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夜晚                  第十章


                               

    1

    老李并没有感到太大的吃惊,蕾蕾毫不含糊地就承认了自己的犯罪事实。她承
认是她和母亲戴燕燕一起,共同谋杀了马文。她告诉老李,事到如今,她不准备再
隐瞒什么,她将把过去的事都如实交待。她告诉老李,是她们,也就是说她和戴燕
燕将马文用毒药毒死了,然后扔在了小院子的井里面。她告诉老李,如果还有什么
怀疑的话,公安局可以在那个废弃的井里找到马文的尸体。
    这一点老李似乎早就预料到了。现在,马文失踪一案,终于有了满意的答案。
    不过,这一次老李仍然必须小心谨慎。一切必须尽可能地照规章制度办。老李
必须吸取上次的经验教训,别再把事情弄砸了。事情永远不会像想象中那么简单,
必须防止新的意外发生。既然蕾蕾已经供认不讳,为了不让她有机会串供,公安局
拘留了蕾蕾。经过几次审讯,老李相信蕾蕾的供词基本上还是可以相信的。谋杀毕
竟不是一个小罪名,没有人会把这罪名硬往自己的头上拉。
    “我们上一次,实在是上了你母亲的当,”在审讯的间歇中,小朱仍然在计较
戴燕燕上次在公安局服毒自杀的事,她耿耿于怀地说,“结果弄得我们很被动,弄
得局里面就跟出了什么大事似的。当然是大事了,好家伙,居然跑到公安局来喝毒
药。”
    蕾蕾自始至终都显得平静,她很歉意地对小朱笑了笑。她过分的平静,带有一
种说不透的神秘感。
    “很显然,戴燕燕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你。”老李打内心里产生了一种同情,
“在过去,她没有保护好你,我想,她的内心,一定非常内疚。”
    蕾蕾毫无表情地看着老李。这一天也许等得太久了,她的情感已经麻木,她相
信自己眼前这位经验丰富的警察,很多事目前还不知道,但是她相信他很快就会什
么都知道。多少年来,这样的场面,已经在蕾蕾的脑海里预演了无数次。她是就做
好了思想准备。当她决心将马文置于死地的时候,她就等待着面对这样的审讯场面。
她想好了许多话要说,她将把经历过的一切恶梦都说出来。
    “如果你母亲上次真死了,也许共同谋杀的罪名就永远落不到你身上。”小朱
一边整理着记录,一边观察蕾蕾的表情,“干吗非要采取这么极端的手法呢?其实
你们完全可以告他。对了,你们为什么不告他呢。碍于情面,觉得这种事见不得人,
可是谋杀就能解决问题了?”
    “谋杀不会解决问题,可永远还会有谋杀。”老李对工作进展感到满意,叹了
口气说,“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稀奇古怪,就像我们注定永远要和谋杀打交道
一样,明知谋杀没什么用,明知道杀人要偿命,可是仍然还是要谋杀。这可能是一
种非常迷惑人的冲动。”
    一直不开口的蕾蕾突然问她能不能去上厕所。她不动声色地看着老李,等待他
的表态。
    “当然可以,”老李摆了摆手,示意小朱陪她去。
    在厕所里,蕾蕾磨磨蹭蹭地拖延时问。小朱有些不耐烦地让她快一些。曹蕾红
着脸,犹豫着问小朱能不能帮她弄点卫生纸。“我身上正好来了,真倒霉。”蕾蕾
岔着腿不知所措地站在那,“你最好能帮我买两包卫生巾,我给你钱怎么样。真是
不好意思,你帮我买行不行?要不然,你陪我上街一起去买?”
    小朱有些嫌烦地看着蕾蕾,皱了皱眉头说;“算了,你等一会儿,我那正好有,
你在这别动,我去拿。”
    蕾蕾果真岔着腿站那一动不动。她的样子很怪,一名女警察在小朱出门的时候,
正好火烧火燎地进来上厕所,她和小朱说了句什么,手忙脚乱地解着裤带。女警察
大约是尿憋急了,蹲下去,声音很响地撒起尿来。好半天才完事,女警察站起来,
忍不住一次次偷眼看站着撇着腿不动弹的蕾蕾。蕾蕾也盯着那女警察看。
    小朱跑回审讯室,老李很奇怪就她一个人回来。她跑到自己的提包前,拉开了
拉链,又立刻锁上,拎着提包便往外走。老李笑着追问她在搞什么名堂,干吗要如
此慌张。小朱说:“这事跟你没关系,你别问。”到了女厕所,她看见蕾蕾还是先
前的样子站在那,人像木桩似的,又好气又好笑,打开提包,将自己用剩的半包卫
生巾递了给她:“你先拿着用着吧,以后我再让人替你买。”
    蕾蕾和小朱一起回审讯室,在进审讯室之前,她忍不住停下来问:“和你一起
的那个老头姓什么?”
    “姓李,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是个很有经验的警察,对不对?”
    “那当然,”小朱看了看蕾蕾,怀疑她的神经是否有些不太正常,“老李是我
们这儿最棒的警察了。”
    继续审讯并没有得到太多的新东西,蕾蕾端端正正地坐在那,搓捏着自己的手
指,老是情不自禁地偷看老李,她觉得自己该说的,已经都说了。刚开始的时候,
还有些吞吞吐吐,有些细节不太容易说出口,想说又不好意思说。然而很快她便尝
到了一种大胆暴露的甜头。大胆暴露有时候也是一种快乐和享受。她仿佛是那些具
有优美体形适合做模特儿的女人,赤裸裸地站在大庭广众面前,起先还有些感到害
羞和难堪,渐渐地不知不觉地便陶醉在别人赞叹不已的目光中。她觉得把那些隐藏
在心灵深处的秘密暴露出来,津津有味地说给别人听,那种特别的乐趣前所未有。
    蕾蕾断断续续说了许多,在她歇下来喘气的时候,老李看着她的表情,轻轻地
咳了一声,问着:“你想想看,还有什么要说的?”
    “该说的,我好像都说了,”蕾蕾的表情很认真甚至有些天真,她喝了一口水,
看看小朱,把目光移向老李,充满疑惑地问,“你们还想知道什么呢?”

