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的天空也有云 / 衣向东

第十四章


                

    致远以为自己对金处长和李红的事情装聋作哑,就能够保护自己了,事实却不是这样。随着金处长和副处长房诗宏的矛盾日日升级,致远就被推到一个两难的境地。

    本来副处长房诗宏没有与金处长明争暗斗的意思,房诗宏知道金处长一直防范着他,所以许多事情他都不出头露面,担心金处长怀疑他抢占处长的位置。有时,金处长在处里的会上对副处长的工作提出不满,副处长房诗宏并不吭气,连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致远觉得,房诗宏已经做得很好了,金处长不应该再找房诗宏的麻

    烦。

    有一次,宣传处组织一个三天的会议,会议期间,房诗宏来了几个外地朋友,他就想在召开会议的宾馆招待朋友一下。会务的一摊子事,都是致远张罗的,所以房诗宏就让致远安排了客饭,并让致远帮他一起陪客。房诗宏说,我那几个朋友能喝酒,我一个人对付不了,你帮我个忙。话到这个份上,致远就不能推辞了。

    饭后,致远在餐单上签了字。金处长很快知道了这件事情,他对致远说,你只负责安排会议的用餐,谁给你其它的签字权啦?我处长也没权用会议费招待自己的客人!

    金处长批评了致远一通,致远虽然心里明白金处长的火气是冲副处长去的,但他还得承认了错。致远觉得自己承认错误,就能替副处长解脱此事,没想到金处长最后却说:“这顿餐费,会议不能报销,你去找房处长,让他自己去餐厅把钱补上。”

    致远愣愣地看了看金处长,觉得这件事情金处长太过分了。致远当时看得出来,房处长利用公款招待朋友,是想在朋友面前显示一下自己还有一点权利。虽然这样做是不对的,但金处长也不能故意利用此事给房处长一个难看。

    致远就说:“算了吧金处长,这顿饭我来交,你就不要告诉房副处长了。”

    金处长一愣,随即死死盯住致远看,脸上露出无法掩饰的愤怒。他摇摇头,很绝望的样子说:“好、行,好、行呀,致远,你替他交吧,你很体贴房副处长,比我有人情味对吧?你以为我就这么小气?告诉你,这不是一顿饭的问题,这是我们的原则和纪律。”

    “是的金处长,我没说别的,那顿饭我也跟着吃了,我交钱也是可以的。”致远解释着,尽量平息金处长的恼怒。

    金处长突然一个冷笑:“你也跟着吃了?你就跟着吃吧,有你吃的。”

    金处长说完,转身走了。致远明白金处长话里的意思,他是觉得自己跟着房处长身后跑了。致远叹了口气,觉得很无奈,这种事情他真的无法避免,他不能去面对着房副处长,把金处长的话转告房副处长。于是,致远就悄悄地去了餐厅,把那顿饭钱补上了。

    事后,房诗宏还是知道了,餐厅财务的一个人把这事告诉了他。房诗宏就找到了致远,微笑着把一顿饭钱塞进致远兜里,说谢谢你替我顶罪了,这种事情你以后不要多管,告诉我就行了,有什么不好意思张嘴的?致远不好意思地说:“我也跟着吃饭的……”

    房诗宏说:“是我让你作陪的。”

    致远还想说什么,房诗宏打断了他,说好了,不说这件事情了,你这个人呀,是个好人,就是有点绵,太爱面子,以后不要太难为自己了。

    房诗宏说:“这件事情,我还要认真反省一下,必要的时候,写出书面检查。”

    致远一听,觉得房诗宏的话有弦外之意,就忙说:“房处长,我看这事就算了,反正金处长也没再追究。”  “他不追究我追究!”房诗宏语气坚定地说。

    一连几天,致远心里都忐忑不安,不知道房诗宏怎样处理这件事,他最担心房诗宏跟金处长争吵起来,这样正好中了金处长的下怀。

    房诗宏没有正面跟金处长冲突,他在处里一次全体会议上,突然提出了这件事,非常认真地说:“今天,我利用这个机会,跟大家作个检讨。上次我利用会议经费,请外地来的几个朋友吃饭,违反了处里的有关规定,很不应该。后来,多亏金处长及时发现,及时纠正。虽然我已经把钱交上了,金处长在这件事情上只批评了承办人王致远,没有当面批评我,但是我觉得自己作为副处长,让王致远安排客饭,是害了王致远,所有责任都应由我承担,经过深刻反思,今天我要在大会上公开检讨,下面我把自己的检讨书读一读……”

