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月亮               第四章   


                                

                                   1
  翠翠的心思没有用在学习上,她在初一时就留了一级,考试依然是几门功课不
及格。这一阵,她开始迷恋上班上的张勇。张勇长得有点像小虎队中的一名歌星。
班上搞联欢活动,张勇唱了一首台湾歌曲,翠翠听了,觉得很像那么回事。她偷偷
地给张勇写了一封信,约他一起看电影,张勇没敢去看电影,他大约是觉得翠翠虽
然长得不错,然而学习不好,又是个留级生,主动约男孩子看电影,一定是个坏女
孩。翠翠不死心,又给张勇写信,约他逛公园。张勇仍然不敢去,有时候女孩子胆
太大了,男孩子反而害怕。
  翠翠开始连续不断地给张勇写信,她发现自己已经爱上了他,信一封接一封地
写着。她的爱渐渐发生变化,从越来越爱到越来越恨,她继续给他写信,她的目的
是先把张勇追到手,然后像摔掉自己不喜欢的东西一样,让张勇好好地伤伤心。她
一定要让他伤心。除非他跪下来向她求饶,否则她绝不饶恕他。
  张勇在翠翠的苦苦追逐下,终于做了一件男孩子不该做的事。翠翠做梦也不会
想到,张勇会把她写给他的信统统献给老师。当那位长得十分丑的女老师板着面孔,
把翠翠叫到办公室训话时,翠翠看见老师从抽屉里取出那叠信纸,那叠一看就知道
是怎么回事的信纸,她产生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自己这辈子永远也不可能饶恕张勇。
“张勇,你这个混蛋,王八蛋,叛徒!”她在老师面前做出认错和害怕的样子,泪
流满面,心里却在一千遍一万遍地诅咒张勇。
  这样的事当然得让家长知道。田春霞只知道演戏,冯忠是个老实人,早为女儿
成绩不好烦透了神,出了这事,正好新账老账一起算,痛痛快快一顿揍,这顿痛打
揍得翠翠心服口服,把仇都记在张勇身上。
  翠翠在课堂上根本不听老师讲课。她一心一意只想复仇,种种场面种种结局部
想到了。最现实的办法就是找个力气大的男孩揍张勇一顿,张勇留的是小虎队队员
的那种发型,看上去又好看又潇洒。翠翠不仅要找人教训教训他,而且要让教训他
的人警告他,命令他永远不许留这种发型。永远不许留,要是再留的话,就对他不
客气。
  总算被翠翠物色到了一位复仇天使,他叫邓宇雄,现在比翠翠高一级,是她原
来的同班同学。在一天,邓宇雄看见翠翠在路上甜甜地对他笑,觉得奇怪,便主动
地和她打招呼。翠翠因为自己留了一级,见了过去的老同学向来不理不睬。
  “翠翠,怎么看上去瘦了吗?”
  “我被人家老欺负,怎么能不瘦?”
  “嗯,谁敢欺负你,我帮你找他算帐。什么人,竟敢欺我们老同学?”邓宇雄
也不是好学生,据说他所以不像翠翠一样留级,是因为他们班主任怕他蛮不讲理的
哥哥揍他。邓宇雄的哥哥是劳教释放人员,曾是地段上很有名气的小流氓,现在开
了架小餐馆,都传说他已经发了财。邓宇雄学习不怎么样,打架却是好手,向来在
学校里称王称霸,没人敢惹他。
  “你说话算话?”
  “当然说话算话。你说,要咱哥们帮你揍谁?”
  “算了吧,我才不相信你呢。”分明是相信邓宇雄的话,然而翠翠故意要急急
他,她必须要再卖一会关子。
  “唉呀,你说吧,到底是谁敢跟你过不去,是你们班同学?”
  翠翠点点头。
  “好,你说是谁?”邓宇雄卷了卷袖子,不当回事地说,“揍你们班的什么人,
还不跟揍小鸡似的,不废什么事的,你直管说就是了。只要你一句话,我不把他屎
揍出来,随你骂我什么好了。”
  “真的?”
  “这还有假?”
  “好,那你要说话算话。”翠翠把邓宇雄扯到一边,一五一十提出自己的要求,
“邓宇雄,我都告诉你了,就看你够味不够味。”
  “一句话,一句话,”邓宇雄难得有机会可以在女同学面前露一手,兴奋得摩
拳擦掌,只遗憾不能当场表演。
  第二天,翠翠看见张勇鼻青脸肿地来上学,整个身心都感到痛快。张勇坐在她
的左前方,侧着脸听课,翠翠不时地偷眼看他,心里暗暗叫着活该。他的眼泡肿得
很厉害,睁都睁不开,眯细着,好像是变了一个人。张勇的狼狈样足以使翠翠在短
时间内,忘掉了自己的仇恨。她已经教训过他了,并且让他吃了苦头。如果他老老
实实地低头认错,翠翠相信自己很可能就会心一软饶恕他。只要他是真心认错,也
许她还能重新爱上他。重新爱上他可不是件容易事,他太没用了,叫人打成这样还
来上课。也许他是害怕自己的缺勤影响功课,他就害怕自己当不了三好生,考不上
大学。
  下课的铃声响了,翠翠痴痴地盯着张勇的脸,毫无反应。张勇忽然起身,无意
之中转过身来,看见翠翠正盯着他看,很不友好地瞪了她一眼,非常潇洒地甩了甩
头发,向门外走去。翠翠突然之间又变得非常生气。
  放学路上,她又站在路口等邓宇雄。邓宇雄有一点得意地向她走过来。
  “你没有照我的话做,”翠翠板着脸,嘴翘得多高的,“哼。”
  “我,我怎么没照你的话做,”邓宇雄想不明白地说,“我把他揍得难道还轻
吗,告诉你,这小子喜欢汇报,他已经告我们班主任了,我们班主任反正管不住我,
说是要告校长。”
  “你怕啦?”
