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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郎西(9)



  熊乡长很敬佩关隐达,说,各级领导都像关书记这样就好了。
  关隐达马上意识到了这话有些犯忌,就说,其实讨厌这一套的领导是多数,只是凡事一成风气,就不是一两个人可以一下子扭转的。周书记和向县长多次同我谈到廉政建设问题,他们二位也是深表忧虑。对这个问题,共识还是有的嘛。
  就这个话题闲扯了一会儿,陈书记问晚上怎么活动。关隐达说随便。陈熊二位对视片刻,说是不是搓搓麻将?关隐达说行。
  于是就在陈书记办公室摆开了麻将桌。小顾说不会,司机说你们来你们来。于是关隐达、陈熊二位,加上一位副书记,围了下来。
  熊乡长问,干的还是湿的?陈书记就望望关隐达。他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仍装糊涂,问,什么于的湿的?陈书记就笑道,这是我们这里的麻坛行话。干的就是光玩,不表示什么,钻钻桌子,或者只搞精神胜利。湿的就是来点刺激。我们都是穷光蛋,也不来大的,三五块一盘吧。关隐达猜想别的领导下来,也许都是这么同他们玩的。不然他们不会这么无所顾忌。但他是从来不玩钱的,就说,一桌两制吧。我陪你们搓,但我输赢不结账,你们结你们的。
  陈书记说,也行。这么搓麻将我还从来没搓过,说不定也好玩哩。
  玩到半路,关隐达又怕别人以为他小气,担心输钱,就自嘲道,我智商不高,搓麻将从学会那天起就是这水平。要是玩刺激呢?就只有输的命。我想我花这钱请客还落个人情,不然双手送钱给你们,你们还说是自己赢的。
  关隐达说着,就单钓了一个九条,和了个七巧对。
  陈书记啧啧一声,道,关书记还说哩,你水平高哩。
  关隐达谦虚道,俗话说,呆子手红。不会打牌的手气好些。停了一会儿,他又问,你们同派出所关系如何?
  陈书记说,很好,很好。都是弟兄们。
  陈书记猜想,关隐达也许担心他们搓麻将来湿的,会被派出所抓住,影响不好。关隐达真的是这个意思,但点到就行了。点过之后,他反而又有意把这意思掩盖掉。说,你们要支持派出所的工作。我明天还要到派出所去看望一下他们,再去金盘岭。
  这一桌两制毕竟让陈世喜他们有些拘束,熊其烈喝酒就有瞌睡,哈欠喧天。关隐达就说,大家忙了一天,休息了怎么样?于是都说关书记辛苦了,休息吧。
  陈书记说,关书记,不好意思。我们乡条件不行,招待所太差了。你就在我这里睡,小顾和司机我再安排。
  关隐达说,我没那么多讲究,住招待所吧。
  熊乡长说,关书记就听我们安排吧。招待所你住不得。这样吧,关书记干脆住我那里,我被子是昨天我老婆才换了走的。
  就这么说定了,关隐达住熊乡长房里,小顾住陈书记房里,司机住另一位干部处。
  这是一间十来平方米的单间,除了床铺以外,就是一套办公桌椅和两张藤编沙发。关隐达有些挑床,睡下又半天睡不着。就想起陈熊二位。陈世喜好像还有些城府,而熊其烈要直爽些。老熊怕也有五十岁了,一辈子在乡镇干,老婆还在农村。人好像也干练,但只能是个正乡级退休了。生活又这么艰苦,也看不出他有什么情绪。是个好同志。想这人啊,总要随遇而安才是。自己当年不到三十岁就是县委副书记,这几年背了时,心里老憋着气,又是何必呢?
  小顾跟关隐达跑了一段,就随便些了,不像起初那么拘谨。关隐达发现小顾人也本分,同他讲话也就少了些顾忌。有次,小顾送个材料到关隐达办公室,他放下手头的事情,有意叫小顾坐一下。小顾就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坐了下来。关隐达还从未叫他在办公室坐过,他总是站在那里,接受完任务就走。领导太忙了,哪有时间同你坐下来闲扯?
  关隐达扯了些不关痛痒的家常话之后,说,小顾,你同我是天天在一起,有什么情况要随时同我讲哩。
  小顾还弄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好说,那当然,那当然。但他心里却有些紧张起来,不知关书记要他说些什么情况。
  关隐达不马上说话,递了一支烟给小顾,又替他点上,望着他笑,说,小顾不错啊,不错不错。
  小顾抽着烟,想找出一句得体的话来,却一时找不着。却见关书记把烟抽得很过瘾,又有些意味深长的味道。关隐达吞了几口烟,说,小顾,我也是当秘书出身的,莫小看了这个工作。要干好这工作,学问大哩。当然你不错。
  关隐达说了这几句,又不说了,大口大口地抽烟。小顾像是受到了鼓舞,有些兴奋起来。说,当秘书,天天跟着领导跑,可以学到许多东西。我才参加工作几年,进步也不快。但有一个优点,就是肯学,不怕吃苦,也不怕领导批评……我这意思是说,有做得不周的地方,关书记就不要留情面,批评就是了。
  关隐达笑道,也不是批评不批评,有意见就相互交换吧。我也会有错,人毕竟是人啊。你小顾看到了我的缺点,就要直说出来。
  小顾说,我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关书记要是真有什么缺点,我是会说的啊。我看现在领导身边就是缺少讲真话,讲直话的人。
  是啊,小顾说得对啊。关隐达语重心长的样子。他当然知道小顾这是故作耿直。他关隐达真的有什么不是的地方,小顾是不敢说的。谁都知道现在官场上不欢迎讲真话。讲直话的人。领导们总以为这种人会把自己弄得很没面子。虚假就让它虚假,只要他在任的时候,虚假的东西不暴露出来,他就可以弄出个政绩卓越的气象来。有了这种气象,就能得到提拔。提拔上去以后,下次再到自己工作过的地方来视察,一旦原来的假东西露出了马脚,他反而可以倒打一耙,批评你这是怎么搞的?官大一级压死人,你明知这是他自己遗留的问题,却只好打脱了牙齿往肚里吞。
  关隐达慢慢地吐着烟雾,问,你在这里工作也有这么久了,对县里中层干部状况应有所了解。你有什么看法?
  这个问题太具体,也太敏感了,小顾不知怎么回答才好。便笑道,这不是我一个普通干部可以乱说的吧?
  关隐达笑了笑,说,姑妄言之,姑妄听之吧。
  小顾就说,你是要我说真话呢?还是要我说假话呢?
  关隐达的表情几乎有些幽默了,说,小顾真有意思。我要你姑妄言之,也不是要你讲假话呀?刚才还说要你有话直说哩。再说,我这又不是代表组织向你了解什么。你就当是朋友间闭扯吧。
  话说到这一层,小顾就有些感动了。便说,要说这县里中层干部,依我个人看法,不是一潭活水,也不是一潭死水。
  关隐达问,那是什么?
  一潭浑水。小顾说罢,就望着关隐达的反应。
  关隐达似笑非笑的样子,说,说吧,说下去,放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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