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幕                   第一部


                                 20

  尚安业边向汉酿酒楼走边在琢磨官府让来酒楼议事的内容。请柬是头晌收到的,
上边除了知府衙门的一个大印和晋金存的签名之外,只有两行字:恭请尚吉利大机
房尚先生安业于午后到汉酿酒楼议事。让我一个开机房织绸缎的人来议啥子事?关
于共同防火?关于街道清扫?关于防盗?……
  一阵喧嚷的人声使得尚安业抬起脸来,酒楼已经到了。只见几个从工经商的老
板掌柜正彼此寒暄着向酒楼里进,看来今日请来议事的人不少。但愿所议之事不关
赋税,如今我尚家可是正处艰难时候,达志一两天内就要去汉口买机动丝织机,几
乎把家中的银钱带得不剩一两了。
  “尚老先生,请上二楼!”酒楼的一个伙计在门口拱手相让。尚安业点点头,
挺起腰向装饰得富丽堂皇的酒楼里边走。这汉酿酒楼是南阳城名气最大的酒楼,它
的名气大主要不是因为它的楼房盖得漂亮,而在于它经卖的四种酒都是汉代传下来
的名酿:九酝、甘醴、十旬和醪。九酝是一种特制的酒,酿制工艺十分复杂,此酒
用米做成,三日一酿,每酿一次增一次米,满九斛米而止。甘醴是一种用甜麯发酵
的甜酒,酒液粘稠得可扯丝,上口十分醇厚。十旬是经过过滤的清酒,看上去淡如
清水,喝下去味道极美,号称喝一碗可延寿十旬。醪,则是一种带糟的酒,表面有
一层浮沫,如同浮萍一般。这四种酒在张衡的《南都赋》里都有记载,且被评价为:
“甘不伤其口,醉不病其身。”汉酿酒楼就靠经营这四种酒发达了起来。
  “尚先生,你老要哪一种?自左至右,酝、醴、旬、醪,请你自便!”尚安业
上得楼来,刚与同行们寒暄罢坐下,一个店伙计便用精致的托盘端来了四碗酒送到
了他的面前。
  一股浓浓的酒香立时沁入鼻孔,尚安业的鼻翼不由自主地翕动了一下,一股唾
液顷刻从舌根那儿生起,但很快地,他就摇了摇头,不能喝!这一碗酒怕要几钱银
子,汉酿酒楼的酒价一向是很高的。
  “咋,先生不要?”那伙计有些诧异,平日还很少有人见了这酒摇头不要的。