    2

    十二岁的蕾蕾有一天从梦中惊醒过来,突然发现马文睡在她身边。她只是觉得
奇怪,朦朦胧胧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觉,但是她快睡着的时候,又被什么东西弄
醒了。她发现马文的手像只老鼠似的,正伸在她的短裤里动来动去。这是一个十分
下流的动作,她毫不犹豫地将他的手拨开,问他怎么睡到这来了。马文说,他睡不
着。困意朦胧的蕾蕾嘀咕了一句,说你睡到这儿来,就能睡着了吗。马文口齿不清
地又说了句什么,蕾蕾也没听清楚,她心里觉得这似乎不太好,然而很快便又一次
进入梦乡。
    等到蕾蕾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明白了马文想对她干什么,她第一个念
头就是马文把她当作了自己的母亲。这种事对她来说已不陌生,她不止一次有意无
意地撞见了他们的秘密。她已经知道男女在一起做爱是怎么一回事,她觉得这事很
神秘也挺有趣。她发现自己的短裤已经被马文褪掉在膝盖处,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拉
短裤。她用极快的速度将短裤拉好了。
    马文见蕾蕾又醒了,这一次十分惊慌,他停止了动作。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
蕾蕾故意严肃地说:“你想干什么。”马文不作声。蕾蕾又说:“你干了什么,我
全知道了。”马文还是装睡着不作声。蕾蕾生气了,说你不说话也没用,你说话呀!
马文结结巴巴地说话了,他不知说什么好,他连声说我没干什么,又说这事不能告
诉别人,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你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以后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买什
么。蕾蕾说:“真的,你说的是真的。”马文说:“我说话算话,你说,我明天就
给你买。”蕾蕾说:“那好,你给我买一件有那种白杠的棉毛运动衫,不,是买一
套。”
    马文立刻满口答应,他突然搂紧了蕾蕾,在她身上胡乱捏着。蕾蕾说:“明天
你要是不去买,就是小狗。”马文又赌咒又发誓,蕾蕾相信了他的话,也就随他的
便。那种带两道白杠的棉毛运动衫她已经渴望了很长时间,她想象着自己穿了这么
一身运动衫的模样。蕾蕾曾经跟着学校去县城参加过一次运动会,县城中学参加比
赛的女运动员,清一色都穿这么一身运动衫。
    蕾蕾没想到会那么疼,她突然大声叫起来,说马文弄疼了她。我不要你的棉毛
运动衫,我不要了,她很不高兴地对马文说,这么疼,我不要了。马文急得直喘气,
说你是个好孩子,你真是个好孩子。你只要让我进去就好了。蕾蕾孩子气地说,我
就不让你进去,疼得不得了,你讨厌!
    马文还是有些不甘心,十分肉麻地哄蕾蕾。他不得要领地哄着蕾蕾,蕾蕾已经
完全醒了,说要把这事告诉她妈。她不知道告诉妈妈以后会怎么样,但是她虽然很
小的年纪,却已明白马文最怕她这句话。这是最好的拒绝马文的办法。蕾蕾知道自
己其实根本不可能告诉她妈。她恨她的妈妈,即使到了现在,也还是恨。
    马文说:“我不是人,我是个坏东西。你千万不要告诉你妈。”蕾蕾说:“我
就告,谁叫你弄疼我了。”马文于是不停地讨饶。蕾蕾觉得向她讨饶的马文很可怜,
也很有趣。马文哄到临了,说:“你就让我称一次心吧,怎么样。”蕾蕾不知道马
文怎样才算称心。反正她不许马文再碰她,因为那样实在是太疼了。马文说:“你
是个好孩子,我真是难受得不得了,让我再碰碰行不行。”蕾蕾说:“不行,绝不
行。”
    经过许多晚上类似的纠缠,马文吃辛吃苦千难万险,才最后得逞。这一天天蒙
蒙亮的时候,是一个不用去上学的星期天,蕾蕾终于让马文称了心。在这之前,他
总是说只是轻轻地碰碰她,总是将自己的脏东西弄得蕾蕾一身。蕾蕾从一开始就觉
得马文这么做很讨厌。他总是弄得她想睡睡不了,而且每次都是疼得她哇哇叫。马
文在她身上花了无数精力,一个大人能用来哄小孩子的伎俩全都被他用上了,他差
一点把农场的小卖部全买下来。在那段难忘的日子,蕾蕾就仿佛生活在天堂里,她
的口袋里永远有吃不完的零食。马文对她百依百顺俯首贴耳,要什么给什么,说什
么,立刻就屁颠颠地照办。
    马文终于成功地将蕾蕾像鱼一样地哄骗上了他的砧板。他刮去了蕾蕾身上厚厚
的鳞片,剖开了她的肚子,很细心弄干净了,然后下到油锅里,煎成美味佳肴,津
津有味地吃了下去,连骨头都没吐。
    蕾蕾做梦也不会想到事后还会那么疼,疼得让人想忍都忍不住。星期一去上学
的时候,睡了一天一夜的蕾蕾发现自己疼得几乎不能走路,在教室里也坐不住,两
条腿老是不知不觉地要夹紧才行。一下课,她便咬着牙赶快往厕所跑。她太小了,
因此受到的伤害特别厉害。老师在课堂上讲着课,有声有色地朗读着课文,下课了,
同学们在教室里在操场上咿里哇啦大喊大叫,蕾蕾却疼得一阵阵发呆,好像处在另
外的一个世界。
    好不容易放学了,蕾蕾步履艰难地走在最后。她和同学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到了小木屋的门口,蕾蕾发现马文正焦急万分地站在那等着她。一看见她,他讨好
地向她走过来,搭讪地说:“蕾蕾,你回来了。”
    蕾蕾不理她,赌着气,走进小木屋。
    马文追在她后面,跟进了小木屋,又说,你回来了。
    蕾蕾还是不理她。
    马文说:“我知道,你恨你爸爸啦。”
    蕾蕾说:“你根本不是我爸爸,你是个坏蛋。你是个最坏最坏的坏蛋。”

    3


    蕾蕾的供词:自从那件事以后,很长时间里,我都不许他再碰我,我害怕还会
那么疼。他呢,当然还是老纠缠我,常常半夜我睡着了,他就钻到了我被窝里。我
因为害怕疼,他一碰我,我就哇哇叫。他呢,也就算了。后来他好像也死心了。我
们之间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隔了有一段时间,有一次我从梦中醒过来,迷
迷糊糊地发现他趁我熟睡之际,已经在做那种事了。这一次也不知道怎么搞的,疼
还是疼,但是也不是太疼了。我自然还是反对他这么做,但是也没有哇哇哇叫。
    再后来,这样的事又发生了好几回,刚开始偶尔还有点疼,渐渐地就好了。我
那时候还小,主要就是怕疼。后来他老是哄我,而且事后每次都对我特别好,那一
阵他对我好得不得了,我也就不太反抗了。最主要是我那时候太小,他骗我说别人
家的爸爸和女儿也这样的,我也就算了,再说,他那时候,除了这一点让我讨厌之
外,其他对我都非常好。我那时候才十二岁多一点,当然好哄,而且我也觉得那事
很好奇,有时候也觉得蛮好玩的。
    更重要的,是他纠缠我时,我很快就知道他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他这人
从来就是一条路走到底,临了一定会达到目的,他老是死皮赖脸地纠缠我,死皮赖
脸得不得了,不让你睡安稳了,你刚睡着,就又把你弄醒,说一些莫名其妙的废话,
你想快点睡觉,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称心如意,早点让他赶快结束了拉倒。我那时
候太小了,也并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太大的不好。