  “我怕什么,”邓宇雄刚夸完口,又改口说,“我当然怕了,校长可不是好惹
的。”
  翠翠扭头就走,邓宇雄追后面喊道:“哎,别就这么走呀,咱哥们为你卖了命,
也不说一声谢,就这么走了?”
  翠翠说:“谢什么,你又没照我的话做!”
  “我做了!”邓宇雄顿时脸红脖子粗。
  “我跟你怎么说的,我说我看着张勇留长头发就讨厌,我不许他留那种发型,
叫他留小平头,难看也要留!”
  “他留什么头,和你有什么相干?”
  “我不管,”翠翠斩钉截铁地说,“只要他不剃小平头,哼,你别想我会谢你。
你别想。”

                                   2
  剧团这一次是大败而回。田春霞再也鼓不起重新上台的勇气,演了二十几年的
戏,唱了十几年的主角,她第一次产生了一种登台亮相时会有的恐怖。这种恐怖像
黑夜深处的恶梦,不时地跑出来震撼心灵。她发誓不演戏了,就是要演,也绝不到
那些有钱的农村去。唱戏唱到临了,总不至于应该像个叫化子那样,四处讨饭吃。
田春霞是剧团的大梁,她拒绝演出,意味着承包不久的一班人马,树倒猢狲散,无
形中土崩瓦解。一切都恢复到了承包前一样,又是无所事事的日子,上不上班都无
所谓。剧团很快穷到了大家都只拿八折工资的地步。
  阿林获得了一个拼命三郎的头衔,大家都忘不了他打碎消防箱玻璃,抢了把斧
子冲出去的情景。在一件小事也值得大惊小怪的剧团里,阿林有着传奇色彩的经历,
正被别人颠来倒去添油加醋地不断叙述。
  “阿林,想不到你会这么勇敢,”田春霞提起此事,对阿林就有一种发自内心
深处的感激,“那天亏好是你。”
  这件事彻底改变了阿林和田春霞的对立情绪。阿林终于发现一向专横跋扈的田
春霞,也是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他想到她那天呆立在舞台上的狼狈样,心里
就暗暗好笑。虽然他当时非常愤怒,事后想想,又觉得就应该让田春霞出出这样的
洋相。女人太得意了一点也不可爱,阿林喜欢女人温柔些,喜欢她们表现出希望和
需要男人保护的模样。
  剧团里不能老是不演戏,演戏又没人看。除非出现新的奇迹,要不然剧团只好
解散拉倒。局里面三番五次的开会,研究讨论,依然想不出一个让剧团起死回生的
绝招。解散的话当然是说着玩玩,一百多号人,解散了怎么办。社会主义不会让人
饿死,是铁饭碗,不仅不会饿死,连挨饿实际上都不可能。着急的是领导,群众一
点不急。群众急了反正也没用。剧团到了这一步,谁急也没用,戏是演给人看的,
这年头人都不爱看戏,剧团又太多,谁也没那个能耐把死棋下活。剧团能够维持半
死不活的地步已经很不错。
  终于有了各式各样的怪事。剧团紧靠着闹市,有一家时装商店,看中年轻女演
员的漂亮和风骚,用高薪聘请了一位去站柜台。那位小姐总算年纪小胆子不大,既
怕剧团里的人妒嫉,又怕领导知道了要开除公职,一口咬定时装商店的老板是她的
亲戚,因为找不到人才去帮忙的。时装店衣服多,年轻的女演员大过不花钱穿时髦
衣服的瘾,一套一套换个不歇。
  其他的女演员很快跟着模仿。这事显然有些不合法,然而剧团里根本无事可做,
当领导的只好睁只眼闭只眼,由大家各显神通地去折腾。年轻的男演员自然不甘示
弱,凭着唱戏的功底子,到舞厅里去学跳舞,学会了再去参加交际舞比赛,一比赛
就得奖,得了奖便有某某大赛得奖选手的头衔,可以名正言顺地去当教跳舞的老师,
或者是在舞厅里表演。只要肯动脑筋,只要放得下臭架子,干什么都比唱戏来钱。
剧团的食堂因为大家都不去就餐停办了,现在把沿街的那堵墙拆了,稍稍装修,办
一个小馆子,生意好得大家都不敢相信。
  虾走虾路鱼走鱼路,剧团里乱成了一团,却又有了从来没有的生气勃勃。于是
获得一个新名词,叫剧团的第三产业。名正而言顺,原来被视为邪门歪道的玩意,
