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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真的?几十年前的秘密?就像葡萄汁变成了红酒贮藏在橡木桶里?我很好奇,甚至感动。请说出你的秘密。正确地讲,是你们的秘密。

  临分手的时候,黄莺儿对柳子函说:“唉!都怪我,也许,用错了血。”

  柳子函打着背包,重复着背包带“三横压两竖”的口诀,宽慰黄莺儿说:“血还有什么错不错的?这就是命运。士兵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黄莺儿看看身边没有旁人,悄声说:“你知道我用的是什么血?”

  柳子函吓了一跳,说:“难道你用的不是人血?我记得你当时一个人在屋子里,我还给你把着门,你也没有机会杀只鸡啊!”

  黄莺儿说:“不是鸡血,是经血。你忘了我当时正好肚子痛?”

  柳子函捶胸顿足,咬牙切齿道:“天哪!黄莺儿,你怎么能想出这种鬼主意?就算你想出了,你也不能真做啊!就算你真做了,你也不该告诉我!就算你告诉我了,也不能这样理直气壮啊!让我一辈子不知道这件倒霉的事儿多好!肮脏啊肮脏!”

  黄莺儿镇静地回答:“没有什么可肮脏的。都是血。你不能说刷牙出的血就不干净,眼泪哭出的血就不金贵。难道只有胳膊和手指尖的血才是热的?血是活的,流到哪儿算哪儿,流多了会丧命。哪儿的血都是红宝石。”

  柳子函吃惊地看了看黄莺儿,她原本细弱的身体,在部队大米白面的滋养下,如浇了水的旱地小白杨,身姿挺拔顾盼生辉,这是一个有野心的姑娘。柳子函把背包带最后一道横绳煞得嵌入棉花被,保证颠簸五百里路也不会散。

  谢谢你告诉我你们的秘密。秘密会把人黏结。我能够接受这个推理,血都是热的。你们很想分到一起吗?游蓝达问。

  那当然。我们是好朋友。不过,分别也在意料之中,我们并不太失望。毕竟军人是没有办法主宰自己命运的。

  好了,我不再打断你。请你继续说下去。你和你美丽的女战友,不得不分离。

  是的。她们分开了。佟腊风说:“你们的这点小把戏,还想蒙住我?声东击西,这是兵法里常用的招数。你们不是要求到最艰苦的地方去端屎端尿吗?我成全你们。”

  柳子函心想:谢天谢地!只要你不把血书放在鼻子底下闻一闻,分到天涯海角我都没意见。她们分到了不同的医院,柳子函在炊事班,黄莺儿是护理员。刚开始还有书信往来,那时候士兵通信不用贴邮票,只要在信封上面盖一个三角形的军用邮戳,就可以放飞问候。后来,制度改革了,战士的信也要贴邮票。列兵每月的津贴费是六块钱,女兵加发七角五分钱的卫生费,归拢到一起,合成现在的货币,也不到一美元。邮票贴多了也是不小的开销,不知道有多少纯真的友谊,在信封上夭折。

  好在当兵的人,就是彼此不通信,也大致知道前进的步伐。所有的兵都要从最基层干起,不许谈恋爱,干最苦最累的活儿。你要等到兵役服满了,多年的苦媳熬成婆,提了干部,穿上四个兜兜的军服,才能有真正的发展。这就好比是爬山,士兵是山旮旯,干部是山尖。山势陡峻,你不能停留,只能手脚并用地攀爬,一不小心就会跌下山谷。

  在半山腰,出乎意料地有了一个歇脚的凉亭。各医院选送优秀的卫生员到大军区进行培训,学业结束后从中择优提拔助理军医。

  好机会。部队里的医生,通常都是军医大学培养出来的,从护理员中选拔大夫的机会凤毛麟角。柳子函思前想后,战战兢兢地给家里挂了电话。

  按说她的表现也不差,在炊事班埋头苦干,两年光景入团入党,连续五好战士。不过柳子函任劳不任怨,也不会讨好领导,像这般僧多粥少的事,估计轮不到自己头上。柳子函倒不是拈轻怕重想出人头地,主要是太想读书了,无奈之中,只好向家中求援。这是她当兵以来首次呼叫家中给予火力支援,她心中忐忑。她知道爸爸是黑脸包公,为子女走后门的事,想也不用想。好在妈妈那边还可搏一搏,虽然也是老革命,亲情和原则之间或许有缝隙。电话拨通之后,柳子函结结巴巴地说明了来意,后面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妈,等我学会了医生,以后你们老了,天天给你们看病打针,让你们长命百岁……”

  妈妈小声叹气道:“还长命百岁呢,这事若是让你爸知道了,留在伤腿里的子弹,马上又得发炎。”

  柳子函说:“妈妈呀……”

  妈妈说:“你不要这样高一声低一声地叫妈了,也千万不要再打电话了。若让你爸知道,这事就一点儿门儿也没有了。悄悄等着吧。”

  柳子函等到了去大军区学习的名额,好在她平日还算吃苦耐劳,人缘也不错,此事就不显山不露水地过去了。柳子函到了医训队,看到的第一个人,居然是黄莺儿。几年不见,黄莺儿出落得越发清俊,以前的山野小妞味道烟消云散,已然是成熟的女兵形象,军衣略加剪裁,十分可体,军帽戴得比一般女兵要高些,帽檐朝天,额前就飘落下更多的散发,好像黑色的云雾衬托着一张素脸皎洁如月。黄莺儿因为风采出众手脚麻利,一直在干部病房照顾首长,耳濡目染,举手投足之间,便有了大家闺秀的风范。

  柳子函惊喜万分地扑上前去:“我差点认不出你!”

  黄莺儿左右端详着柳子函说:“你倒是一点儿都没变。”

  柳子函说:“夸奖了。成天在猪圈里,长得也像猪八戒了。现在可真好,咱俩从战友成了同学。”

  黄莺儿把玉葱一样的手指竖在鲜红的嘴唇中央,轻轻地吹着指肚,好像那里有一个小小的伤口,说:“你别大声嚷嚷,千万别让人知道咱们认识。”

  柳子函不服:“为什么呀?好像咱俩是坏人似的。”

  黄莺儿说:“如果人家知道咱俩早就认识,就会把咱们拆散。如果是素不相识,分到一块儿的可能性反倒大大增加。”

  柳子函想想的确是这样,点点头,低头跑开,很陌生的样子。

  黄莺儿这一次计谋得逞,两人居然成了同桌。课业紧张,理论学习完成之后,她们被分配到同一家驻军医院实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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