    蕾蕾一直到十四岁的时候,才感受到乱伦和失去处女膜的恐惧。在这之前,她
一直觉得她和马文之间的事,只是一种不能让别人知道的秘密游戏。事实上,她并
不是像她后来所说的那样反感这种游戏。对于一个读书不好,在性方面又有些早熟
的女孩子来说,蕾蕾很轻易地就被引诱了。她是个受害者,但几乎又是一个同谋。
她过早地介入了一种她还不应该享有的性生活。她越过了羞耻,把这种秘密的游戏
当作了天经地义。从一开始,她就会利用这事,来迫使马文满足她各种小要求。她
把能否满足自己的那些小要求,当作是否让马文寻欢作乐的条件。
    多少年以后,面对老李和小朱的审讯,蕾蕾仍然没有掩饰自己当年的真实想法。
她并没有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马文身上。她承认在最初的日子里,马文很少强迫她,
强迫她那是后来的事情。刚开始的时候,蕾蕾认为马文还有那么一点点内疚,还知
道这样做不对,是犯罪。蕾蕾并没有掩盖马文当年对她不错的一些细节。她告诉老
李和小朱,当年她得病的时候,他整夜地服侍她,而同样是戴燕燕生了病,马文从
来不闻不问。蕾蕾甚至承认,她第一次真正体验到性高潮,是在她结婚之后,这时
候,她已经和包括马文在内的三位男人有过性的关系。
    蕾蕾和马文的反目为仇,是在她十四岁时,意识到乱伦恐惧的以后才开始的。
在这之前,她并不认为马文对她做的事,有什么太大的不好。那一天从学校放学回
来,她和同学们走在一起,看见一群公狗围着老扁头家的一头母狗,在田野上追过
来追过去。大家于是停下来,站在高坡上看热闹。有个梳着长辫子的女孩子,指着
自家的一头黑狗说:“狗真是畜生,你们看我们家的那头黑狗,还是老扁头他家那
狗的儿子呢,真不要脸。”
    在老扁头家的母狗叫春的日子里,这群半大不小的女孩子,一本正经地谈起了
和性很接近的话题。她们堂而皇之地谈起了谁跟谁通奸,谁是谁的相好,谁结婚的
时候,已经不是姑娘了。蕾蕾很少和女伴在一起,很少有机会介入这样的谈话,她
好奇地问:“怎么就不是个姑娘了?”
    姑娘们格格格笑起来。她们都认为蕾蕾是假装不知道,一个女孩子很粗俗地说:
“怎么不是姑娘,给男人干过了,就不是姑娘了。”
    蕾蕾虽然生得人高马大,可是在同一年级的女同学眼里却嫩得很,好像是为了
存心卖弄自己知道的事情多,女孩子们一个个老气横秋地卖弄起自己的准性知识。
她们和城里的女孩子不一样,从小就和大自然充分接触,畜生的交媾见多了,又常
常听见大人肆无忌惮地谈这些事,私下里谈论这些从来就是一件有趣的事。上行下
效,女孩子们凑在一起,不知不觉地便会偷偷地学着大人议论。一个女孩子说了个
已不是姑娘的媳妇出嫁的故事,她眉飞色舞地说着,说那家的婆婆如何在新婚的床
上垫了一层白布,到天亮时,因为没有发现白布上贞洁的血渍,便像刚下了蛋的母
鸡似的,嚷着全村都知道。结果那新媳妇再也没脸活一卜去,就找了根绳子,挂在
门框上上吊自杀了。

    蕾蕾的供词:我从那时候才知道事情的严重,而且我也明白了他对我干的事,
只有畜生才会这么干。我毕竟一天天地大了,已经知道这事绝对见不得人。不仅是
见不得人,而且以后想瞒住别人,也肯定瞒不住,因此我就开始恨他了。他呢,当
然也觉察到了,他觉察到了我的这些心思,有一天晚上,他又来纠缠我,我死活也
不肯答应。他就说,你怎么了,这几天都不高兴吗。我说,我有什么高兴的。我说
我有一个和畜生一样的爸爸,有什么可高兴的,我说我真倒霉,我过去竟然完全相
信了他的话。
    他就说:“什么人和畜生的,人还不就是畜生吗。”
    我说:“你才是畜生呢。”
    他根本不在乎,说:“我就是畜生好了。”
    我说:“只有畜生才和自己的女儿睡觉呢。”
    他就说,他就不要脸地说:“这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你的亲爸爸,我们又没
有血缘关系,其实就是亲爸爸,也没什么,你不是也觉得很舒服吗,你不是也乐意
的吗,你又没觉得难受,别以为我是在害你。这就好像大家借东西用一用,我用你
的,你用我的,谁也没吃亏。”


    4

    马文在蕾蕾十四岁的时候,发现了她的致命弱点。在这以前,害怕让别人知道
他们之间那种见不得人的关系的,是马文。马文害怕别人知道了,会告他强奸罪,
会把他抓起来绳之以法,可是他一旦发现蕾蕾更害怕以后,就好像自杀未遂的结局
是让他破罐子破摔一样,他便变得肆无忌惮。他充分地利用了蕾蕾的恐惧。过去,
蕾蕾常常用告诉别人来威胁马文,现在,该轮到马文反过来威胁她了。

    蕾蕾的供词:他总是死皮赖脸地说上一大套。那以后,他变得越来越不要脸,
我当然还是不肯依从他。我已经明白乱伦是要让众人唾骂的,但是正如他所说的,
因为我们毕竟不是亲生的父亲和女儿,在这一点上,我的心里稍稍要好过一些。我
那时候十四岁了,在学校里,和同学在一起,我装着什么都不知道,事实上,好多
事我也懂了。因为他老是纠缠我,我拿他也没办法,我哭过闹过,全没用。
    我曾经对他说过,我已经不是姑娘了,我以后结婚时会给人发现的,那怎么办
呢。他说你结什么婚呀,要结婚也还早呢,又说你反正不是姑娘了,多一次少一次
有什么关系。我还是不肯,他就和我吵。他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开始对我蛮不讲理
起来。刚开始的时候,是他害怕我对别人说,等到我知道这事的严重以后,他倒反
而不在乎了,他老说,这事就是讲出去,又没有第二个人看见,不作数的。而且讲
出去了,没脸做人的是我,我又有什么办法。

    蕾蕾的反抗事实上只是更加刺激了马文的罪恶欲望,他知道蕾蕾现在比他更害
怕事情张扬出去,因此他经常地表现得有恃无恐。慈父的面具已经不复存在,温情
的面纱也已经揭去,他对蕾蕾的所有要求,都以她是否让他满足欲望为准绳。他终
于完全变成了一头野兽,没有任何理智可言。随着蕾蕾一天天大起来,由于担心她
会离他而去,他一天比一天更有那种把蕾蕾控制在自己手中的野心。他觉得蕾蕾就
是应该属于他的。
    “我又没有亏待你,好多人,都是老姑娘了,还不知道这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没完没了地用最厚颜无耻的话骚扰她,越是下流的话,他说得就越起劲,“是我
让你一点点大就尝到甜头了,你还老觉得吃亏。”
    有时候,他又干脆威胁她说:“你逼急了我,我就到大街上喊去,我就去喊,
喊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就说是你要我跟你睡的,我害怕什么,我们干脆大家一
起臭。我就说你天生是个小骚货,就说你没有我睡不着觉。”