得道成仙,由地下转入地上,从副业变为专业。
  市里有位领导的亲戚,看中了剧团的剧场,打算承包下来,办一个文化娱乐中
心。志愿承包人穿着一身西装,戴一副变色镜,文皱皱的样子,大摇大摆地出现在
团长的办公室里。他看重的是地点实在太好,位于市区的黄金地段,不利用它一下
太罪过。剧场是剧团的一块肥肉,看中它的人很多,团领导轻意不肯让它出手。一
来二去,总算讲妥了一个双方都满意的价格。这是出卖主权的大是大非问题,承包
人要独包独揽,团领导坚持两家合办,谈着谈着又谈崩了。
  承包人说:我承包,当然凡事都得由我做主,否则我承包个屁。你们剧团是坐
享其成,到哪去找这种便宜事。
  团领导说:我们不管。反正我们得出个人当经理,起码是副经理。
  承包人一气之下,扬长而去。
  事后双方都有些后悔,剧团方面想,剧场闲置在那也是浪费,既然旱涝保收死
赚钱,不赚白不赚。承包人想,小不忍则乱大谋,不妨给剧团的人一个位置,万一
买卖做砸了也是个退路。
  隔了不到一个星期,承包人又出现在剧团的办公室,还是那身西装,换了条大
红的领带,开口说话前,先把那副变色镜取下来抓在手上。这次谈判比双方预料得
都要成功,剧团的领导再三解释他们必须派人的理由。
  承包人说:“老实说,我就怕和官场打交道。你们派个人来当领导,让我给他
当小二子,你说我怎么肯干?”
  “不是当领导,不是当领导。”团领导连连解释。
  “难道是当群众?”承包人吸取上次谈崩了的教训,始终面带微笑。
  “人事上的事情比较复杂,当然,我们不可能整个地放弃领导权。”
  “所以说,你们当惯官的,权在手上,死活是不肯撒手的。”
  “话不能这么说,这样吧,剧团里的人,任你挑——”
  “挑个经理?”
  “正的副的无所谓,反正你挑一个。”
  “当然是副的,正的应该是我。我得做主,是不是?”
  “无所谓,你做主就做主。”
  承包人忽然有了一个绝好的主意,这就是让大名鼎鼎的田春霞做他的副经理。
他的父母都曾经是田春霞最热心的观众,他自己小时候也常看她的戏,事过境迁今
非昔比,承包人为自己想到的主意暗暗叫绝。

                                   3
  翠翠和邓宇雄在他哥哥的那间小房间里。房间里很简陋,没什么家具,既脏又
乱,地上扔的全是烟头,一股脚臭味。邓宇雄正全神贯注听耳机,翠翠笑迷迷地看
着他,不时地问他怎么样。他们身后的那堵墙上贴着一张美国电影女明星的照片,
女明星穿着极小的比基里泳装,她的嘴唇上方被圆珠笔涂了几道很滑稽的胡子。
  “绝对,真他妈绝对。”邓宇雄摘下耳机,问翠翠,“你那儿还有什么好磁带?”

  “我好磁带多着呢。”
  “那还不再借几盘我们听听?”
  “你又没有录音机,再说,我爸爸知道了,也不会答应。”
  “不让你家老头知道不就行了。录音机有什么稀奇,我马上就叫我哥代我买一
个,妈的买一个原装的,比你这个不知好多少倍!”
  邓宇雄动不动就表示他哥哥有钱。翠翠有些不高兴,说:“晓得你哥哥有钱,
吓唬谁呀?”邓宇雄把磁带换了个面,打算继续听,翠翠说:“好了,你有完没完,
我不是答应借给你两天吗,你急什么。人家来玩了,你不跟人家说会话,就顾自己
听,哼。”
  “说什么呢?”邓宇雄愣头愣脑地说。
  “说什么都行,反正不能不说话,你不跟我说话,那我走了。”
  邓宇雄连忙上前拉她的手。翠翠手一甩,说:“喂,男女有别,你少动手动脚
地好不好。”她这句话,把邓宇雄说得脸通红的:“我我——让你不要走呃。”翠
翠见真吓住他了,哈哈大笑。邓宇雄见翠翠笑,自己也笑,嘴里嘀咕着:“搞得不
得了,不要吓唬人好不好?”
  “你本来就给我吓住了吗,”翠翠十分得意地说,“想不到你揍张勇的时候,
倒是蛮勇敢的。嗨,你揍他时,他怎么样?”
