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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五



  朱怀镜这话说得轻,落得重。大领导在小干部面前总是客气的,他们的严厉或粗暴往往只有身边工作人员才能领教。向云启更加大汗淋漓了,只好一句一个大概,一项一项汇报起来。这时,刚才出去的那位干部回来了,递给向云启一份材料。向云启翻翻材料,便直了直腰,语气也响亮些了。
  朱怀镜却是不断插话,追根究底,总弄得向云启应答不上。余明吾看着,很是难堪,就不时批评两句。他抽空骂了人,自己还得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看上去是在做笔记,其实是在准备汇报提纲。他见今天这个阵势,也有些着急了。
  朱怀镜对余明吾就客气多了。余明吾汇报时,他就悠悠然吸着烟,时不时点点头,或是低头记上几笔。气氛慢慢也缓和些了。朱怀镜既然坐在地委副书记的位置上,县委书记也就不太好得罪了。再说余明吾平时也有靠近他的意思。
  听完余明吾的汇报,朱怀镜说:“明吾同志讲得思路是很清晰的,关键是下一步怎么落实。我看,结合这次地委工作组的调查,一定要把农民负担情况彻底搞清楚。该收的坚决要收,不该收的要坚决取缔。如有可能,近三年收过头了的,可以考虑清退,或抵减今年任务......我这里谈的只是个人看法,不代表地委意见,但你们可以在同工作组碰头时,考虑这些意见。我不可能听了几句情况汇报,就作出什么英明决策。我从不把自己当神仙。”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大家都在认真记录朱怀镜的重要指示。他们听了最后几句话,不由得抬起了头,望着朱怀镜。谁都听出了朱怀镜的弦外之音,就是对今天的情况汇报不满意。
  汇报会完了,晚饭时间就到了。向云启说:“朱书记,我们随便找家干净点儿的店子吃吧。这里条件不行,请朱书记见谅。”
  朱怀镜笑道:“小向你真不会拍马屁。请我见谅,好像我专门贪吃似的。刚才来的时候,同一位老大爷聊天,他说我们干部,下乡坐着桑塔纳,隔着玻璃看庄稼。还有两句他没说,我早吸说了,就是百姓挨饿懒得管,哪里有酒哪里呷。看来我朱某人也是这种形象?我说,哪里也不用去,就吃食堂。”向云启忙说:“哪里啊,食堂没准备。”
  朱怀镜说:“要准备什么?有什么吃什么!”
  向云启说:“问题是什么都没有吃的。我们不同上级机关的干部,呆在办公室的时间不多。我们每天都在下面转,食堂的饭最不好做。我们就搞报餐制。今天我们没有报餐,就没有吃的。”
  朱怀镜说:“我就不想念今天在你李家坪乡政府连口饭都吃不上。我不管那么多,反正就在乡政府吃!”
  向云启还想说什么,余明吾朝他做了个眼色,他就说:“好吧,就在食堂吃吧。那就得麻烦朱书记稍等”
  余明吾说:“云启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快去安排呀!”
  向云启忙出去了,其他几位乡干部也都跟着走了。朱怀镜对舒天和杨冲说:“你们俩也出去一下吧。”
  舒天和杨冲马上起身去了。朱怀镜侧过头,轻声道:“明吾同志,这次李家坪农民上访的事,地委非常重视,缪明同志做了重要指示。我看,不追究一下责任人是过不了关的”
  余明吾明白他的意思,道:“向云启同志,工作魄力不错,组织能力也很强,也舍得吃苦。就是有时候方法简单,太过鲁莽。”显然是想替向云启说情。
  朱怀镜说:“农村工作面临的形势变了,我们的用人观念也要转变。作风霸道不能等同于工作魄力,家长作风也不能等同于组织能力。工作方法的简单或复杂,都不是问题的本质。本质是什么,本质在于是不是依法行政。”
  余明吾知道自己没法护着了,就点头道:“这位向云启同志,的确应该让人吸取些教训了。要不然,下次弄出个人命案来都不一定哩。”
  朱怀镜说:“我们的目的不是要处理一个人,主要在于向体干部敲敲警钟。有的干部根本就不管群众死活,有的地方甚至流传这样的顺口溜,什么:喝药不抢瓶、上吊不解绳,投河不拉人、告状不开门。像什么话?麻木不仁到了何种程度!”
  余明吾脸上马上冒汗,只知点头而已。他自己知道,这顺口溜就是从马山县传出去的,朱怀镜不明说,是给他面子了。“明吾啊,你是全区资格最老的县委书记,地委很看重你啊,千万不能在这种事情上跌跟头啊,万万小心啊。”朱怀镜语重心长。余明吾领会了朱怀镜的意思,心里很是感激。
  这时,向云启推门进来,余明吾忙摇摇手。向云启说了声“准备用餐了”,就退出去了。
  朱怀镜接着说:“你们县委慎重研究一下吧,我只说一条原则,要分清责任,严肃处理,不能应付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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