    蕾蕾的供词:我的反抗越来越强烈,因为我一天天大起来,也越来越懂事了。
老实说,主要是这种事,太让人感到恶心。我坚决要求在小木屋里用木板隔起一道
墙来,我说,我们睡在一个房间里,人家不知道会怎么想呢。他说,人家爱怎么想
就怎么想。他起初不肯答应,后来还是答应了,但是说好我晚上不得把门锁上。我
只好哄他,答应了他,我想只有答应了他,他才肯请人来隔木板墙。后来他说我说
话不算数,常常半夜三更地捶门板,捶得咚咚直响。那门上的插销,不知道给他撬
坏过多少次。
    随着我越来越懂事,我更害怕他把这种事说出去。我知道他其实也怕,他只是
看到我怕,才做出不害怕的样子的。后来我真急了,我就说,你出去喊好了,我就
说是我想跟你睡觉的,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好了。我这样说了,他反而拿我没办
法。他拼命捶他的门,我照样睡觉。后来,我对他的防范也是越来越严,我这人睡
觉很死,因此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有意在床前和门前放一些一碰就响的东西,譬
如脸盆什么的。他晚上要是进来,一碰到,叮咛啷当一响,我就醒了。此外,我就
是在夏天睡觉,也总是穿着长裤,穿那种套头的汗衫,胸罩也是那种后面有扣子的
那种,并且一定是系着皮带睡。
    我的力气也变大了,他发起疯来,虽然劲也不算小,但是只要我拼命抵抗,他
拿我也没办法。我们经常在晚上要打来打去地折腾半夜。有时候,他实在没办法了,
就像小孩子一样的哭,有时候还撵我走。他说,你现在有本事了,不要靠我了,你
就走好了,你可以去找你妈,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我那时候毕竟还要靠他,虽然
我母亲不知道我们的事,但是我可以肯定她要是知道了,也饶不了我们。再说,我
根本就没有地方可以去。那时候我中学还没毕业,为了没地方可以去,我一个人不
知道哭过多少次。
    无论他怎么胡搅蛮缠,我就是不让他得逞。他那段时候真快要发疯了,他变得
越来越下流,有些事根本没办法说出口。他偷看我洗澡,偷看我上马桶,甚至有时
候故意把自己的裤子弄掉下来。有时候,我洗衣服,他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到我面
前,把短裤脱了,扔在我盆里,然后就这么光着下身对着我。我不理他,他就让我
再给他拿一条干净的短裤。我要是不肯,他就存心那么光着屁股站在那,要不就坐
在门口,我怕有人进来看见,没办法,只好乖乖地替他拿。他洗澡从来不关门,我
怀疑他也是故意的。常常我进门的时候,他突然嬉皮笑脸地从澡盆里站起来。我想
到这些事,就感到非常的恶心。
    因为他一直不能得逞,他就真的要撵我走,他知道我没地方可以去,他那时候
总以为我离不开他。他说你老在我眼皮底下转来转去,把我撩拨得心痒痒的,偏偏
又不让老子碰你,你也太狠心了。天下大得很,你去哪都行,可就是别在这害我了。
后来,他又采取不给我伙食钱的办法。在过去,每个月吃什么,他都让我做主。我
不满足他的企图以后,他就不给我钱了。他自己饿了,就到小卖部去随便买点什么
吃的,我呢,饿得头昏眼花,连路都走不动。他还说,我是不好,我是下流,谁叫
你把我逼急呢。又说,只要你答应我,我们什么都和过去一样。
    我没有别的办法,有时候只好让步。


    5

    办公桌上放着一大堆有关马文的材料,以及对蕾蕾的审讯记录。老李伸了个懒
腰,从马文的材料中,拿出一张马文的照片,他凝视着马文的这张半身照,陷入了
遐想。照片上的马文瞪着一双老实巴交的眼睛,神情恍惚地看着看照片的人。老李
把马文的照片举了起来,凑在台灯下,毫无目的地又研究了一番。
    一生都在和罪犯打交道的老李不敢相信,就是这双老实巴交的眼睛背后,掩藏
了那么肮脏不堪的罪恶之心。他不敢相信就是这张神情恍惚的脸,有时候因为心灵
的丑恶欲望,会扭曲得非常的狰狞恐怖。
    很难想象马文每个月发了工资以后,就像做什么交易似的,把生活费如数交给
蕾蕾。蕾蕾为了躲避饥饿的压迫,不得不在每个月的这一天里,向她慈爱的继父尽
一夜让人恶心的义务。在这法定的一天里,马文将疯狂地发泄他积聚了一月之久的
欲望,他将死去活来地尽情折腾,从天黑一直折腾到天亮。
    蕾蕾正是在这种折磨下一天天成熟起来。她不止一次想到死,想到自杀。在一
个没有星星的夜晚,蕾蕾将马文掀翻在床下,跑到小木屋外面去了。她一口气跑到
了白云水库的边上,呆呆地坐在堤岸上发怔。她没有勇气纵身跳到水库中去,死对
蕾蕾来说,从来就是一种遥远的诱惑,太遥远了,结果蕾蕾只能在脑子里想一想。
她只能没完没了地设想自己死了以后会怎么样,她只能设想别人对她寻死的反应。
人们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蕾蕾可以想象,没人会对她的死感到真正的悲伤。
    在这个没有星星的夜晚,蕾蕾很轻易地就打消了死的念头。她曾看见过从水库
里捞出来的一个淹死的女孩子,五六个男人轮流把女孩子放在肩膀上颠着,试图将
已经咽了气的女孩子救活过来。很多人围着看,小女孩的母亲赶来了,呼天抢地地
哭着。小女孩的脸是紫的,尤其是嘴唇附近紫得最厉害,蕾蕾曾经在很接近的位置
上,仔细端详过小女孩的遗容,这是一个她所熟悉的女孩子,连续多少夜,蕾蕾都
做着恶梦。女孩子的狰狞的遗容不断地浮现在她面前,她一合上眼,就又回到了水
库边上。
    在这个没有星星的夜晚,蕾蕾没有了丝毫恐惧地坐在水库边上,怀念起那个淹
死的小女孩。蕾蕾怀念着她们在一起做过的游戏。旧时场景一幕幕地重复,蕾蕾显
得很平静,即使是想到小女孩狰狞的遗容时,也一点没感到害怕。死亡似乎也有了
它亲切的地方,蕾蕾一个人坐在黑夜里的水库边,心猿意马地胡乱想着。蕾蕾知道,
马文这时候正在小木屋子里火烧火燎地等着她。这是一个法定的日子,马文也许根
本没想到蕾蕾想干什么。他现在很可能守株待兔,正躺在床上静候蕾蕾的到来,也
很可能正拎着风灯,在小木屋附近不得要领地到处寻找蕾蕾。蕾蕾突然感到很悲伤,
因为她知道马文根本就不会想到她真的想要寻死,他从来就不相信蕾蕾会真的要死。
蕾蕾从口袋里摸出马文交给她的一个月的伙食费,一张接一张地撕成碎片,用力往
水库里扔。黑暗中,一切都很模糊,那些由钱撕成的碎片有的落在了水面上,有的
却因为风的缘故,又飞回到了蕾蕾的脸上。
    蕾蕾以极快的速度赶到了小木屋里。她告诉马文自己在水库边干的一切。马文
向她扑过来,在她的口袋里摸索,发现他交给她的钱果然都没了。“你不要用死来
吓唬我,要死的话,我陪你一起死好了,”马文已经等得不耐烦,他咬牙切齿地说,
“要说话腻了,我才是真的活腻了,你和我来这一套!”就像以往蕾蕾提到死亡威
胁一样,马文不仅没有害怕,反而更兴奋。他拉着蕾蕾再次来到水库边上,恶作剧
地指着浩瀚的水面,让蕾蕾往下跳。
    蕾蕾没有想到她这一次会输得这么惨。她的勇气在奔回小木屋的时候,就差不
多用完了。在这个没有星星的夜晚,在死亡近得似乎可以触摸得到的瞬间,本能的
害怕一下子抓住了蕾蕾的心。蕾蕾真的害怕了,她毕竟还是一个孩子,是一个中学
还没毕业,有着许多坏毛病的小女孩。马文说的太对了,真正不怕死和活腻的是他。
    马文说:“你怕什么,我陪着你一起死,你先跳呀。我怕什么,临死有个垫背
的。”
    蕾蕾想跑开,但是马文紧紧地抓住了她。“或者我们一起跳,你想呀,我都这
么大年纪了,有你陪着我一起死,多好,”马文像猫玩弄捉住的老鼠那样,尽情地
戏弄蕾蕾,蕾蕾越是害怕,他越是要这么戏弄下去。临了,蕾蕾不得不求饶,她彻
底失败地嚎啕大哭起来。哭了有十分钟,她以认错的口吻对马文说:“我们回家,
好吗?”
    马文不想轻易饶过蕾蕾,他仍然逼着蕾蕾往水库里跳,死亡同样也在引诱着马
文。随着蕾蕾一天天大起来,马文的优势正在逝去,他已感觉得到自己即将控制不
住蕾蕾,他已经感觉到了自己的末日。他现在要充分地利用自己获得的优势,要利
用这暂时的优势,重新确立自己在蕾蕾心目中的地位。面对精神已经完全崩溃的蕾
蕾,马文知道自己现在可以对她为所欲为。蕾蕾一个劲地求他回家,她只想让他带
着她赶快离开这个死亡之地。马文拉住蕾蕾的手,有意无意地让她碰碰自己已经充
分勃起的玩意儿。“回什么,你不是想死吗,我也不想活了,我们一起死。今天你
若是不跳下去,我也把你扔下去。”
    天开始蒙蒙亮了,远处有人沿着大堤走过来,越走越近了,已经可以听见那人
带着浓痰的咳嗽声。马文这才答应蕾蕾回家的请求。

