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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零


  皇上并不吭声,只点点头。陈廷敬便说:“臣请求,在臣从阳曲回来之前,山西建龙亭的疏请暂缓发往各省。”

  皇上仍没有吭声,还是点点头,算是准奏了。

  家里听说陈廷敬要出远门办差,忙乎了几日。临走的前天夜里,月媛说:“老爷,珍儿机灵,身上又有功夫,您带上她出门吧。”

  陈廷敬道:“我公差在身,出门带着女眷不太方便。”

  月媛说:“有什么不方便的?您带的是自己老婆!”不容陈廷敬再说,月媛又笑道:“省得您这回又带个侠女到家里来。”

  31阳曲知县戴孟雄在五峰观山门外下了轿,望着漫天风雪,他不由得朝手里哈了口气,使劲儿搓着。钱粮师爷杨乃文和衙役们紧跟在后面,都冷得缩了脖子。杨乃文说:“老爷,您这可是九上五峰观了!这么冷的天!我看这傅山也太假清高了!”

  戴孟雄悄声儿道:“不可乱说!皇上的旨意,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戴孟雄吩咐大家不要多嘴,恭敬地走进了三清殿。道童见了,忙进去传话。傅山正在寮房内提笔著书,听了道童通报,便说:“你照例说我病了!”

  道童回到三清殿回话:“戴老爷,我师傅一直病着哩!”

  戴孟雄笑道:“我早猜着了,你们师傅肯定还是病着,我特来探望!”

  道童说:“戴老爷,我师傅吩咐,他需独自静养,不想别人打搅!”

  杨乃文终于忍不住了,道:“你们师傅架子也太大了吧?”

  戴孟雄回头责骂杨乃文:“老夫子,你怎敢如此说?傅山先生名重海内,皇上都天天惦记着他!去,看看傅山先生去。”

  戴孟雄说着就径自往里走,道童阻挡不住。来到傅山寮房,见傅山向隅而卧,身背朝外。戴孟雄走到床前坐下,问道:“傅山先生,您身子好些没有?”

  任戴孟雄如何说,傅山就像睡着了似的,半句话也不回答。戴孟雄忍住满心羞恼,说:“戴某惭愧,我这监生功名都是捐来的,傅山先生自然是瞧不起。可我治县却是尽力,傅山先生应是有所耳闻。百姓自愿捐建龙亭,把《圣谕十六条》刻在石碑上,用它来教化子孙万代。我想这在古往今来都是没有的事儿!我不算读书人,咱山西老乡陈廷敬大人算读书人吧?您也知道,正是陈廷敬大人在皇上面前举荐您。皇上可是思贤若渴啊!”

  傅山仍丝纹不动睡着,只有风吹窗纸的声音啪啪的响。这时,一个衙役慌忙进来说:“戴老爷,外头来了顶八抬大轿,几十个人,听说是钦差!”

  戴孟雄闻言惊骇,立马起身,迎出山门。原来是陈廷敬到了阳曲,径直上五峰观来了。珍儿、刘景、马明等随行,另有轿夫、衙役若干。珍儿却是男儿打扮,像个风流公子。

  陈廷敬掀开轿帘,戴孟雄跪地而拜:“阳曲知县戴孟雄拜见钦差大人!”

  陈廷敬问:“起来吧。你就是阳曲知县戴孟雄?”

  戴孟雄回道:“卑职正是!”

  陈廷敬说:“我要独自会晤傅山先生,你们都在外候着吧!”

  陈廷敬独自进了傅山寮房,拱手拜道:“晚生陈廷敬拜会傅山先生!”

  傅山慢慢转身,坐了起来,怒视着:“陈廷敬,你在害我!你要毁我一世清名!”

  陈廷敬笑道:“皇上召试博学鸿词,我是专门来请先生进京的。您我一别近二十年。这些年,朝廷做的事情,您也都看见了。”

  傅山冷冷一笑:“我看见了!顾炎武蹲过监狱,黄宗羲被悬赏捉拿,我自己也被官府关押过!我都看见了!”

  陈廷敬说:“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朝廷也要召顾炎武、黄宗羲他们应试博学鸿词。”

  傅山似乎不再生气,话语平和些了,道:“清廷的算盘,天下有识之士看得很真切。刚入关时,他们想利用读书人,便有那钱谦益等无耻之辈,背弃宗庙,甘当二臣。可是到了顺治亲政,自以为天下稳固了,就开始打压读书人。钱谦益等终究没有落得好下场,自取其祸。如今清廷搞了快四十年了,皇上发现最不好对付的还是读书人,又采取软办法,召试什么博学鸿词!我相信顾炎武、黄宗羲是不会听信清廷鼓噪的!”

  陈廷敬说:“傅山先生,晚生知道您同顾炎武交往颇深。顾炎武有几句话,我十分赞同。他以为,亡国只是江山改姓易主,读书人不必太看重了;重要的是亡天下,那就是道德沦丧,人如兽,人吃人。”

  傅山道:“这些话贫道当然记得,二十年前你就拿这些话来游说我。”

  陈廷敬说:“晚生矢志不改,还是想拿这些话来说服您。帝王之家笼络人才,无可厚非。所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读书人进入仕途,正好一展抱负,造福天下苍生!”

  傅山说:“我不知道在你陈廷敬眼里,阳曲知县戴孟雄算不算读书人。他花钱买了个监生,又花钱捐了个知县。他大肆鼓噪建什么龙亭,对上粉饰太平,对下勒索百姓!”

  陈廷敬道:“我这次回山西,正是两桩事,一是敦请傅山先生进京应试博学鸿词,二是查访龙亭一事。”

  傅山笑道:“皇上真是大方,为我这病老之躯,派个二品大员来!不敢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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