  “喔哟,你们班的那个张什么勇,真是一点鸟用也没有。他起先还嘴凶,我说,
我说你他妈下次再跟翠翠神气,我还揍你。”
  “你怎么能跟他提到我呢?”翠翠心里咯噔一下,想张勇已经知道是自己叫人
揍他,他一定恨死她了,说不定还会告诉老师,“谁让你跟他提起我的,你真讨厌。”
她一赌气,真的扭头走了,一路走,一路在埋怨邓宇雄,这个邓宇雄简直莫名其妙,
称什么能呀,她想到张勇知道自己和邓宇雄这样的坏学生一起玩,心里就不舒服。
她觉得张勇所以不喜欢她,肯定是把她也当作坏学生了,谁让她是留级生的呢。张
勇肯定会想,坏学生只配和坏学生在一起玩。他肯定把自己当作了坏女孩子,一种
自报自弃的悲哀笼罩在她的头顶上。
  然而当翠翠在学校里再一次见到张勇时,看见他剃了小平头的滑稽模样,她的
悲哀顿时跑到了九天之外。他张勇有什么了不起的,在邓宇雄的拳头教训下,还不
是要他怎么样就乖乖地怎么样,什么好学生坏学生,一点男子汉气都没有的男孩子
根本不可爱,她忽然想到还是邓宇雄不错,有男子汉气,勇敢,而且听她的话。
  星期天上午,翠翠又跑去找邓宇雄。邓宇雄还在睡懒觉,见她去,脸上一阵高
兴,很快又有些沮丧。
  “你怎么啦,大懒虫,到现在还不起来?”翠翠上前掀他的被子,发现他下身
只穿着条小三角裤,连忙把头背过来。
  邓宇雄忙不迭地穿衣服,穿好了,说:“呀,我都不晓得你要来,你的机子给
我哥拿去听了,怎么办?”他满脸惶恐,想翠翠又得板脸。“要不你在这等着,我
去找他要去。”
  “讨厌,我说要你去啦?”翠翠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你哥哥不是很有钱吗,
干吗听别人的机子。你不是吹要买一个比我更高级的吗?”
  邓宇雄磨磨蹭蹭刷牙洗脸,吃早饭,他脸上掩饰不住的沮丧让翠翠觉得奇怪:
“喂,你怎么了?”
  邓宇雄不作声。
  “真讨厌,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邓宇雄勉强地笑了笑。
  “今天我们出去玩玩,”翠翠兴致勃勃地说,“想不想跟我一起去玩,去公园。”

  邓宇雄不相信地瞪大眼睛。
  翠翠说:“喂,去不去,给个话?”
  一个小时以后,两个人己到了公园里。邓宇雄喜气洋洋,和翠翠这样漂亮的女
孩子逛公园,他觉得很露脸。这年头中学生早恋很时髦,邓宇雄真心希望能碰上熟
人,最好是碰上他们班的男生。他们班的男生给翠翠打的分数最高。一致认为她在
班上最漂亮,长得像电影演员。
  可惜学习成绩不好,这么如花似玉的小美人,却是留级生。
  两个人在公园里乱转,见到有饮料的地方,邓宇雄便请客。玩得忘记了疲倦,
好不容易在一张长椅子上坐下来,翠翠说:“你这会像个人了,刚刚在你家时,你
干吗阴阳怪气的?”
  邓宇雄不好意思地说:“我说老实话,你会骂我的。”
  “你不说老实话,我才骂你呢。哼,不说老实话,我就不理你。”
  “我觉得,我觉得你有些喜欢张勇——”
  翠翠脸刷地红了:“我干吗喜欢他,他是什么东西?”
  “我觉得你好像喜欢他。”
  “我喜欢他又怎么啦?”
  邓宇雄脸上漂过一层阴云。
  翠翠不忍心看着邓宇雄难过,说:“真莫名其妙,你哪来的这种怪念头?”
  邓宇雄咬了咬嘴唇,右手握成拳,朝自己的左手心捶击。
  “喂,你不要傻,我才不会喜欢他呢,”翠翠觉得邓宇雄现在的样子可爱极了,
“他一点都不像男子汉。”
  “女孩子有时候就喜欢男孩子不像男子汉,哼!”
  “我觉得你比他好。”
  “你少来哄我。”
  “你这人真滑稽,我干吗哄你!”
  邓宇雄脸上的乌云顿时消失,雨过天晴。满心欢喜的邓宇雄,仿佛注入了兴奋
剂,重新活跃起来。两人在公园里疯得像是开了锁的猴子。为了一点点小事,邓宇
雄脸红脖子粗地要和人打架。翠翠在一旁起哄,推波助澜凑热闹,围了好多人看,
终于公园管理人员来了,邓宇雄拉着翠翠往人群中一钻,笑着溜之大吉。这一天玩
得实在太快活。

                                   4
  田春霞当真当了娱乐中心的副经理。她演了几十年的戏,当副经理依然和演戏
一样。
  她当的是什么事都不管的副经理。上任一个星期以后,她向承包者提出的唯一
个请求,就是让阿林也到娱乐中心干事。“小伙子还是挺能干事的,上次在外面,
你没看见他拿着斧子冲出去的样子,真是敢玩命啊。”
  承包者摆出了经理的宽宏大量,表示乐意接受阿林:“那好,他既然这么勇敢,
就让他看大门好了。”
  阿林于是成了娱乐中心的看门人。所谓娱乐中心,不过是剧场肢解成一个个能
赚钱的小单位。门厅改成了卡拉ok舞厅,售票处沿墙放一大排电子游戏机,剧场无
戏可演,便用来放录相,全是通过关系搞来的内部片子,经理果然是个能人,什么
样的点子都想得出,什么样的钱都敢赚,水涨船高,钱赚多了,娱乐中心的人福利
也高,动不动就发奖金。剧团里一向是穷惯了,出门演出的话,还能得几个辛苦钱,
闲在家里拿八折工资,看着在娱乐中心干活的人大把捞钱,心里痒痒的,不止一个
人去找田春霞,想通过她到娱乐中心干事,好歹她也是副经理。
  有一天经理无意中对阿林说:“你小子好运气,田春霞对你不错吗!”