  “快喝吧,尚老板,这酒不喝白不喝,今日晋金存晋老爷吩咐,每人赏酒一碗,
酒钱由他出!”近处有人向他笑叫。
  “呃,哦。”尚安业听罢这话顿时生了后悔:刚才不该拒绝的,既是有人出钱,
为何不尝尝这汉代佳酿?不过,眼下如果再伸手端酒,就显出自己全是心疼银钱了,
罢,罢,就丢了这个机会,日后待我的尚吉利买了机动丝织机,兴旺发达之后,再
来这酒楼痛饮一回!
  他再一次朝那送酒的伙计摆了摆手,可待那伙计刚一转身,他就馋馋地咽了一
口口水。
  聚会的主持者晋金存大人还未到,到会的人们正在三三两两地交谈着,尚安业
一边散漫地听着人们的说笑,一边又在心上猜测:晋金存这么客气地出钱请众人喝
酒,究竟是为了要商议什么?……
  “诸位先生好!”一个亮亮的声音如同惊堂木一样,使得众人的说笑戛然而止。
晋金存已在主席台前站定,众人一齐起立施礼。
  “今日请诸位来,是因为有桩紧要事要同你们商议,”晋金存示意众人坐下,
“想你们都知道,辛丑年我大清国与美、英、俄等十一国签有赔款条约,因款额过
巨,朝廷只好让各省各府分摊下来,我们南阳府每年分摊款银十多万两。尔等都知
道,近几年南阳地界连遭灾荒,府衙财力日拙,上缴如此多的银两实是困难,然这
事关国家安危,又不能不办。因此,想请诸位为朝廷为国家计,出面分担困难,各
家摊缴一部分款银!”
  尚安业的双眼一下子瞪大,连嘴巴也因为吃惊张了开来。人群中也同时发出了
“哦”的一声。
  “此乃爱国之举,我想诸位定会同意,我这里根据尔等从工经商的年头、规模,
给各家大概定了一个数额,如果谁愿多缴,还可以提出来再改。下边,我念一下:
兴祥皮毛行,六百五十两;尚吉利大机房,六百二十两;振通蛋品坊,五百八十两……”
  尚安业没有听下去,他的双耳实际上也已在骤然间失去了听的能力,他只觉得
头已嗡一下涨得如斗大,双眼发花,六百二十两!天呵!我即是不买机动织机,倾
全部所有也没有六百两呵!
  他颤颤着两腿站起来,抖动着双唇想叫一句:“我缴不起呵!”但嘴张开了,
却无声音响起,极度的震惊和恐慌,已使他的喉咙暂时失了音……
  把预备带到汉口卖的绸缎和一些路上用的东西收拾停当,天光已经差不多全从
屋里退走,到了上灯时分,但达志没有点灯,而是摸黑进到里屋,把那截装有银子
的圆木用手最后摸摸查查——把一截圆木掏空来装银子,这主意是爹出的,携带这
么多银子走这么远的路,不小心可不行。在确信没有破绽之后,达志才舒一口气,
向外屋走去。
  一切都已准备妥当。马车是租街西头姚家的,姚家是世代的“拉脚户”,人可
靠,又常来往于汉口南阳之间,路也熟;又找了两个在路上帮忙的小伙,两个人都
是没出五服的宗亲,而且两人都会一点拳脚,其中一个还会耍刀,路上万一遇见小
股歹人,也可以应付;真要不巧碰上大股土匪,尽可以让他们把车上的绸缎拿走,
只把那截圆木留下就成。那截圆木外表满身疙瘩十分难看,让人一见就认为这是预
备路上劈了当柴烧的,根本不会想到就在它的肚里装有大宗银子。行路的计划也定
好了,早上早起赶路,日不落就找地方住下。
  不会有闪失的!达志边想边走到院子里。明天或后天上路,十几天时间就能拉
了机动织机回来,那时,机动织机一安,产量会成倍提高,质量也会比现在强;到
那阵,腾出家里这些手工织机,可以试织更多的新花色新品种;如此双管齐下,要
不了多久,就可以挣到再扩大生产的本钱;说不定一年后,便又可以添几台机动织
机;几年后,尚吉利大机房就会再度兴旺起来,织出的绸缎会再获“霸王”美誉,
使国人洋人对尚家绸缎再度刮目相看争相抢购!
  达志仰看星儿正逐渐密集起来的夜空,脸上渐渐现出一抹舒心的笑容。
  “达志,你爹后晌去汉酿酒楼,说是官府叫从工经商的人家去商议公事,咋会
到这刻还不回来?”娘这时从厨房里出来,边撩了围裙擦手边问。
  “是不是官府里要请他们喝酒吃饭?”达志顺口说道。
  “你去看看吧,你爹年岁大了,腿脚不方便,这天又黑。”娘的语气里含着担
心。
  “好的。”达志点点头,往外走,经过织房门口时,听见里边还有织机响,探
头一看,还是顺儿。“歇了吧,我上路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不必再加班织了。”达
志说一句,就出了门。
  汉酿酒楼离知府衙门不远,平日是个热闹去处,衙门里平时有些宴请之事,也
都是在这酒楼上办的。达志估计,官府若是请从工经商的各家作坊店铺主人喝酒,
当是在楼上雅座里,于是进了酒楼大门,就径上了楼上雅座,可楼上并不见爹和一
个熟人的影子。一个伙计告诉他,官府并未在此请客,只是后晌在这里开了个摊款
会。
  “啥摊款会?”达志不解,但心里却本能的一咯噔。
  “你还不晓呀?”那伙计压低了声音说,“当初咱们大清国和人家外国打仗,
败了,人家让咱们赔款,几亿两银子呐,这不,这笔银子分摊下来了,从工经商的
人家,每家都摊了不少,嗨,我们酒楼也摊了四百两,刚才掌柜的老婆还在哭哩!”

