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沫:我生命中的三个爱人

                    一

 尽管往事逝去了几十年,然而我和他在沙滩小公寓里的那段生活,至今印象仍 然鲜活、深刻,记下来也算一生中的片断或鳞爪吧。

  我找不到工作,没有经济收入,只靠他家中寄给他的少许饭费、学杂费来维持 两个人的生活,其拮据贫困可知。公寓里两间小屋一共十二、三平方米,里面是卧 室,除了一床一小桌什么也没有。外面的小屋做饭、吃饭,狭窄得将将能转过身来。 可有一阵我们是幸福的,每天清早他早饭都不吃,就挟着书包,或上课或上图书馆 里去。我起床后,把小屋简单地收拾一下,铺床叠被、打扫房间,然后吃点剩下的 馒头,喝点暖壶里的剩水,就开始看各种书。我从小喜读书,尤其喜读抒情的小说 和古诗。跟他好,也因为他用功,有旧文学底子,又读过各式各样门类的书,懂得 多,常滔滔向我讲述他读过的书的内容,我觉得他有学问,佩服他,像我的老师。 自家庭生变,中途从温泉女中辍学后,遇上他,靠他继续帮我在北大图书馆借书读。 每天买菜、做饭、洗衣等家务完了,我就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小桌前读书。累了,偶 尔也去找房东太太或邻居大学生的爱人一起闲聊。那日子平静、安谧、和融。夏天 没衣服穿了,我就到街上布店花上几角钱扯上几尺花布,自己给自己缝件旗袍。虽 然针线拙劣,剪裁也不好,但练习了针线,像个女人。

  我忘掉了他在我怀上萍儿以后打算遗弃我的绝情,我觉得能和自己爱着的人一 起生活是幸福的,尽管物质上异常困窘。每个寒冷的冬天真难过。为了节省煤球, 每天做过晚饭,火炉就熄灭了。夜晚朔风怒号,小屋里像冰窖,我们只得早早钻入 被窝。早晨起来,洗脸盆水结成了冰坨坨,墨水瓶也结了冰,可我就这样瑟缩在被 子里看书。直到上午十点了,为了做饭,我才在院子里用劈柴和煤球把小火炉生起 来,没钱买烟筒,只能等火炉生旺了,才端进屋里来。快11点了,就开始做极简单 的饭,买一毛钱的猪肉吃两顿;有时一天连一点肉都没有,就吃点青菜就烙饼或窝 窝头。日子苦,却别有一番甜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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