  阿林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眼睛看着他,不吭声,他不喜欢经理那种绝对自以
为是的脾气。
  “田春霞吗,长得是不错,可惜老了些,是不是?”经理自顾自说下去,“乖
乖,我们小时候看戏,田春霞在台上,那真是一朵花。”经理的年龄比阿林大出有
限,因此这话尽管不入耳,阿林却深有体会。“这田春霞也是的,老是拉些不三不
四的人来,哎,阿林,我不是说你,我是说她后来介绍的几个,管那么多事干什么……”
经理越来越不把田春霞放在眼里,他觉得给她最大的面子,就是让她天天晚上以副
经理的身份,在卡拉OK舞厅唱两段为客人助兴。唱戏出身的田春霞在舞厅冷场时,
站出来唱两段,往往可以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这也是一举两得,田春霞借此过过
戏瘾,顾不上丢不丢面子。她的收入不算小,看在钞票的份上,总不能不干活白拿
钱。
  阿林知道他是因为田春霞的求情,才有了这份差事。到剧团还没有一年,什么
样的怪事都让他碰到了。他没想到田春霞竟然会这么窝囊,而且感觉良好到了有些
迟钝。她似乎根本不明白掌声的确切含义,不明白自己的作为和卖唱没什么区别。
难怪做为承包人的经理会藐视她。不知怎么搞的,阿林并不喜欢田春霞盛气凌人,
但也不愿意她太窝囊。
  当花花绿绿的娱乐中心的看门人,神气十足地坐在那,阿林觉得挺有趣。尤其
内部录相片,通常一放就是两部,头一部因为要验票没法看,第二部却可以从头看
到尾。他不算太聪明,也不算太笨,连看带学,很快掌握了放片子的那套技巧。剧
场太大,当时还没想到买什么镭射大屏幕投影电视,只是一台最普通的单放机,加
上五台十八英寸的彩电,剧场里随便坐,想看哪一台就看哪一台。内部电视看多了,
阿林大开眼界,知道了许多从前不懂的事,当看门人拿钱多,干事少,还开了眼界,
阿林觉得这一切都应该感谢田春霞。他发现自己对于田春霞的恶感已经一点都没有
了,人要是变起来实在是太快,田春霞现在在阿林的印象中,既不是那位那舞台上
轻盈来去的赤脚医生,也不是那位动不动就滥发老娘脾气的头牌演员,田春霞开始
越来越像普通女人,女人只有首先像一名普通女人才可爱。
  就在这时候,冯忠骑车摔断了一根肋骨。他母亲风瘫在床上,每个星期三都得
送去医院治疗,借一辆三轮车,把老太太从三楼背下来,从拥挤不堪的马路上踩到
医院,再吭哧吭哧背到医生那。一来一去,病人和送病人的都累得够呛。冯忠断了
一条肋骨,这事再也干不了。他是孝子,一个星期三没送母亲去医院,到了下一个
星期三,他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田春霞对丈夫说:“你光急
有什么用,我去找个人就是了。”
  “这种吃苦事,怎么好意思叫别人干呢?”冯忠是真正的厚道人。
  “不叫别人,怎么办。总不能叫我背着你妈去医院吧?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又不是你去求人,我脸皮厚,求求人不要紧的。”
  阿林几乎没任何犹豫,一口答应了田春霞的请求,他正想着为田春霞做点什么
事,以表示她对他提携和关心的谢意。很快就去借了一辆三轮车,在冯忠口口声声
的抱歉中,阿林将老太太背下了楼,由田春霞亲自陪着去医院。她一路发不完的牢
骚,脸色难看得就好像不是她在麻烦别人,而是别人在麻烦她一样。她恨自己摊上
这么一位倒霉婆婆,真不如早点死了的好,省得不死不活地拖在那害人。老太太不
会说话,脸上的表情也麻木了,但是阿林知道她还听得见,心里还能够明白,就这
么当着面损她,真有些于心不忍。从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阿林看到了人类最悲哀
的表情。
  “不要紧,”阿林诚恳地说,“以后由我负责送老太太来医院,就包在我身上
好了,没关系的。”

                                   5
  中学生早恋已经成了很严重的社会问题,在那些学习成绩差的学生中尤为突出。
男孩子都以自己有没有漂亮的女孩子为时髦。邓宇雄开始把他的零用钱都花在翠翠
身上,他为翠翠买了她喜欢的港台歌星录音带,请她吃各种小吃,到处看录相和电
影。
  经常去邓宇雄家,翠翠和邓宇雄的哥哥邓宇强也有些熟悉。邓宇强两条手臂上
各刺了一条青龙,他比弟弟宇雄结实,长得也比他神气。邓宇雄平时和翠翠吹牛的
两大永恒主题,一是他哥哥劳教前打架如何英勇,一是他哥哥现在开馆子怎么赚钱。
哥哥是邓宇雄心目中的英雄,翠翠受了影响,对邓宇强的印象很不错。他虽然说话
粗鲁,满嘴的下流话,然而出手大方,邓宇雄每次开口要钱,他总是毫不在乎地打
开钱包,最多骂弟弟一句,就把钱扔给邓宇雄。
  “你小子倒真能用钱啊!”邓宇强在翠翠面前一向表现得非常慷慨。
  “哥,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年头票子不经用。”
  “我是不知道。”做哥哥的瞄了翠翠一眼,笑着说,“花点钱也就算了,你们
不要没有数,一个个还是毛孩子呢,别他妈的搞出事来。”
  翠翠和邓宇雄顿时脸红。邓宇雄说:“小狗日的,你不要瞎讲好不好。”
  “我瞎讲什么,我要你们当心的。哎,雄雄,我跟你讲,你他妈以后跟我说话,
别老是小狗日的,我是狗日的,你呢?”