  达志打了个寒颤,忙问:“你见没见尚吉利大机房的尚掌柜?”
  “嗳,见了,后晌他在这儿,后来他八成是和几个作坊掌柜一起去晋府了,这
摊派款额的事,就是晋金存老爷管的,后晌他在这里宣说了各家数额坐轿走时,有
几个掌柜叫着分摊的太多,跟在他的轿后去求他——”
  达志对这话还未听完,扭身便跑。他凭直觉知道,去晋府的掌柜里一定有爹。

  果然,离着晋府大门还有几百步远,在昏黄的门灯光里,他便在大门前跪着的
那一排人中认出了爹的背影。
  爹跪在那排人的正中间,双膝着地。达志没有立刻走过去,因为晋金存那刻正
站在那儿威严地说话:“……诸位都不必再说请求减免的话,这不是我晋某能办得
了的,洋人索赔的款不敢耽误,这也是我们为大清国分优的机会。最后我要说明一
句,三天之内,诸位中有哪一位胆敢抗着不如数上交,可别怪我晋某不客气,到时
候我可要拍卖你的房子和你家里的东西,我可能还要抓人!我相信你们是会掂量出
这事的轻重的!好了,不啰嗦了,诸位请回吧,我也要歇息了!”说罢,晋金存扭
身便进了大门。大门跟着在几个衙役的推动下轰隆关上了。
  跪着的那些人相继绝望站起,默默四散。
  达志急步向爹走去,爹没动,他仍跪在那里,目光死盯住晋府那两扇关起来的
大门。
  “爹,咱们回吧!”达志弯腰去搀爹,他不敢去问摊派的款数。
  尚安业没有应声也没动。
  “爹,走吧。”达志搀住了爹的胳膊。
  尚安业身子僵了似的仍然没动。直到达志硬要搀他起来时,他才扭脸看了一眼
达志,才突然大叫了一声:“六百二十两哇!苍天呀——”音还没落,忽见他喀的
一声,把一口血喷到了地上。达志一惊,边急叫了声爹,边用手去轻拍老人的后背。
这当儿,老人已是满嘴血沫,头软软地垂下去了。
  “爹!爹——!”达志一边慌慌地喊着,一边横抱起老人的身子,冲开围过来
的人群,没命地向附近的一家药铺跑去……
  正躺在躺椅里让仆人干洗身子的晋金存,听下人说书院督导卓远来求见,这才
想起两天前卓远送来的那封信也还没读,便急忙令一随从把信拿来,站一旁念:
  
  尊敬的晋大人雅鉴:
  闻为筹辛丑赔款,已决定摊派各厂坊、商号出资,此乃官衙公事,吾一介书生,
本不该滥发议论,然事关南阳工商发展,余愿不揣冒昧进言如下:赔款要筹,摊派
之法亦非不可行,唯在数量上以不伤厂坊、商号筋骨为好,否则,厂坊、商号将无
力再生。富国唯赖工商,工商凋敝,富国之想便成空梦,国不富,无以强,日后便
更会赔款频频——

  “行了!”晋金存面露愠色地止住随从念信。信上的话令他生气。娘的,怎么
办公事我姓晋的比你懂,用得着你来教训?你一个书生,好好在书院教你的书行了,
国家大事何须你来多嘴多舌?
  “老爷,让他进来面见你么?”下人问。
  “罢了!”晋金存厌烦地摆了下手,正给他干洗的仆人不防这一摆,碰住了他
的胳膊,疼得他咧了咧嘴。“给他说我去知府衙门办公事不在府里,让他回吧!这
种人你要放他进来,他又会给你讲一篇大道理,娘的,天下不应该要这么多读书人,
这类人多了麻烦,做什么事他都要和你讲个道理!依我看,这种书院也应该少办!”

