眼泪。我毕竟是一个年老的男人。德国人就告诉过我,他们的男子脱离开儿童时
代以后,再不会哭泣。

    歌手走到了我的桌旁,向我单独地唱歌,向我微笑,在她唱歌和微笑的时候,
我觉得她正随风飘了起来,我也开始随风飘了起来,我们都离开了地面……她太像
40年前的卡佳了,只是头发比喀秋莎长些,脸也比当年的喀秋莎略长一些。甚至
她的声音,也是卡杰琳娜·斯密尔诺娃那种沙哑的炽热型的。当然,她的声音拿得
准确,不像卡佳那样五音不全。那次团干部会上,我是怎样地为她的不会唱歌而心
痛呀。

    我的嘴动了动,我的嘴的动作像是在试探地说“卡佳,喀秋莎,卡杰琳娜·斯
密尔诺娃”。在我的想像中,她应该是卡佳的女儿,虽然一直到40岁了,她从中
国离去的时候,她还没有结过婚。莫非是那一个?我想起了皮球的长舌。那么现在
唱歌的姑娘懂了我的意思吗?她为什么点了点头?她为什么笑了笑,笑得那么苦?
她后退了一步,她要离去了吗?她回过身去了,她突然又回过了头,正是曲子过门
的地方,她分明在说:“陶瓦里稀赤万?”就是说,她在问我是不是万或王同志。
俄语里没有ng的音,它的n“万”就是“王”?

    这天晚上,我在喀秋莎餐厅里一直呆到11点45分打烊,年轻的歌手没有再
唱第二次《纺织姑娘》,她表现了剩余的却是坚定的矜持,她退回了400块钱,
而且不因为你多给钱而连唱数遍,毕竟是前苏联或原苏联的,其实更正确地说就是
苏联的俄罗斯的姑娘呀。原啊前啊,我们为什么这么多的废话!我尊敬她们,并为
自己的近乎失态而惭愧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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