    6

    戴燕燕在很久以后,才发现自己女儿和马文之间的乱伦关系。这实在是一件不
可思议的事情,因为在农场里,人们早就对马文和蕾蕾的关系议论纷纷。
    没有人真正站出来对这件事进行过干预,真需要有人出来打抱不平的时候,人
们往往会噤若寒蝉。人们可以在背后肆无忌惮地谈论,但是谁也不敢当面说出来。
曾经有人在夜里跑到小木屋后面听过动静,听见里面整夜都在敲门板,听见马文叽
里咕噜说了些什么。人们感兴趣的只是马文和蕾蕾之间的隐私,只是设想他们究竟
有没有那种关系,而对于这种关系是不是犯法,却很少去想他。由于蕾蕾中学一毕
业就离开了马文,所以她和马文之间可能有的乱伦关系,很快在人们的印象中淡化,
人们总是对眼皮底下的事情更有兴趣。小小的农场向来不缺乏可以作为谈资的风流
韵事。
    等到戴燕燕知道这事,那时候蕾蕾已经结过婚,有了个小女儿,并且刚刚和丈
夫离婚。时过境迁,蕾蕾已是个十分成熟的女人。她的第一任丈夫丁文先嫉妒心很
强,然而在性生活方面却是个杰出的人才,他非凡的技艺改变了蕾蕾对性的冷淡态
度,和丈夫的离婚,让蕾蕾感到非常压抑。那天她住回了娘家,一个人带着两岁的
女儿睡在隔壁的房间里。到了半夜里,那一阵也正好住在家的马文摸到了她的床上。
他们之间已经有许多年没发生过那种事,因意朦胧的蕾蕾出于本能地拒绝着这个毁
掉她一生幸福的马文,然而没多久,因为仇恨,因为害怕吵醒身边的女儿,因为害
怕吵醒睡在隔壁的戴燕燕,因为一种说不清楚的情绪,她放弃了抵抗。
    戴燕燕被女儿不能抑制住的呻吟声惊醒过来。一时间,戴燕燕以为自己仍然是
在做梦,她已到了更年期,这种明白不过的声音,立刻引起了她一种久违了的另一
样的感情。她的腿不由自主地夹紧了,小腹那儿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她的手伸出
去,摸索睡在她身边的马文。她摸了个空,人立刻完全醒了过来。
    她和马文之间已经很长时间里没有性生活,作为一个女人,在漫长的夫妻生活
中,她从来没有扮演过主动的角色。她总是害怕再次怀孕。多少年来,只要是有机
会,马文便是表现得迫不及待,而她自己一直也只是做到满足马文而已。近年来,
戴燕燕发现马文对她几乎已没有这方面的欲望,有时候即使有了,也是力不从心,
很快败下阵来。戴燕燕的印象中,马文也许是真的老了,老得已经有点不中用。
    戴燕燕轻轻地下了床,走到蕾蕾睡的房间门口,借着月光,她看见一个黑影子
站在床前,在节奏地摇晃着,另一个黑影子横躺在床沿上,不安分地扭来扭去。尽
管已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戴燕燕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情景差一点让她
昏厥过去。她不敢相信,进入疯狂状态的那一对男女,竟会是自己的男人马文和女
儿蕾蕾,她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蕾蕾放肆的呻吟声害得戴燕燕呆呆地站在那不知
如何是好,她发抖的手指终于摸到了电灯开关。
    灯光大亮,蕾蕾迅速钻到被子里,号啕大哭起来。马文傻兮兮地站在那,孩子
气地挺着那根还没有尽兴的男人的玩意儿。戴燕燕发了疯似的向他扑过去,马文连
忙弯下腰,双手护着自己的家伙。
    “畜生,你这个畜生,”戴燕燕扯住了他,接二连三骟马文的耳光,“你干的
什么好事,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马文像捧着什么宝贝似的,护着自己的下身。他仰起脸来,让戴燕燕骟耳光。
戴燕燕尽情地骟了一阵耳光以后,又用脚去踢马文,马文侧过身来,结果都踢在了
他光着的屁股上。马文也不反抗,也不逃跑,更不认错,一口一个“你有完没完”。
    “我没完,没完,”愤怒的戴燕燕转身去用力掀蕾蕾的被子,正捂着脸哭的蕾
蕾吓得哇哇大叫,她的叫声把女儿惊醒了,蕾蕾连忙一把搂住她。戴燕燕恶狠狠地
骂着:“你个不要脸的,刚离了婚没了男人,就这么难过,你什么人不能偷,你竟
然偷你爸爸,你跟你爸爸睡觉。你个小婊子!你怎么不去死?”
    马文趁机光着屁股逃回自己房间,戴燕燕追在后面,又是两脚。马文一个踉跄,
差一点跌下来,像猴子一样跳到了自己床上,拼命往被子里钻。戴燕燕随手捞起门
角落里的一把伞,对准了马文,狠狠打下去。马文用被子把自己裹紧,咬牙切齿死
不吭声。戴燕燕打了一阵马文,又跑到这边房间来打蕾蕾。蕾蕾的小女儿吓得直哭,
蕾蕾硬是不吭声,随她去打,打到临了,蕾蕾也急了,说:“你打死我好了,我早
就该死了。”
    戴燕燕说:“你还嘴凶,你个不要脸的东西。”
    蕾蕾说:“我是不要脸,我从十二岁就开始不要脸了,你把我和他扔在一起,
你知道他是言生,你干吗还要扔下我不管。我是不要脸,我是骚货,你把我打死好
了。他老是逼着我,你说我有什么办法?是你把我扔给他的,多少年前我们就这样
了,你现在气成这样子又怎么样?”
    戴燕燕感到一阵阵眩晕,她觉得有把刀子在她胸口插了进去,用力绞了一下。
她觉得自己实在太迟钝了,怎么会这么多年来一点也没有察觉。事实上,也许不是
没有察觉,而是她不想察觉。对于大女儿蕾蕾,戴燕燕不能不承认自己对她关心不
够,她对她一直缺少正常的母爱。儿子明明和小女儿蒂蒂已让她操够了心,把蕾蕾
放在马文处的确是少了一个大包袱,她怎么能想到马文真的会和禽兽差不多呢。
    “他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就跟我睡过觉了,”戴燕燕终于第一次成了蕾蕾倾诉
的对象,“我那时候才有多大呀,他这么干了,我一直没办法告诉别人,我能告诉
谁呢?你就知道把我扔在他那,你让我听他的话,你从来不问我和他在一起怎么样?”
    戴燕燕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直落下来。她脑子里一时间闪过了许多念头,她
觉得自己对不起蕾蕾,对不起自己前头那位死去的丈夫。她不得不承认是自己的疏
忽造成了蕾蕾终身的不幸,是她为了卸包袱,把一只无辜的小羔羊送进了虎口。她
并不是一点不知道马文这人和禽兽差不多,蕾蕾说得对,是她把她扔给马文的。
    “你打呀,你怎么不打了,”蕾蕾伤心地用被角堵住自己的嘴,抽泣了好一会
儿,又说,“我那时候,有什么办法。他反正豁出去了,后来,他老逼我,我要是
不依他,他什么事做不出来?你说我有什么办法?我害怕他把这种事说出去,我也
是没办法。”
    “你——”戴燕燕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7