  邓宇强扬长而去,他和某个女人有个约会。
  房间里只剩下翠翠和邓宇雄两个人。
  翠翠笑着说:“你哥哥说话真流氓。”
  “他绝对流氓,翠翠,你信不信,他保证是出去找女人去了,你不知道,跟他
好的女人绝对多。”
  “你说,你哥哥刚刚说那话是什么意思?”翠翠似天真又不天真地问,她显然
是故意在挑逗邓宇雄。他们对男女之事,说懂还不懂,说不懂,却又都懂了。邓宇
雄同年级有一名女生已经堕过胎,这人和翠翠及邓宇雄都很熟悉。他们年龄都处于
心理学书上所说的所谓青春期危险期。翠翠见邓宇雄避而不答,觉得非常好玩地又
问了一遍。
  “你别听他瞎讲——”
  “什么瞎讲,你哥哥保证真是这么想的。”
  “不会不会,他肯定是瞎讲。”
  “才不是瞎讲呢。”
  “肯定是瞎讲。”
  “你——”翠翠眼睛又圆了,“你不是吹跟你哥无话不说吗,你肯定跟他瞎吹,
说不定还和别人乱吹,喂,你说老实话,是不是吹了?”
  邓宇雄连连赌咒发誓。
  其实也没什么好吹的。翠翠发现邓宇雄虽然很勇敢善打架,和女孩子在一起,
不仅胆小,而且非常害羞。事实上,一直处在主动位置的是翠翠。翠翠总是不断地
逗他,每隔一段时间,便让他尝到一点小小的甜头,她先让他学习外国的绅士,严
肃而又庄严地吻她的小手。在看过一次由琼瑶小说改编的电影以后。他们第一次接
了吻,初次接吻给翠翠留下非常恶劣的印象,邓宇雄嘴里一口大蒜味,她不知道该
怎样调整自己的呼吸,也不知道该把鼻子放在何处。邓宇雄疯狂可笑地乱咂嘴,弄
得她气都透不过来。
  邓宇雄绝不会把他们接吻的说出去。翠翠觉得他和自己一定深有同感,这就是
接吻一点意思都没有。
  “今天我们干什么呢?”尽管接吻没什么乐趣,只要一可能,邓宇雄忍不住要
亲亲她。
  “喂,你文明一些。”
  邓宇雄顿时变老实了,他搂着她不敢动,等她的反应。
  “今天我们不出去玩了?”翠翠问。
  “老出去玩有什么意思,我们就待在这,怎么样?”
  “待在这有什么意思。”
  “那你说怎么办?”邓宇雄不愿意出去。
  翠翠接连出了几个她自己也不太满意的主意,一边把主意说出来,一边紧接着
否定自己。
  邓宇雄说:“算了,叫我说,哪儿也不要去,就在这待着,蛮好。”他依然搂
着翠翠,忍不住在她那张又红又嫩的脸上啄了一记。
  “不出去就不出去,不过你要老实一点。”翠翠警告说。
  翠翠,我给你看个东西怎么样,”邓宇雄突然神秘兮兮地说,“绝对吓你一跳,
信不信?”
  翠翠转过身来,很有兴致地等着,不明白他要搞什么名堂。
  邓宇雄掀开了被褥,拿出一本印刷精致的《人体摄影艺术》,刚想递给翠翠,
猛地想到了什么,半路中又收了回去,“不给你看了,你这人难说话,人家好心好
意地给你看了,看完了,肯定又骂我不要脸。”
  “什么东西?”
  “你不要看,不是好东西。”
  翠翠动手就抢,邓宇雄连忙讨饶:“别抢别抢,当心弄坏了,这是我哥的宝贝,
他从来不让我看,弄坏了,他非知道了不可。”
  “有什么了不起的!”
