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战友遍天下 / 衣向东

第三节



                                        四
  市政府大院离何长贵住的地方并不远,何长贵没有回家,直接开着卡车去了市政府门前,这时候离下班时间也就半个小时,他要赶在市长下班前见见市长,然后再把卡车开回公司,踏踏实实地回家。跟市长见了面,对于他的工作安排或许会有新说法,家属问起来的时候也有些脸面,至少给家属一些希望。他知道回去后家属一定要问上班的情况,家属对他到哪里出差出的什么差也会问到的,她一直关心着他上班后的工作分配。
他把卡车停在政府门前,就朝政府的大门走去,一个保安拦住他,问他找谁,他说找市长,说得很有气势。年轻的保安瞅了他一眼,又挑着眼看停在前面的卡车,然后斜睨着眼说,你到传达室登个记,先跟市长的秘书联系一下。
  传达室的老头打了电话,市长秘书的办公室没人。何长贵说能不能直接跟市长联系,老头摇头,让他再等一等,看看市长秘书下班前能不能回办公室。他有些焦急了,转身又向保安请示,说我有急事,下班前必须见到市长。保安不慌不忙地摇着头,说没有提前约好,不能直接找市长,市长不是什么人想见就可以见到的。保安的那种漫不经心,很让他生气,他干脆不理会保安,低头朝大院里走。保安推了他一把,说你想闯进去?死了心吧!
  一股怒火蹿上心头,这种脸色这种语气,他已经厌恶了,一个在市政府门前看门的保安都可以瞟着他开的破卡车,对他横鼻子竖眼,转业回来经受的许许多多的屈辱,突然间都和眼前这个骄横的保安联系在一起,都算在这个保安的账面上了。他缓慢而有力地说,我就要闯个样子给你看看!
  何长贵朝大门走了几步,保安毫不犹豫地拽住了他的胳膊。这一瞬间,何长贵静止不动了,只要再一动,两个人的火气撞在一起就要爆炸了,这是何长贵不想看到的事情。
  看大门的老头忙从传达室的窗口伸出头来说,你别跟他较劲,他是受过训练的保安,你能较得过他?走开吧,明天再来。老头的这句话就成了导火索,何长贵撇了撇嘴角,气愤地说,保安有什么可以显摆的,我当兵的时候你还在家搅和尿泥玩呢。何长贵一个鹞子翻身,头向后一仰,很有力量地撞在保安的下巴颏上,保安哎哟一声,还没有涌痛快快地叫喊出来,何长贵的胳膊肘已经点击到保安的左肋。保安后退两步,蹲在地上站不起来了。
  何长贵甩手进了院子,回头看了传达室的老头正扶着那个叫喊的保安,看保安一脸痛苦的样子,何长贵估计胳膊肘用力重了一些,说不定把保安的什么地方撞坏了。
  去市长办公室才知道,市长出差不在家。何长贵叹息一声,心里开始琢磨怎么应付大门口的事情,正想着,对面几个警察蹿进楼来,从何长贵身边跑过去四下寻找。何长贵就说,是不是找我呀?别找了我在这儿。正说着,传达室的老头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个警察说是他吗?传达室老头点点头。
  几个警察抓住何长贵的时候,他一动没动,这多少让警察有些失望。
  何长贵没想到事情闹大了,准确地说是被市民传播大了。
  第二天,一条令人震惊的消息快速传播着,说有一个营职转业干部,因对工作安排不满,身上带着炸药,开了卡车朝市府大院闯去,把拦截他的保安人员当场撞死,然后冲进市长办公楼,多亏市长躲避及时,才逃过一劫。这样一传,何长贵就成了蓄意杀人犯了,而那个保安就成了英勇无畏的英雄。
  那个保安也确实受了伤,左肋骨被何长贵的胳膊肘撞伤了,在医院躺了几天,又回家躺着去了。
   两天后市长从外地回来,听了下面极不负责任的汇报,最初觉得何长贵真是胆大包天,竟敢闯市政府大院,还把门前的保安打伤了,应该严肃处理。但是市长后来仔细一问,问题就出来了,市长略有些吃惊,说一个营职干部安排去开卡车,也太离谱了。
  市长立即召见运输公司的领导,批评他们一点儿大局意识都没有,一点儿政治敏感性都没
有,转业干部安排得好坏,直接关系到部队的稳定,一个营职干部总要安排得差不多。运输公司的领导说,他们给何长贵安排得很好,准备让他担任一个车队的队长,现在正是运输忙季,几个车队的队长都出去跑车了,何长贵上班的那天,正好有客户用车,车队没有司机,就抓住他临时出去跑一趟,等他回来后再找他谈话。市长叮嘱运输公司的领导,要妥善处理好这件事,如果真的像外面传说那样,一个营长回来安排开卡车去了,影响很坏。
  公安那边正准备严肃处理何长贵,市长打过去电话,说何长贵虽然行为过激,但动机并不是炸张三李四,不要小题大做。公安部门就把何长贵送到看守所,拘留了十五天。