  “那我这就去打发他走。”
  “等等!”晋金存又喊住下人,郑重叮嘱道:“对他说话要客气,要面带笑容,
甚至可以邀他到客厅喝杯茶再打发他走,轻易不要惹他,小心他手中有笔!这种人
不惹则罢,要惹就狠惹,就要把他们手中的笔完全夺下,那他就没有威胁了!”
  一直在晋府门前踱步等候召见的卓远,听说晋金存不在家,顿时十分失望。这
几天,他眼见城里不少厂坊、商号因摊派赔款量过大,已做倒闭准备,好多人家哭
声不断,心中便也十分焦急。这其间自然也有同情那些人家的成分,譬如看到邻居
尚安业的那种痛苦之状,但更重要的,他是在为南阳工商业的发展前途着急,如此
多的厂坊、商号倒闭,会使工商业的发展一蹶不振。国富国强靠工商,这是卓远认
定的道理,他怎能不急?前两天,他曾给晋金存写了一封长信,详细陈述了他对摊
派赔款一事的看法和建议,企望能对晋金存的决定起点影响,然两天过去,未见一
点回音,眼见晋金存给各厂坊、商号限定的交款的日期已经逼近,他便决定当面来
向晋金存陈述自己的看法,说服他改变主意。未料他又恰好不在。
  他谢绝了下人要他进客厅喝茶的邀请,默默转身往回走,没走多远,又停了步。
今天一定争取见见晋金存,离交款的时间已经不多,万一他明天还有事怎么办?干
脆就在这里等等,待他从知府衙门回来时,再上前求见。他这样想着,便转身走进
路旁的一家茶馆,要了一杯清茶,坐那里慢慢啜饮,茶馆前的街路是晋府人出入的
必经之道,只要晋金存官轿回府,自己就随后跟去求见。
  街对面屋墙上的阳光在逐渐向高处倒退,附近已有人家的主妇在吆鸡入宿,茶
碗中的茶水也已变得很淡,然仍不见回府的晋家官轿从门前过,卓远便有些心焦,
他记起妻后晌让他去药铺为她买中药的事也还没办,就越加急,可他又不愿失去这
个面谏的机会,只好耐下心来等。
  就在他这样望眼欲穿瞪着门前的街路时,忽听晋府门前一阵人声喧嚷,这茶馆
离晋府大门不过百步之遥,他扭头隔窗望去,见一顶官轿和几个衙役已出了大门向
这边走来,他先以为是晋金存的哪位夫人坐轿上街,及至那轿从门前过时,他才隔
了轿窗看见,竟然是晋金存坐在里边。他一怔一惊,霍地站起身子,那一霎间他明
白自己受了骗,晋金存原本就没有出门,他不过是不愿见你罢了。“老大,这么晚
出门是——?”茶馆的一个伙计向走在轿后的一个衙役含笑低声问。“看戏,天祥
戏楼,河南梆子,《西厢记》。”那衙役边走边答。
  姓晋的!卓远的牙咬了起来。他分明觉得有一股凉水直注胸腔,把原本滚烫的
心脏浸泡住,体温在迅速降低。
  卓远,你高估了你自己,你以为你会说服、影响他们,实际上你在他们眼里狗
屁不值!
  他攥拳捶了一下自己的腿……
  达志默坐在床前,手攥住父亲那只细瘦苍白青筋显露的左腕,不时去试一下脉
搏,双眼直盯住父亲那干枯得没一点血色的脸。五天来,老人除了喝几口水外,再
没吃别的东西,而血,却在不停地咯。请来的郎中尽管用心调治,却终也没有见效。
达志心里明白,老人要走的时辰已经很近了。
  院子里很静,没有了织机的响声,没有了织女们的说话声,没有了搬弄绸缎生
丝的脚步声,没有了算盘珠的拨动声,只有后院桑园里的老桑树的枝叶,在午后的