  “真的,千万不能弄坏。”
  翠翠打开《人体摄影艺术》,“唉呀,你哥这人真流氓,”她一边匆匆浏览,
一边惊叹地啧嘴说,“这照片真下流,你看这张——”
  “这张算什么,你再往后翻。”邓宇雄有些得意地在一旁指点。
  “好嗳,你平时就偷看这种下流的东西。”
  “这有什么,这东西外面能买到,书店里就有。”邓宇雄把《人体摄影艺术》
合上,让她看是哪家出版社出版的,“我跟你说,我哥上次搞到一本外国的,乖乖,
那才叫下流呢!”
  “怎么下流?”
  “怎么下流,连干那种事都有。”
  翠翠突然生气了,把《人体摄影艺术》往床上一扔,说:“不出去玩,原来就
是让我们看这种下流玩意,哼,邓宇雄,我晓得你不怀好意。”
  “你瞎说。”
  “我瞎说?”
  邓宇雄不作声,满脸不高兴和委屈。
  “喂,又哑了。”
  “我就知道会这样,”邓宇雄悻悻地说,“我他妈活该,明知道你喜欢过河拆
桥,真是活该找骂,我他妈活该!”
  “你本来就活该吗。”看他真急了,翠翠笑起来。拿憨厚的邓宇雄捏在手心里
耍着玩,她觉得非常有趣。房间里就他们两个人,邓宇雄变得极度紧张和敏感,翠
翠又一次拿起那本《人体摄影艺术》,翻开来,开始从头细看。邓宇雄耷拉着脑袋
在一旁生闷气,翠翠说:“好了好了,别生气了。”邓宇雄依然还有些不高兴。翠
翠一边翻阅,一边侧过头来,在他的腮帮上不轻不重地亲了一下。

                                   6
  春天来了,翠翠觉得自己已经是大人了。她对邓宇雄感到很满意,他很听话,
叫他干什么就干什么,忠心耿耿的邓宇雄在翠翠身上肯花钱。他像一条忠实的狗一
样,跟在她后面出出进进。
  她和他好了已有几个月,一切都是无师自通,从不会接吻,到吻得非常老练。
挑逗邓宇雄是翠翠的乐趣。她早就注意到了他的那种欲望,当他们搂在一起接吻时,
她不止一次感觉到他那男孩子的玩意仿佛小棍子似的顶着她。她只是挑逗他,故意
一再提醒他不许越轨,虽然自己迟早都是邓宇雄的人了,但是对于干那种事,她还
有一种本能的慎重。慎重之外,她还真心地觉得那种事有些下流。为了牢牢地控制
住邓宇雄,有时的确也是为了表示感谢,譬如他为她买了一件太让人喜爱的东西,
翠翠会适当地放宽一些界限。除了接吻,她让他把手放在自己胸前隆起的那对玩艺
上,她觉得那是一对鸽子,乳头是鸽子的嘴,在邓字雄的抚摸下,小鸽子会抬起头,
用嘴去啄他的手。她发现自己也成了一只飞在天空中的鸽子,蓝天白云,自由翱翔,
忽而飞向远方,忽而收紧了翅膀直往下俯冲。
  翠翠有时候觉得邓宇雄比她更胆小。她喜欢他听话的样子,然而在潜意识里,
似乎又有些希望他有时候用不到太听话。春天的太阳暖暖地照在她身上,她变得懒
洋洋的,什么事也不愿意做。上课集中不了思想,下了课也不高兴和别的同学玩,
她老是有意无意地往邓宇雄所在的那个教室望。
  她开始故意和邓宇雄闹别扭。老是吵,终于把他给逼急了,于是两个人摆出断
交的样子来,大家退还信物,翠翠把凡是邓宇雄送给他的东西,能弄坏的就弄坏,
不能弄坏的便把它弄旧,然后一古脑地还给邓宇雄。邓宇雄也只好依葫芦画瓢,把
翠翠的礼物一五一十地还给她,他退还的东西中,只有一盘翠翠最喜欢的磁带不能
完壁归赵。邓宇雄先扯谎说,磁带已经坏了,扔了,后来又说借给了别人,最后才
说是在他哥哥那里。
  翠翠决定自己去找邓宇雄的哥哥讨还磁带,这是她的东西,他哥哥有什么权利
扣住了不还。
  一个星期天的上午,翠翠到了邓宇雄家,她去的时候,听见哥哥邓宇强正在教
训弟弟。开了门,一见是翠翠,邓宇强说:“喂,丫头,你不是跟我们家雄雄吹了
吗,你又跑来干什么?”
  “我来要我的磁带。”
  “什么磁带?”邓宇强显然明知故问。
  “你弟弟说的,我那盘磁带在你这。”翠翠不愿意再理睬邓宇雄,情愿直截和
他哥哥对话,她喜欢他身上流露出的那种流里流气的潇洒。
  “噢,是在我这,怎么样?”
  “那你赶快还给我。”
  邓宇雄赌气走了。翠翠到他家以后,竟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邓宇强见弟弟走了,眼睛一亮,说:“就算你送给我还不行?”
  “我干吗要送给你?”