    蕾蕾在十五岁多一点的时候初中毕业,书反正是没办法往下继续念了,她的成
绩本来就不好,无书可读正合口胃。她的户口在城里,因此很自然地回到母亲身边
待业。所谓待业,其实无业可待。作为长女,蕾蕾如果留在城市里工作,她的弟弟
妹妹就可能上山下乡,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戴燕燕当然不会同意这么
做。对于蕾蕾来说,没有什么比脱离马文的魔掌更让她称心如意,而且硬待在母亲
的身边,她仍然感受不到任何温暖。戴燕燕始终拿她当个包袱,她留在城里待业,
又成了不受欢迎的新包袱。当居委会的老主任跑来动员她去农村时,她毫不犹豫地
就答应了。
    但是戴燕燕一定坚持要蕾蕾去马文所在的那个农场,她的理由似乎很充分,不
管怎么说,离马文近一些,也好有个照顾。蕾蕾拼命抗争,戴燕燕硬是自作主张地
便把她的户口迁了去。就在那一年,戴燕燕也当了居委会主任,此后的若干年里,
她一直干着这差事。
    蕾蕾又到了农场,不过这一次,她有意选了一个最偏僻的角落。在这个角落里,
她一待就是好几年,从来也没告诉过马文自己的确切地址。她知道马文盼星星盼月
亮地盼她回去,盼她重新回到小木屋里。有时候,她去场部办事,即使时间再晚了,
也一定是和同伴一起离去。她坚决不在马文的小木屋里留宿。有一次路上走得非常
累,甚至她的女伴也想在小木屋里借宿一夜,可蕾蕾就是说什么也不肯。
    “你是我女儿,难得这么回来一趟,在自己家住几天还不行?”马文当着别人
的面,生怕蕾蕾不高兴,小心翼翼地说着,他的不安分的眼神,不怀好意地在蕾蕾
和她的女伴身上扫过来扫过去。
    “我不是你女儿。”蕾蕾硬邦邦地说,说了,拉起女伴就走。女伴只知道他们
是父女不和,也不往心上去,年轻人一到了农村,脾气很快就变坏。一般的家庭矛
盾都是子女已去了农村,父母再也不贴钱给他们,子女在农村钱不够用,怨不上别
人,就只好怨自己父母。走着走着天黑了,两个人都有些怕,便用不停地说话来壮
胆。女伴问蕾蕾,她父亲每月贴多少钱给她,蕾蕾说一分钱也不给,女伴顿时发火
说:“你爸爸真不够意思,怎么能这样。”于是也对蕾蕾大谈起自己父母的不是。
蕾蕾一路不吭声,到了住处,不耐烦地对女伴说:“好了,我爸爸跟你爸爸不一样。”
    女伴说:“怎么不一样?”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你不要说了好不好。”
    “蕾蕾你怎么了?”
    蕾蕾知道和女伴没办法说清楚,咬着牙再也不吭声。马文是一个她力图想忘却
的人,她一直在努力这么做,然而事实上,她越是想忘掉他,越说明自己不能忘掉。
她摆脱不了马文留在她心灵深处的阴影。她一直不肯把自己的住处告诉马文,就是
害怕马文找上门来,就像马文一再强调的那样,蕾蕾知道马文不会轻易放过她。他
绝不会那么轻易地甘心蕾蕾就此从他的手掌中逃出。
    让蕾蕾担心的一天迟早会到来,马文终于打听到了蕾蕾的住址,没人知道他是
用什么办法得到的。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一只喜鹊在屋顶上抖着尾巴使劲叫着。
马文鬼头鬼脑地出现在蕾蕾的集体户门口,他东张西望到处看着,神气活现地呼唤
着蕾蕾的名字。
    蕾蕾一直在担心的一天还是来了,她脸色铁青地看着马文,尽可能地保持镇静。
她知道马文这人什么样的事都可能做出来的。好在马文这一次没做出出格的事,他
抽着集体户居住的男知青递给他的香烟,一边咳嗽,一边抽烟。马文不说话的样子,
给集体户的其他人留下了老实巴交的印象。蕾蕾在同伴的要求下,在后门口杀了一
只鸡。杀鸡的时候,马文呆头呆脑地在一旁看。趁没人注意,蕾蕾对马文扬了扬还
沾着鸡血的菜刀,咬牙切齿地警告他说:“你活得不耐烦的话,就试试看!”
    马文不动声色地看着那把菜刀,这类的警告对他显然毫无用处。不过这一次他
来看蕾蕾,的确不是想惹是生非,他若无其事地回到房间里,坐在那呆呆地听蕾蕾
的同伴们谈论着他们的事。在蕾蕾的印象中,他好像从来也没有这么老实过。他来
的目的,好像只是为了观察一下蕾蕾他们集体户的生活,又好像是为了给蕾蕾一些
带威慑性的暗示。在差不多一天的时间里,马文几乎没说过什么话。
    在集体户里住着四个知青,两男两女。那天晚上,马文和两个男知青一起喝了
些酒,然后又在男宿舍里挤了一夜。这一夜,对于蕾蕾来说,就像世界末日一样恐
惧。她想一个人跑出去,又害怕万一马文黑夜里摸进来,对和她同房间里女伴非礼。
蕾蕾太了解马文了,马文是个什么事都可能干出来的言生。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蕾蕾感到精疲力尽,暗暗庆幸没发生什么事。吃了早饭,
同伴们要去干活,蕾蕾害怕一个人和马文待在一起,也坚持要下地干活,同伴劝她
留下来陪陪马文。蕾蕾说:“陪个屁,他有什么好陪的。”同伴吃惊蕾蕾会这么说
话,马文却一点都不在乎,慢吞吞地说:“我今天就走,你送送我总可以吧?”
    蕾蕾把马文送到了汽车站。 一路上无话可说, 快到汽车站了,马文问蕾蕾:
“你和那两个男的有没有什么事?”蕾蕾说:“有什么事?”马文说:“有什么事,
也不用我说穿了,我告诉你,这两个人都不怎么样,你真要找男人,到场部去找。
我叫人帮你介绍一个。”蕾蕾说:“我的事,不要你操心,不管你什么事,再说我
也不想结婚。”马文说:“你骗谁,心里不知怎么想男人呢!”蕾蕾知道接下去,
他要说出难听的话来,干脆不理他。
    到了汽车站,马文低着头,说:“别以为你找了男人,我就不能把你怎么办了,
我才是你真正的男人呢,不信你也试试看,哪个男人知道了你的事以后,还会要你。
你要是瞒着我找男人,我就把什么事都告诉他。”