风里呜呜响着。尚吉利大机房的一切织造经营活动,都从前天后晌停止了。
  去汉口买机动织机的事自然不说了,就这,还凑不够摊派的那笔银子。前天后
晌,缴银的最后期限到时,晋府里来了几个人站在门外催着,达志不敢再惊动爹,
一个人含了泪把原先装在那截木桩里的银子全掏出来,捧出去说:“还差一些,容
我几天后借齐送上。”几个当差的立时走进店堂叫:“晋老爷预先有交待,银子不
够拿实物抵!”说着,径把没卖出的绸缎和库房里的一些生丝抱走,最后还拉走了
两台织机。达志估摸他们拿走的实物价值百两以外,以他当时的那个恨劲,他真想
拎刀上去同他们拼了,可那样有啥用?再说父亲的病还等他请医照料,他只能按过
去父亲的交待:忍了。
  如此一来,买原料、开工钱、购杂品都无了银钱,机房便只好停业关闭了。
  一缕西斜的阳光悄悄踅进木窗,去摸了摸尚安业那全白了的左鬓,尚安业仿佛
被触醒,轻轻嗯了一声,渐渐地睁开了眼睛。
  “爹,想不想吃点东西?”达志急忙俯了身问。
  老人摇了下头,眸子中散乱的光慢慢聚拢到了达志脸上,以几乎听不清的声音
问:“停了?”
  达志移开眼睛,点了点头。
  “这么说……我是不能去见你爷爷了……停了,尚家延续多少年的祖业不但在
我手上没有发达……反而停了……”
  “爹,这不怨你!”达志哽咽着。
  “孩子……告诉我……你如今手上还有多少银子?”
  “十四两。”达志说,“这是我藏下为你治病的。”
  “从今日起……再不许为我花半两银子……我死后……不必买棺材……可用席
卷……也不许买鞭炮请喇叭……只买几张火纸烧了,免得我在阴间讨饭就行……这
些话……你要牢牢记住!”
  “可是,爹——”
  “倘有一条不按我的话办……我就在阴间把你当逆子看!……”尚安业眼瞪着
儿子,微弱的目光中又露出了旧日的威严。
  “好吧,爹。”达志无奈地点头。
  “从今日起……你们要俭省度日……把这点钱用到买丝上……只要有丝……就
有绸缎……一点一点积下去……直到机房有个发展……再织出‘霸王绸’来……光
宗耀祖……让世人都知道咱尚家……”
  “爹,你放心,达志此生在发展祖业上倘稍有偷懒,当不得善终!”
  “还要记住……忍!……”
  “忍?”
  “忍……当忍则忍……凡事退一步……天阔地大……还有,苦!……”
  “苦?”
  “要预备……吃苦……凡事皆浸苦中……做事……就是咽苦……苦咽尽……事
方成……”
  “爹放心!”
  “还有……衡……”
  “衡?”
  “平衡……世之大理……凡事皆讲……平衡……待人接物……收入开支……要
常衡量……是否……平衡……”
  尚安业是天黑时分咽气的。
  达志妈和达志那阵摇晃着尚安业那逐渐变凉的身子放声大哭,身子很重的顺儿
跪在床前,捂脸低泣。
  站在床尾的卓远夫妻,望着尚安业那依然大睁着的双眼,也凄然把头垂了……
 

公益书库xiusha.com

                                 下一页  回目录  在线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