                     五

  何长贵在拘留期间,家属拖着病腿去看过他一次,何长贵看到她的眼睛都哭肿了,人也瘦了一圈,就说你哭什么,我过个十天八天就出去了,你再别往这儿跑了,在家把孩子看好。
  家属点着头,又流泪了。何长贵看着家属脸上的泪水,心里就酸楚起来,后悔当初没有听她的劝,如果转业留在北京就没有这些乱糟糟的事情了,想着回老家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没想到又让家属跟着担惊受怕。
  这时候,何长贵很希望家属能责怪自己几句,但是她什么都没说。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没有多少牢骚,自从和他结婚后,从来没有责怪他什么,她明知道是他的错,她就是不指出来,似乎对他从来没有什么要求,把所有的委屈都装在心里。
  除家属之外,还有一个人到看守所看过何长贵,这个人叫丁辉,曾经是何长贵营里的班长。丁辉从传闻中获知有个转业的营长叫何长贵,心里就犯嘀咕,猜想是不是自己的营长转业回来了?就跑到看守所看望他,还带着自己的女朋友小姬。
  何长贵并不认识丁辉,他当营长不长时间,丁辉就退伍了。但是他到丁辉连队的时候,丁辉见过他,听说他和自己是老乡,丁辉曾想去营部认认老乡,但是连队这个事情那个事情的,三拖两拖就拖到了退伍,丁辉一想也就算了。
  何长贵毕竟当过丁辉的营长,可以勾起丁辉对兵营的许多回忆,因此丁辉听到传说就愣住
了,心里七上八下的,急忙告诉了女朋友小姬,说这个闯市政府大院的人很可能是我的营长哩,我的娘呀,这个人在部队可是呱呱叫的,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我得去看看是不是他。小姬说,去看看就去看看,我也跟你去。
  小姬这个女孩子很有点意思,留着一个男孩的头型,曾经渴望当兵渴望得要死。她和丁辉认识一年多了,丁辉第一次吻过她之后,问她要什么礼物,她不假思索地说,把你那套新军装给我吧。
  现在的女孩子,对军装能迷恋到这种地步,真够可以的。
  丁辉在看守所看到何长贵,骂了一句脏话,说营长没想到真的是你,我是你的兵丁辉。
  何长贵自然不知道丁辉是他的兵,也不知道这个丁辉从什么地方冒出来,要做些什么,所以无法张嘴说话,只是打量着丁辉和小姬。
  等到丁辉把该说的都说了,他才明白眼前这个人确实是自己的兵,这个时候面对着自己的
兵,他觉得很不自在,叹息了两声,说谢谢你们来看我。丁辉问他在看守所里需要什么,明天就给他送来,他摇摇头,说你不要再来了,我什么也不需要。
  何长贵说完,沉默着不再说话。丁辉说,营长你在想什么?你有什么事情就告诉我,兴许我能帮你一把。已经很久没有人叫他营长了,听到了辉这么叫他,他心里感到很舒坦,很熨帖,虽然他现在和丁辉都离开了部队,但是他还是喜欢丁辉这么叫他。为了表示对丁辉的感谢,他也叫了声丁班长,说丁班长,我想带兵训练,想出去跑跑步。
  丁辉退伍三年了,退伍第一年的时候,还有几个憨头憨脑的新兵给他写信,在信中称呼他丁班长,这几个新兵成为老兵后.就再也没有给他写信叫他丁班长了,现在听到自己的营长喊他班长,一下把他从沉寂而琐碎的生活中喊醒了,这种沉寂而琐碎的生活正不断侵蚀着他敏感的神经,如此下去很快就会把他剩下的那点兵味浸蚀干净。营长的这声叫喊把他打捞出来了,他热血沸腾,挺了挺胸脯,像站在队列里的一个士兵一样精神抖擞。
  这时候,丁辉的女朋友吃惊地重复了一遍说,你想带兵训练,你怎么能想……丁辉瞪了小
姬一眼,小姬看到丁辉一脸的严肃,就急忙闭上了嘴。丁辉挺着胸脯说,营长你别着急,等你出来后带着我训练带着我跑步,我到现在盖的还是部队用的军用被子,每天早晨还坚持出早操,还坚持把被子叠着方方正正有棱有角,不信你出来后到我那儿去看看。
  伺长贵惊喜地说,是真的?那好、那好,是个好习惯,和我一样呢。
  丁辉激动得不知道说句什么话才过瘾,他看着女朋友小姬说,我找到我们营长了。
  丁辉的话让人听起来,好像他是一个地下党或是与组织失去联系的什么人物,今天终于找到组织了,找到党了。
  丁辉接下来又说,营长,我一定要把你接出去。这句话的语气很重,似乎他要上刀山下火海,把他的营长从狱中搭救出去。他被自己的这句话感动了,眼睛里有了泪花。
  何长贵也泪眼模糊了,没想到自己手下还有这样好的兵,如果现在自己和他还在兵营多好
呀,自己一定好好带着这个兵,把他千锤百炼成一块好材料,自己重点训练培养的那些骨干,现在都在兵营牛哄哄地带兵,把兵也带得呱呱叫。这样想着,他又叹息一声,觉得自己出去后,还是要把丁辉带一带,虽然不是在兵营,但是带一带总比不带好,这小于是块好料,怎么当初在部队的时候没发现哩?
  总之,两个人的心情都是那么激动。
  出了看守所,丁辉发现天空突然变得辽阔起来,阳光也闹哄哄地包围着他。这季节的阳光虽然明亮耀眼却不灼热,抓挠得他浑身痒痒的、暖暖的,他的心就在阳光的温暖里豁然舒展开朗。
  他觉得这是他退伍后遇到的最好天气了。
  小姬很容易就从丁辉的气色里看出了他的变化,就挪揄他,说像见了亲爹似的,把什么都忘了。小姬的意思很明显,丁辉见到营长把她冷落了。小姬虽然揶揄着丁辉,但她心里并不气恼,知道她在丁辉的身上,有着营长不能代替的引力,因此说笑到最后,她就突然生气地说,去找公安局长那孙子,让他明天放人。
  小姬这句话有些粗鲁,不像女孩子说出的,但小姬就是这么一个爽朗性格的人,况且她说的这话,也并不狂妄,她的舅舅在另一座城市里,应该是公安局长的上司。当下,两个人分了工,小姬负责去找公安局长,丁辉去何长贵家里,看看营长的家属有没有需要帮助的,他们想得很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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