    致远当时就傻了,听着房诗宏的话,越听头皮子越紧,后来觉得自己绷紧的神经快要炸裂了。坐在一边的金处长,也没有想到房诗宏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脸色一阵紫一阵青,没了模样。金处长觉得一定是致远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房诗宏,因此就把愤恨的目光投向致远。致远只看了一眼金处长,就再也不敢与金处长的目光碰

    撞了,金处长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恨不得把他的肉一丝一丝地切割掉。

    致远的心彻底凉了,他知道从此自己与金处长的矛盾不可缓和了。

    处里的人一听房诗宏的检查,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会议结束,大家回到办公室,有人就说:“醉翁之意不在酒呀。”

    几个人就嘿嘿地笑了,扭头去看致远,似乎觉得好戏还在后头,所以都是一副隔岸观火的神态。致远一脸的阴郁,低着头,用一支铅笔在纸上胡乱地画着。

    女学生陈琳也参加了处里的会议,这时候很替致远焦急,知道致远以后恐怕要倒霉了。她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眼睛瞟着致远,表情挺凝重的。

    致远在单位很不顺心,家里的气氛也始终挺紧张。因为那五千块钱的事情,两个人说话都比较谨慎,一不小心就容易刺伤了对方。一个星期天的上午,两个人一起去菜市场买菜,为了两斤黄瓜,雅兰跟摊贩讨价还价了半天,摊贩说两块钱三斤,但买两斤就要一块五。雅兰说,我要三斤干什么?就要二斤,一块三。摊贩不答应,坚持要一块五。

    致远在一边有些心烦了,对摊贩说:“好好,给你一块五。”

    致远掏钱给了摊贩,雅兰就生气了,说你充什么大款?致远就说,为两毛钱你磨来磨去的,累不累呀,雅兰这时候想起了那五千块钱,就说:“是不多,比起五千块少多了,你多阔气!”

    致远一听这话就急了,说:“行了你,别没完了,不就五千块钱吗?我现在就去卖血去,卖血还你的,这么差劲你!”

    “谁差劲呀,你说谁差劲?你才差劲哩,有本事你卖去呀,你把你卖了才好哩。”

    两个人在菜市场越吵声音越大,最后雅兰哭着去撕打致远。摊贩一看这阵势,急忙对雅兰说:“别吵了别吵了,我把钱还给你,这两斤黄瓜白送你了,行不?”

      摊贩的话,更激恼了雅兰,她把摊贩递过来的黄瓜,用力摔在地上。致远一看这个样子,恨恨地一跺脚,扭头走出菜市场,把雅兰扔下不管了。

    致远回到家里,感觉很无聊,就躺在床上生闷气,躺着躺着就睡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饭时间。致远起身一看,雅兰还没有回来,他就又气愤起来,心里说你不回来算啦,三天两头闹腾,真让人受不了,你爱到哪里就到哪里。

    致远呆呆地坐了一个小时,就坐不住了,琢磨雅兰到底去了哪里,越想心里越气惯,随手抓起一本书用力摔在地上。但是气愤归气愤,他还要考虑雅兰的去向。他知道雅兰不可能还在菜市场,却又想不出能去哪里,她身上也就带了十多块买菜的钱,不会走得太远。

    致远出了门,刚走了几步,又回来了。他觉得自己根本没办法寻找雅兰,这么大的城市,一条街就够他找一个下午的。此时,他心里气到了极点,眼泪不知不觉地流出来。

    这时候的雅兰,其实也是没处可走,她赌气去了一家商场转悠了两个小时,实在累了,就给单位的李大姐打了个电话。雅兰没有什么好朋友,平时跟李大姐处得挺好,也经常在节假日通个电话询问一些事情。李大姐一听到雅兰的声音,就问雅兰有什么事情。雅兰说:“李大姐,你在家没事吧?”