  “我弟弟在你身上花的那些钱,都他妈哪来的,难道是偷的不成。你这丫头真
没良心,说把我弟弟踢了,就一脚踢了,这一手是谁教你的?”
  翠翠不想和他斗嘴,她只想讨回她的磁带。
  邓宇强继续用话撩拨她。他这几年赚了些钱,同时和几个女人厮混,眼下面前
这位漂亮的小女孩,早让他动心了,他所以迟迟没有吊她的膀子,完全看在她是弟
弟的女朋友面子上。既然他们已经吹了,他觉得白白地放过翠翠太可惜,“磁带暂
时还不能还你,没那么容易。”
  “为什么?”
  “不为什么?”邓宇强突然变得很生硬,吓了翠翠一大跳,“你要的话,让你
家人来要,我倒是要和你家人好好谈谈。”
  “这和我家人有什么关系?”翠翠似乎非常害怕这一手,她漂亮的脸上显出惊
慌的样子,如果让她爸爷妈妈知道她的事,那还得了。冯忠非把她往死里打不可。
翠翠知道自己的父母最忌她小小的年纪交男朋友。
  翠翠的表情全落在邓宇强眼里,他充满威胁地问道:“怎么样,我是不是要和
你父母谈谈,我得告诉他们,告诉他们你和雄雄都干了些什么。”
  “我们又没干什么。”
  “还没干什么,你们他妈的出格的事,干得少了,想想你们才是多大的孩子?”

  “我们没有出格……”
  “赖,就能赖掉吗?”
  “我们就是没有出格吗。”
  “好,不谈这个,我就告诉你父母,你是怎么骗我们家雄雄花钱的。”
  “我没骗!”翠翠的眼圈都急红了。
  “那你们出去玩,都是谁花的钱。”
  “钱有什么稀奇,你说,一共多少钱,我以后还给你。”翠翠的眼泪落了下来,
她觉得自己根本说不过他。
  “别哭呀,你看,我这人心软,”邓宇强又开始哄她,“见不得人落泪,尤其
是女孩子,多漂亮的一张脸,全是眼泪,太难看。”翠翠禁不起哄,立刻破涕为笑,
他笑着说:“这样多好,这样多好,女孩子一笑,就可爱,这样吧,磁带再给我听
一天怎么样,就一天?”他的眼睛又是一亮。
  翠翠刚刚被他一吓,都不想要那盘磁带,听他这么一说,觉得自己再说不要磁
带,倒好像显得是真的怕他。
  “喂,怎么样,明天来取,我邓宇强说话算话,说给你,就给你。”
  “我明天要上课。”
  “上什么课呀,你们逃的课难道还少。对了,你不是和雄雄吹了吗,你明天来,
他正好不在,这多好。”
  这主意不错,翠翠今天来,邓宇雄竟然敢赌气走了,她觉得自己再也不想见到
他。
  于是就算说定,翠翠要走,邓宇强说:“我正好也要出门,带你一段吧,你说
送你去哪?他有一辆摩托车,翠翠曾看他十分威风地来来去去,一直没机会坐一次,
今天总算给她赶巧。在大门口,翠翠往嘟嘟嘟响的摩托车上跨的时候,她看见邓宇
雄正傻坐楼梯口,气鼓鼓地瞪着她。好像是为了存心气气他,翠翠故意板着脸看了
他一眼。摩托车轰地一下开了出去。
  摩托车从小巷中穿了出来,奔驰在大街上。邓宇雄又大声问她要去什么地方,
她大声说去什么地方都可以。坐在摩托车上兜风实在是太有意思。他问她感觉怎么
样,她格格地笑着说:“太好了,当然好了。”
  “好玩不好玩?”
  “好玩。”
  刺激不刺激。”
  “绝对刺激。”
  “想不想吃点什么?”他大声地问。
  翠翠笑着摇了摇头,不过她坐在后面,只是摇摇头,邓宇强根本看不到。摩托
车的速度减了下来,停在一家咖啡馆门口。翠翠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他已
经跳下车,领着她走进咖啡店,找了两个空位子坐下来。服务员小姐走过来招呼,
邓宇强很潇洒地让她问翠翠,翠翠觉得自己这时候再客气,别人一定会讥笑她没见
过世面。便老气横秋地随点了两样饮料。
  邓宇强喝饮料的架式,一看就知道他是经常迸咖啡馆的老手。他显然和咖啡馆
的好几位服务员都认识,大家微笑着点点头以后,那些女服务员老是偷眼看她。邓
宇强在公共场合不像他弟弟那样咋咋呼呼,他表现的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文雅,不急
不慢地喝着饮料,突然打了个很脆的响指,让服务员小姐再送些点心过来。
  从咖啡馆出来,邓宇强一直把她送到她家的巷口,临分手,他面带微笑,再三
关照她不要忘了第二天去拿磁带。
  翠翠心里想,她怎么可能忘掉呢。
  邓宇强开着摩托车路过一家商店,看见那里正在卖过时歌星的清仓磁带,他将
车子停在路边,引擎仍然开着,挥手示意要买十盒磁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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