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场景             第一部     

                     18

    尚天那天晚上回到家时发现家里的气氛有点反常,身为副市长的父亲正在客厅
里来回疾走,脚步声里透出一股明显的怒气;母亲面前放着一个黑色提包,提包里
鼓鼓囊囊装着东西,母亲手扶着提包一脸尴尬。尚天立刻判明,那个提包是父亲发
怒和母亲尴尬的原因。他于是走到母亲身边,呼一下拿过提包并拉开了拉链:茅台
酒、云烟?!
    “正好,我身上的烟抽完了,这可是雪中送炭!”尚天喜出望外刚要从提包里
往外拿烟,不防提包又被母亲一下子扯走:“你没看你爸正在跟我生气?”
    ——“我给你说过多少回,不能收别人送来的东西,你怎么就不能记住?”承
达这时扭脸瞪住妻子文琳。
    ——“他放下提包就走,我能有什么办法,再说人家这也是一番心意——”
    ——“啥子心意?这是行贿!”
    ——“别说得那样难听——”
    “好了,好了。”尚天急忙摆手止住母亲的辩解,尔后转对父亲:“不就是一
点烟酒嘛,如今哪个当官的不收点礼品,这点礼品不妨碍你当清官——”
    ——“少废话!”父亲瞪了尚天一眼,尔后转对妻子文琳:“明儿个一定退回
到他的家里,这桩事你要亲自去办!”说罢扭身朝卧室走去。
    尚天朝着父亲的背影不屑地撇了撇嘴角。我们家的最大问题是父亲想当清官。
因为他要当清官,家里的很多事办起来就很别扭。就这么几瓶酒几条烟,吸了喝了
谁知道?偏要那么认真,结果还要把送礼的彻底得罪了。“妈,我把这烟酒拿走得
了,明儿个爸再问起你就说已经退给了人家。”
    “那还得了?”母亲吃惊道,“那你爸还不要把我吵死?好了,好了,你就别
打这烟酒的主意了,我得给人家送回去。”
    “也罢,这些烟酒我可以不再染指,可我调工商局的事你可是答应了的,至今
没有办妥,原因在谁?”尚天笑望着母亲。
    “办个调动那样容易?”
    “我后晌碰见了工商局的方局长,我说方叔叔你究竟要不要我?他说要呵,我
这儿接受一点问题没有,你只让你妈给人事局的部局长打个电话,让他把手续开过
来就行。”
    “你说你在林科所干得好好的,为啥偏要去工商局?”文琳看着小儿子无奈地
把头摇摇。
    “这你还不明白?在世上做人要么有钱要么有权,这两样有了一样就能换来舒
坦。可我在林科所做事,最大的权力是研究怎样种树,你说那有什么意思?如果进
了工商局,再管个发营业执照的事,谁办个执照不来求咱?做人只要有人求你,你
心里就是另一番滋味!”
    “这件事我得和你爸爸商量商量。”
    “你可不能和他商量,”尚天急忙朝妈妈摆手,“他一心想当清官,一商量他
准定不让我调动。”
    “说起工作的事我倒想起来了,昨天你昌盛哥哥来家找你,说他办的尚吉利织
丝厂还缺男工,他想请你去,还说这也是你爷爷的意思。”
    “让我去织绸缎?在隆隆作响的织机前来回走动?开什么玩笑?要让我干那个
还不如杀了我!”
    “你就是不愿吃苦!”
    “好了,好了,妈,我看你最好现在就给人事局部局长打个电话,把我调工商
局的事说说!”
    “都半夜三更了——”
    “是郜局长吗?我是尚市长家的天天,我妈妈想和你说件事——”尚天已把话
筒塞到了妈妈手里……

    尚天是三天后去工商局上班的。尚天穿上工商干部制服后显得面貌一新,原先
的那股吊儿郎当被那顶大檐帽压得有些踪影全无。他端了茶杯在办公桌前坐下之后
很有点威风凛凛。
    他果然如愿以偿地分管发放个体工商户的营业执照。很多想办营业执照的人开
始在他面前点头哈腰。大约在他上班半月后的一个晚上,第一个送礼的人开始登门
找他。
    那位送礼的进了家门后首先碰到的是尚天的妈妈文琳,文琳一见是位拎了提包
的人立刻提高了警惕,以为又是一个给丈夫送礼的人,便急忙声明:“尚市长不在
家,待他回来后你再来见他!”来人笑笑,来人说我不找市长我找尚天同志。尚天
那阵正在家里洗脚,便对着门外高叫:“我在这里!”
    那人进屋后尚天立刻明白了他的来意。来人想开一个杂货店,白天已去办公室
找过尚天。这事按道理当然可以立刻批准,但尚天觉得立时就批准有点便宜了他,
这小子也有点太不懂事,进了办公室连根烟也不让。尚天于是找了多种借口说这事
比较难办,但又不把口完全封死。他估计对方会明白他的意思,果然如此,这会儿
他不是老老实实提着包来了?
    “你这是干啥子?”当来人把礼物拿出来时尚天假装不高兴地叫,“大家生活
都不宽裕,何必乱花钱?”来人便急忙堆上笑说:“一点心意,你要再推辞我就不
好出你这门了。”接下来尚天开始讲述如今批准办店的艰难,不过末了拍了胸脯:
“你的事我一定努力促成,三天后等我的消息!……”
    那人走后尚天打开了礼包,原来是两瓶茅台酒,两条云烟外加五百块钱。这可
不是送给我爸而是送给我的,从今往后我可以不再沾爸爸的光了,我凭我自己的力
量完全可以过日子。看来人一生重要的是要占一个有权的位置。尚天撕开云烟开始
过瘾,正吸得快活时妈妈走了进来,妈妈问:“刚才那个人是不是来给你送礼的?”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尚天笑望着妈妈反问。“不是最好;是的话你可
要小心些,让你爸知道了他可不会饶你!你刚上任不久就收别人的东西,将来要掌
握了更大的权力那还得了?”“甭给我上课,知道江青吧?她可是政治局委员,不
是照样收别人送给她的荔枝和珍珠项链?我这样一个小官,即使收礼物能收到多么
贵重的东西?不过是稍微补贴一下生活而已。好了,我不跟你说更多的,我要出去
蹓蹓腿散散心
    尚天拿着那五百块钱走出院门,在下门口的台阶时开始思考今晚要去玩乐的地
方:玫瑰园歌厅?安聚台球室?还是田园酒家?对,还是去田园酒家,那酒家的店
房虽说破旧,可那里边的酒和那个姑娘倒的确好喝耐看,那个姑娘好像叫晶子,对,
就叫晶子。晶子姑娘不是那种娇柔的美,也不是泼辣的美,更不是狐媚的美,而是
一种健壮的健康的美,她那双坚坚挺挺的奶子和那个圆滚滚丰腴的屁股,实在让人
喜欢。今晚就去田园酒家喝碗黄酒,但愿晶子她——
    “天天,我忽然想起了,今晚文化宫有个演讲会,你爸特意叮嘱要你去听听!”
背后又追过来妈妈的声音。
    “演讲会?讲啥子?”
    “记不清了,你最好去听听,要不你爸爸明天问起了咋办?”
    咚,尚天恨恨地把路边的一颗石子踢飞到十米之外:管,管,你们什么都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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