    8

    在没有马文的日子里,蕾蕾的生活过得也不算好。马文的阴影无处不在,无时
不在。蕾蕾那个组共有四个知青,两男两女,另一位女的几年后转到了别的农场去,
结果集体户里就留下蕾蕾一个女的。女伴转走不到半年,蕾蕾和两位男知青中一位
姓唐的谈起了恋爱。那时候谈恋爱,既没有什么理想可谈,也没有别的事可以做,
一恋爱,很快就有了那种事,因为还有一位姓王的男知青,蕾蕾和姓唐的不得不背
着姓王的偷鸡摸狗。到了过年的时候,姓唐的自顾自先回家探亲,就留下蕾蕾和姓
王的,姓王的抓住机会,猴头猴脑地向她进攻,她的头脑一阵发热,又把姓唐的那
位给忘了,糊里糊涂地又和姓王的发生了关系。姓唐的回来,便和姓王的打架,打
得鼻青脸肿不可开交。偏偏蕾蕾又怀了孕,姓唐的姓王的总算都像男子汉,都觉得
自己义不容辞,都抢着要和蕾蕾结婚。
    可是临了蕾蕾和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位也没结婚,她在姓唐的和姓王的两位知青
陪同下,堂而皇之地去医院流了产。马文给她留下的阴影仍然骚扰着她,她吃不准
像自己这样的女人,究竟还应该不应该嫁人。她和这两个知青保持着断断续续的接
触,这种接触一直到她调到场部去顶替马文的职,才正式告以结束。爱情生活对蕾
蕾来说,变得可望不可及,每当她几乎要爱上什么人的时候,一想起马文威胁她时
的嘴脸,蕾蕾便万念俱灰。她不想伤她所爱的人的心,她从来就没准备和那些爱她
的人结婚。
    在场部顶职的蕾蕾不久就回城了,她不愿意和马文在一个小木屋里住着,干脆
辞了职,到城市里去嫁人。嫁一个什么样的男人都可以,她突然之间变得很随便,
别人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刚见了一次面,她便答应嫁给她。就这样,她和一个叫
丁文先的人结了婚。这个男人又高又大,看上去完全可以做她的保护人。对于自己
的婚事,蕾蕾相信任何一个男人,一旦知道她和马文的关系都不会再要她。她相信
那个注定要做她丈夫的男人,绝不会轻饶了她。事实证明也是如此,她和丁文先结
了婚,过了几年舒坦日子,有了个可爱的小女儿,起初一切都还顺利,丁文先非常
地爱她,但是等到他知道了她的过去以后,这个性情暴躁嫉妒心极强的男人,便开
始三天两头地骂她,动不动就挥拳头揍她。
    蕾蕾相信自己其实后来已经爱上了丁文先,她总是怀念和他最初在一起的日子。
这个强壮的男人让她明白了什么才叫作真正的女人。无论是和马文,还是和集体户
的两位知青,性都是一种属于别人的事。她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性总是难以忍
受的痛苦。她总是希望事情能够尽快结束,希望这事下次再也不要发生。丁文先消
除了她对性的恐惧,使她从冷淡变得充满兴趣。
    如果丁文先能够容忍她的过去,她和他也许能够十分幸福地过下去。但是恰恰
在这一点上,以戴绿帽子为最大耻辱的丁文先绝对做不到。他没完没了地打骂蕾蕾,
坚决不能饶恕她对他的欺骗。他不止一次扯着她的头发猛打,骟她的耳光,打落了
她的牙齿。他不仅给蕾蕾带来了巨大的肉体上的痛苦,他自己也陷入在懊悔的泥潭
中不能出来,打骂蕾蕾只是他试图解除自己痛苦的一种无效办法。
    挨打挨骂的日子以离婚而告结束,于是很快又有了第二次婚姻。蕾蕾的第二次
婚姻同样谈不上任何幸福,甚至比第一次更糟糕。这一次也是一位离了婚的男人,
对蕾蕾以往的历史是否贞洁并不感兴趣。和丁文先这个醋坛子比起来,第二位丈夫
更差劲更不讲理,他在单位里辞了职,开了家小餐馆,从来不把她这位老板娘放在
眼里。蕾蕾的过去成了他在外面寻花问柳最理直气壮的借口。
    蕾蕾和这个男人又生了一个儿子,她老是有一种和他夫妻缘分长不了的预感,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又错了。小餐馆的生意谈不上好,蕾蕾的丈夫稍稍地赚了点
钱,吃喝嫖赌全沾上。他明目张胆饥不择食地勾引女招待,那些从保姆市场找来的
女招待,很轻易地就上了钩。他干的最出色也是最让人气愤的一件事,就是把不知
从哪沾上的性病传染给了蕾蕾。面对这样一位不要脸的男人,蕾蕾只好把自己和丁
文先生的女儿放在戴燕燕身边抚养,她自己吃过继父的苦头,从来不把自己的大女
儿带到现在的这位男人身边。她知道自己的男人和马文绝对是一路货色,他绝不会
轻易放过身边的任何一位女人。
    马文在这期间终于提前退休回去,由于蕾蕾要经常回去看望自己的大女儿,他
又像过去那样纠缠起她来。他死皮赖脸盯着她,人老心不老,一次次提出了无耻要
求。他的这种妄图旧梦重温的变态要求,立刻引起了蕾蕾的最大反感。她不止一次
产生过要把他杀了的念头。这个念头与戴燕燕积蓄已久的想法不谋而合。这时候的
马文已经平反,他的右派历史仿佛成了一段光荣经历,有关部门不仅给他落实了政
策,而且许诺分一大套房子。住进新公房一直是一个非常诱惑人的想法,戴燕燕对
马文充满了刻骨仇恨,但是为了能拿到新公房的钥匙,不得不忍气吞声再熬一熬。
    新公房的钥匙总算到手了,蕾蕾和戴燕燕开始认认真真地密谋如何置马文于死
地。

