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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朱怀镜上楼去了自己房间,不久刘仲夏过来说,报告初稿初步定了,人马是不是撤 了?朱怀镜笑着说,这由你定啊。两人正说着,朱怀镜的手机响了,原来是方明远打来的。方明远说皮市长想今天晚上见见袁小奇。朱怀镜有意问:“皮市长回来了?几点钟? 晚上九点,好好。八号楼见吧。”刘仲夏耳朵竖得老长,却只当什么也没听见。等朱怀镜接完电话,他就没事似的说:“下去吃饭去吗?”朱怀镜就同刘仲夏并肩下楼,边走 边挂了宋达清手机:“喂,老宋吗?我朱怀镜,对对。上次讲的那个事,定在今天晚上。”老宋说:“是吗?好好!你有没有空?是不是出来我俩聚聚?”朱怀镜说:“算 了吧,我正往餐厅走哩。”老宋说:“荆园的口味我清楚,没什么味道。我马上来接你。”朱怀镜迟疑片刻,说:“那好吧。我在大厅等你。不过今天就不要请别人了,你 明白我意思吗?”朱怀镜收起手机,很抱歉又很难受的样子,朝刘仲夏摇摇头。刘仲夏玩笑道:“有人请你吃饭还这么痛苦?”朱怀镜仍是无可奈何地摇头。

  朱怀镜在大厅里等了一会儿,宋达清开着车来了,问去哪里。朱怀镜说随你找个地 方吧,今天我请客。宋达清忙说哪有你请客的道理?两人一路礼让着,就到了厦门海鲜楼。宋达清说:“吃海鲜怎么样?”朱怀镜应道:“行行,就吃海鲜吧。”其实他心里 有些打鼓。荆都的海鲜贵得吓人,自己掏钱没有几个人光顾。但他心里确实想请请宋达清,因为四毛的事全搭帮他出面说话,才了结得那么好。

  两人选了个位置坐下,小姐就递了菜谱来。这里的老板宋达清也不认识,他只请朱 怀镜点菜。朱怀镜就谦让。两人推了一回,朱怀镜就说:“我点就我点吧。反正说好了,今天我请。”他便点了基围虾、海蟹、香螺、牡蛎等。又问要什么酒水。宋达清就说是 不是喝点白酒?朱怀镜说啤酒吧,下午要上班哩。

  小姐转身走开时,一位小伙子过来,朝宋达清点头不止,说:“啊呀,宋所长,你 在这里啊。”宋达清一抬头,脸上不怎么热乎,只是鼻子里唔了声。那小伙子却是递烟点火,奉承不迭。宋达清点着了烟,重重吸了口,说:“你去吧,我和朋友聚聚。”小 伙子点点头,说:“那我去了?我那边也还有几个朋友。”朱怀镜见这场面有些怪,就问这人是谁。宋达清笑笑,说:“烂仔。”朱怀镜忍不住再回头看看他们。

  过一会儿,小姐端了菜和啤酒上来,两人就对饮开了。宋怀镜有意暂时不提皮市长 见袁小奇的事,宋达清也不好问起。喝了几杯啤酒,朱怀镜才说:“不要让他带其他人去。”他只说这么一句,不再多吐一个字,也不点出袁小奇的名字。“行行!”宋达清 答道。再喝了几杯,朱怀镜又半天上一雷,说:“叫他不要张扬。”宋达清一时不知朱怀镜说的是什么,瞪着眼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说:“哦哦,对对。这我同他说过 的。”

  朱怀镜一直这么神秘着,于是两个人相叙的气氛也叫他拨弄得涛走云飞。这时,那 边几个烂仔过来打招呼,请二位慢用,他们先走了。宋达清照样不怎么搭理。烂仔们却仍是嘻笑着,点头哈腰地出门了。朱怀镜也就看看手表,见时间差不多了,就问喝好了 吗?是不是走?他用的是做东人的口气,可宋达清好像没听出来,没说他去买单。朱怀镜只得说,你先坐坐吧,我去买了单。宋达清就说朱处长硬是这么客气,就只好依你了。 这下朱怀镜有些紧张了。只怕口袋里的钱不够。没有办法,他也只得硬着头皮去了吧台。问小姐多少钱。不料小姐却说,有人为你们买了单了。朱怀镜嘴巴张得天大,回头望望 宋达清。宋达清就招手让他过去。他便同小姐说声谢了,回到座位边。宋达清就很气愤的样子,说:“这些无赖,让你连顿饭都吃不安宁。”朱怀镜就明白是那伙烂仔替他们 买了单。