    李大姐说:“没事,看电视呢……”

    李大姐没说完,就听到话筒里传来哭泣声,李大姐忙问:“怎么啦雅兰?你说,是不是跟致远吵架了?”  雅兰的哭声更大了,李大姐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没错,就说:“又为什么?我不是告诉你了,一般不要吵闹,是他欺负你了?”

    “我觉得活着真没有意思了……”

    “什么话你!你在家里!什么?在外面?”李大姐感到事情严重了,说话有些紧张,嘴巴用力对准话筒说话,恨不得把整个话筒含在嘴里,“告诉你,别胡思乱想,到我家里来,快点,我等你,听到了没有?”

    雅兰打电话的目的,就是想找个地方暂时呆一呆,眼下她确实不想马上回家,又确实找不到可待的地方。于是,她就轻轻地“嗯”了一声。但是李大姐还是不放心,又说:“你现在在哪里?要不我去接你,噢,在市场的大门口等我,我这就去接你!”

    李大姐放下电话,匆忙穿衣出门,她男人看她慌张的样子,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问道:“你去干啥?”

    “回来你就知道了,做饭,晚饭做好,雅兰来家里吃饭。”李大姐后半截子话拖出了屋子,拖了整整一个楼梯那么长。

    李大姐很少打出租车,心疼那钱,但今天李大姐冲到马路边,对着一辆出租车,有力地挥动了一下手臂。她觉得自己挥手的姿势很气派,于是又挥动了一下,出租车快速停到她身边,她觉得车头似乎是冲着她的身子碾过来的,于是她的身子朝一边做了一个跳跃的动作。

    李大姐把雅兰接回家,详细听了雅兰讲述事情的经过之后,就暗暗心疼自己打出租的钱了。雅兰因为这点儿小事闹成这个样子实在不值得,寻死觅活也就更不值得了。她觉得,自己没必要打出租车赶过去,就坐公共汽车过去,雅兰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李大姐心里就有点恼雅兰,似乎有一种受欺骗的感觉。于是,李大姐毫不留情地批评雅兰,把错误都算在雅兰头上了。其实这个时候,雅兰需要的就是这种批评,让她清醒一下,如果同情她偏袒她,她反而觉得自己委屈了,心里的怒气得不到很好的排泄。

    雅兰被李大姐批评了一通,心情就平静下来,也觉得自己太过分了,说来说去,自己心里还是恨着致远借出去的五千块钱。

    李大姐看到雅兰的情绪不像刚来的时候那样冲动了,李大姐就缓和了语气,教给了雅兰很多对付男人的招数。最后,李大姐问雅兰:“你们怎么还不要孩子?”

    雅兰无奈地说:“不是不想要,现在要钱没钱要房子没房子要什么没什么,咋要?”

    李大姐白了雅兰一眼,说:“等到有了钱有了房子,你就没有男人了。”

    李大姐说:“你们两个没事就吵闹,就是把你们闲静的。”

    李大姐说:“孩子是什么,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一颗螺钉。”

    李大姐说:“孩子是什么?是两个圆相交的那部分。”

    这李大姐,有一些话还是很形象很哲理。

    雅兰就沉默了,琢磨李大姐的话,越琢磨越有味道,于是低了头半天不吭气。

    李大姐觉得事情已经平息了,她就给致远打了电话,告诉致远不要焦急,雅兰在他们家里,吃了晚饭就回去。致远正看着越来越厚实的夜色心慌意乱,不知道该如何好了,这时候接到李大姐的电话,真是说不出的畅快,一个劲地感谢李大姐,那样子恨不得抱住李大姐啃两口。

    雅兰在李大姐家里吃了晚饭,李大姐亲自把她送回了家。当然这一回,李大姐没打出租车,而是和雅兰乘了两次公交车。致远从心里感激李大姐,就把别人送给他的一箱方便面让李大姐带走了。

    李大姐走后,致远看看雅兰,叹息一声,一句话都没说,坐在台灯下看书了。雅兰就独自坐在床上,呆呆地看床头墙壁上贴着的那张画着小男孩的画,算计着什么时候把要孩子的想法对致远说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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