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打开的书                  


              四十岁女人的新梦想

  在写作中不知不觉认同了一种深切的写实。我那本刚刚出版的散文集书名为
《以爱心 以沉静》。听上去这一份情感的选择显得有些古典了,然而慢慢地我自己
才清楚,这是我在近着四十岁时一种最基本的也是最温暖的心态。在迷濛的暮色的
笼罩中,我才看清了我自己:奔波得太久了,奋斗得太久了,被那个女作家的梦想
迷惑得太久了,然后,我才发现,实在我已失去很多。
  失去那些的时候,我正拚命拥抱着一个不切实际的理想。我想,假如她是个职
业妇女她就该名副其实地在一切事业的领域里获得成功。我不懂在中国所谓的女权
其实只是一些沙龙里的装饰物,所以我也常带着“女权”的自私做着家务、带着孩
子,而又为做着家务、带着孩子而耿耿于怀。我写作的时候,不许女儿讲话,尽管
她就呆在我旁边。为了不影响我她已经学会了悄无声息地同那些玩具娃娃和动物相
伴。有一次,我偶尔从稿纸上扭转头,我看见她就在我身后不到两米远的地方,被
那么多玩具娃娃所包笼,而她正抬起很黑的大眼睛望着我。那一刻我真的心中游过
一阵难过,我突然觉得想哭,觉得对不起女儿,觉得她被我忽略了冷落了,而且这
样的时间太久了。那些玩具并不能驱赶她的寂寞,而我写出的那些发表和出版的文
字又能代替我的爱吗?我很少陪女儿到公园去玩儿。总是年迈的爸爸妈妈带着她。
有一次她过九岁的生日时刚好下了一场雪,她恳求我说,妈妈,陪我去一次公园吧。
那一次我们照了很多照片。在公园的白雪中女儿显得特别高兴,总是身前身后地绕
着我。我想着那些书和小说就那么重要吗?那些稿费、好看的衣服、女作家的名誉,
还有他人的赞美和崇拜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失去的是什么?
  很多四十岁的职业妇女开始抱怨。我听到她们所要弄清的一个最核心的问题是:
你此生要得到的到底是什么?是温情、家庭、内心的生活,还是那永无止境的奋争、
奢华的追求,和“拥有一切”的欲望?很多的女人这样问着她自己。
  最近读到一篇美国妇女未来十年生存倾向的翻译文章。那文章中说,很多很多
的四十岁美国妇女在经过了那么一段华丽而庸俗的美国梦的向往之后,正怀着一种
老祖母式的内疚,慢慢脱离对物质、地位,以及上流社会生活方式追求的轨道,转
向对内心生活和温暖、简朴的家庭生活方式的渴望。不再羡慕高薪和快车道,也不
再迷恋昂贵的时装。我想我们的生存环境尽管不同于美国的职业妇女,但,一种奢
华梦想的破灭是一致的,心愿是一致的,新的渴求是一致的,而四十岁这个人生的
时辰,也是一致的。
  我们越来越深地被陷在一种温馨的薄暮中。
  从某种意义上讲,从人生的峰巅上跌落下来其实是为着更为深刻的人生。就像
我自己。当我日益地逼近着四十岁的时候,我突然觉出了写书和出版对我都并不重
要,我更需要的是温情与家庭,是与亲人们长相厮守。我不愿再过奋争的日子,不
愿再去世界上闯荡,我甚至不为身边的友人频频出国而动,在意识的深层,机会对
我已不再重要。我求着安定,求着宁静,求着去过一种内心深处的生活,并在做着
我喜欢做的事情时获得乐趣。这样,我们才能真正觉出为家人付出爱与劳动也是有
意义的,而简朴一些,买一些便宜的物品也并不会将人的面子丢尽。只有这样,我
们才能真正面对我们的本质,我们才能真正将我们的那一份爱同亲人、同朋友,甚
至同邻居、商店的售货员或是街头的老人们,很切实地联系在一起。
  我们就是深怀着这样一种美丽的情感走近了四十岁这个人生的阶梯。或者是因
为我们累了,或者是因为我们老了,但是我们更真实了。我们拿出了生命中越来越
多的时间去陪伴家人、老人和孩子;我们淡泊了功名也不再去寻求那些本不属于人
的内心生活的东西。事实证明,在这种和平宁静的生活中,我们的内心依然充实,
我们甚至更有着人情味,因我们在付出了这人情的同时更拥有了爱与生活。
  就这样,我们告别了青春。就这样我们开始了四十岁女人的新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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