  宋达清开车送朱怀镜到宾馆,两人握手而别。今天两人都没有掏钱,都不好说谢谢 你,就相视而笑,说晚上九点在八号楼准时见。

  晚上八点五十,朱怀镜赶到八号楼,听见宋达清叫他朱处长。他回头一看,就见宋 达清和袁小奇已在大厅一角的沙发上坐着了。旁边还有个女的,他瞥了一眼,见是陈雁,他就故意装作没看见。他们三位站了起来,朱怀镜就同他们一一握手。同陈雁握手时, 他有意略作迟疑,把陈雁伸出的手僵在半路上,问宋达清:“这位……”宋达清忙介绍说:“电视台的名记者陈雁,我们见过的啊。”朱怀镜这才同她不紧不松地握了下,口 上哦了声。陈雁就笑着说他贵人多忘事。

  朱怀镜招呼大家先坐,就掏出手机同方明远联系。方明远说他们这会儿还在应酬, 快完了,马上就到。朱怀镜就同袁小奇说话,问了些近况。袁小奇显得谦卑,一五一十说给朱怀镜听。朱怀镜那样子却不知是不是专心在听,只是口上间或唔那么一声。这时, 宋达清将朱怀镜拍了一下,拉他到一边说话。两人就走到另一个角落。宋达清很难为情的样子,说:“没想到陈雁会跟了来。”他说着就望着朱怀镜的表情。朱怀镜说:“来 了就算了吧。”他的表情却很严肃。

  两人正说着,就见四辆轿车在外面停了下来。朱怀镜看清了前面那辆正是皮市长的 车,就忙站到门口的一侧迎着,禁不住屏住了呼吸。方明远先从前面出来,开了后面车门,皮市长才慢慢地钻了出来。后面每辆车都钻出一个男人,挨次随在皮市长后面,自 然形成了队形。方明远走在最后边。司机们有的在车里没出来,有的进大厅里休息。皮市长昂着头,目不斜视,却仍看见了朱怀镜,伸手同他淡淡握了下,继续朝前走。朱怀 镜就原地站着,望着后边的方明远笑。其他的人见皮市长同朱怀镜握了手,也就同他颔首而笑。朱怀镜不认得他们,也只同他们笑笑。方明远过来说声上去吧,就拉着朱怀镜 同他一道走。朱怀镜回头见宋达清他们二位早已站了起来,他就往身后压压手,示意他们在这里等候。

  朱怀镜跟着皮市长一行上了二楼的一个大套房。他同方明远最后进门,见那三个陌 生男人坐在沙发里,却不见皮市长。听得卫生间里流水哗哗的。朱怀镜便猜到皮市长已进了卫生间。大家僵坐了一会儿,方明远突然指着朱怀镜说:“哦,对了,这位你们还 不认识吧?我们办公厅综合处朱处长。”又向朱怀镜介绍他们三位:“这位是华风集团董事长、总经理吴运宏先生;这位是荆达证券公司总经理苟名高先生;这位是康成集团 总经理舒杰先生。”宋怀镜便一一同他们握了手,彼此道了久仰。

  等一会儿皮市长出来了,方明远就问是不是放松放松?皮市长就说放松放松吧。于 是摆好了麻将。皮市长笑着问朱怀镜是不是玩玩?朱怀镜客气地说你们玩吧。吴运宏望望朱方二位,说那我们就先玩?苟名高问,什么标准?吴运宏说,老规矩,五担水吧。 舒杰应道,就五担水吧。皮市长却不做声,只是慢悠悠地吸烟。朱怀镜听着却吓了一跳。荆都人在有些场合说起钱来很含蓄,不叫钱而叫水。钱的数量单位也被人们隐晦起来, 百千万成了担杆方。十块的票子只叫它一张兵。五担水就是五百块。朱怀镜想自己一个月的工资,才够在这里放一炮,不禁有些自惭形秽起来。方明远站在皮市长身后看牌, 脸上总带着微笑。朱怀镜便也跑到皮市长身后去,同方明远并排站着。皮市长的牌运很好,才抓了三轮牌,就开始钓将了,差的是个五条。方明远说,争取自摸吧。皮市长就 说,观棋不语真君子,看牌也是这个规矩啊。再抓了几轮,吴运宏就放了一炮,打了一个五条来。皮市长手轻轻一摆,说我就不客气了。于是和了牌。大家就望着吴运宏,笑 他是炮兵团长。吴运宏也笑笑,掏出五百块钱放在皮市长手边。皮市长只当没看见,笑道:“还是要手气啊,我一进来就去卫生间净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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