    9


    蕾蕾的供词:我很早就想把他杀死了,真的,自从我明白他和我干的那种事以
后,我就再也没有叫过他一声爸爸。他不是一个父亲,他根本就是个畜生。我和他
在一起的时候,有时不得不喊他,我从来就是用“喂”来称呼他。那时候我离婚不
久,差不多又准备结婚了,他又开始纠缠我。有时候我站那洗碗,他假装过来看,
手就从我屁股后面伸过来,摸我的下身。我不止一次对他说,你个畜生,有一天,
我真杀了你。你再这样,我不杀了你,我不是人。
    有一天我回去看望我女儿,我女儿那时候快三岁了,他借着逗我女儿,手故意
在我胸口摸来摸去。我就骂他老不要脸。他嬉皮笑脸地说,老不要脸就老不要脸。
这时候正好我母亲出来,也骂他。他来火了,就撒泼,嘭地一声,用力把桌子给掀
翻了。我母亲气不过,又骂他,他就冲到我面前,当着我妈的面说,你装什么正经,
你不是蛮喜欢我的吗。又说,你有什么稀奇的,你当真把裤子脱下来,我也就未必
真怎么样了。说着就要上来扯我的衣服,扯我的裤子,当时我连连向后退,我的女
儿吓得哇哇大叫。我母亲便冲上去和他厮打开了。我抱着女儿,帮不上什么大忙,
就用脚拼命踢,踢得他乱叫。
    要不是抱着我女儿,我当时就会冲到厨房里去拿一把菜刀,我当时就会把他劈
死。他和我母亲扭成一团,我踢了他几脚以后,便把女儿送到隔壁房间,我弟弟明
明正好就在里面,我把女儿交给了明明,随手抄了个扫帚,然后跑出来,和我母亲
一起,狠狠地揍了他一顿。他被我们摸得不轻,连声讨饶。我说,我们这次饶了你,
下次你再不要脸,我们大家都别想再活。他连声说,好好,我是个畜生,你们饶了
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我母亲说,你是个畜生,你的话也不会是人话,你怎么
不早点死。他说,谁迟早都要死的,干吗应该我早点死。
    我和我母亲一起说,你是畜生。我们知道他是狗改不了吃屎,唯一的办法,就
是让他去死。我们真希望他能得一场暴病死了,要不就是在街上,让汽车给撞死,
或者碰到强盗小偷,用刀子把他捅死。有一次他看电视,插电源插头,因为手是湿
的,他猛地被电打了一下,吓得他直甩手,连声说自己差一点电死。我那时候脑子
里就想,他要是真被电死了多好。
    我和我母亲商量怎么把他给弄死最好,我母亲一直说,由她来动手好了,她说
她已经一把年纪,反正也活到头了,大不了由她来抵命。我们商量了好几种方案,
老是拿不定主意。他好像也觉得我们有这想法似的,有一天吃着饭,他很严肃地对
我们说,我知道你们想怎么办,你们不是盼着我死吗,我跟你们说了,想叫我死,
没那么容易。我要死早就死了,你们可以在我的饭里下毒,在我喝的水里下毒,可
我告诉你们,我是死不了的。
    我们一直下不了手,一拖也有几年。我们老是在想究竟怎么样才好,用什么办
法才不会让人知道。那天晚上,我已经上床睡觉了,他又来纠缠我。在他想往床上
爬的时候,我一脚便把他蹬了下去,这一脚踢得不轻。他像个面粉口袋那样倒在地
上半天动弹不得,然后爬起来,揉着腰灰溜溜地出去了。那天晚上我非常气愤,一
晚上我都在想,我想我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了,我要说干就干,用不着再考虑那么多
的后果。我已经忍了再忍,我不可能再忍下去。我对自己说,这个老畜生的末日已
经到了。
    第二天我便到集市上去转。我在城市另一头的农贸市场上,买了一小包老鼠药。
那是一个地摊,挂着一块大红布,上面写着鼠药大王几个字。卖老鼠药的也不吃喝,
很有兴致地在逗引一只小白鼠,那小白鼠放在一个小转盘上,一动,转盘就转起来,
动得越快,转得越快。看着地摊上一字排开的死老鼠,我就问那个卖老鼠药的,他
的药是不是真的管用。卖老鼠药的眼睛仍然看着小白鼠,说,开玩笑的,这药还能
不管用。不要说是药老鼠这小玩意了,你就是去药大水牛那样的大家伙,也只要一
点点就行了。我不相信。卖老鼠药的又说,不是我吹牛,老鼠吃下去,不要三分钟,
就立刻完蛋。我说,那好,你喂给这小白鼠吃,小白鼠吃死了的话,我赔给你。卖
老鼠药的说,你存心想气人是不是,这小东西成天陪着我,你看它多可爱,我怎么
舍得给它下药。
    我说,现在有的老鼠药都是假的。
    是假的我退你钱好不好,卖老鼠药的很生气,你回去试,要是三天内,见不到
死老鼠,你来找我退钱好不好。
    我说到时候你早不知跑哪去了。
    跑哪去了?卖老鼠药的笑了起来,你真是的,这老鼠药值得了几个钱,我鼠药
大王几个字,是蒙人的?你不信,先拿药去,等见到了死老鼠,你再给我送钱来。
    我就付了钱,卖老鼠药的给了我一小包药,递给我的时候说,你千万放好了,
小孩子拿到这玩意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事。我这药不管用,也没管用的药了。真
的,你要是放不下心,我还是那句话,先不付钱也可以,赶明儿你见到了死老鼠,
再给我送钱来也行。我不想听他啰嗦,付了钱就走。回家以后,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他,就是那个老畜生,厚着脸皮低声和我搭腔,他说,蕾蕾,你昨天晚上把我踢得
不轻。
    活该,我看着他饿狠了吃饭的样子,板着脸,咬牙切齿地说,你自找的。
    我母亲在旁边听了,就问他又在动什么坏脑筋。
    我话里有话地说,让他动吧,让他只管动坏脑筋好了,他已经没有多少坏脑筋
可以动了。
    吃了晚饭,我把买老鼠药的事,告诉了我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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