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男少女,一共七个          第十九节
 



断了生机。

经过反复权衡,我的父亲还是下了毒手。他找到校长,说了一串话。当天,美
术班的老师非常为难地对我说:穿上衣服吧,倪大博。欢迎你常来玩。

我被辞退了,永远不复录用。

妈妈找来,用泪水将我赚回家。我想去和申光告别,她都不让。我他妈还真孝
顺了一回,回去了。

丢失寨子的三菱。

妹妹亲热地挨上来,以为我会摸摸她的头。妈的,我什么头都不想摸。

“你回来了,很好。回来就回来吧。”

谢谢啦,爸爸。你的儿子怎么会不谢你呢?就凭你不辞劳苦赶到咱那乡下学堂,
就足以叫我感恩戴德。如今,你赢了。你儿子不再光着屁股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摆什
么姿势。你儿子不再叼着烟卷等待女郎抛来的飞吻,更无由干出令你难堪的风流勾
当。你亲自到过我那小屋,我没在,你扒在窗上凭经验细细审视了一番,你对我独
居一室非常忧虑。现在,一切太平。生杀予夺之权由然也重归于你。你应该笑了,
爸爸。

爸爸,你所做的全都是这样合理、完美。完美得天衣无缝。你甚至是克制的,
宽容的。决不是伪善,你是爱。你爱我爱得那么深,深到了卑鄙。你心里明白,我
没冤枉你,尽管你有“爱”的盾牌。你不愧是父亲。

妈的,叫我发疯的也就是这个了。是啊,他做得无可挑剔。因此,我成了贼,
成了坏坯,受恩而不知感恩,世人皆曰可杀呵。

我多么希望他们并没生我。

我和妈妈说过这样的话。她大吃一惊,久久打量着我。是喽,老妈妈,没准你
也在后悔呢。不过,你别怕,既然已经有了我,我会善待自己,也善待你。甚至善
待父亲。我多愿给你们快乐,多愿当一个永远受你们哺育的雏儿。你们管不了我一
辈子的,妈妈,是你们给了我火,我只能烧着。

天天,吃饭睡觉看电视,我在混日子。申光来过一次,邀我去跳舞,我没精打
采地拒绝了。跳什么舞呢。搂一个今生今世再不打算见面的女郎,迈出骚兮兮的步
子,还频频转圈。转到脑袋一阵阵发昏,就象醉了酒,吸了毒。世上的一切都迷濛
了,于是,说话也奶声奶气。

我不。

我经常坐在电视机前发愣,这样,没人会盯上你。我连最难看的电视剧也看了,
连京戏也听了。我在想心事。

我想离家。

最使我感兴趣的一是上南极,二是找野人,可恐怕没人肯收我。再说,我的学
问也差得老远,他们犯不上要我。那就随便找个活干干吧,我有力气。也许还能挣
到一个好的女人。不过,不生儿子。干到我想好了,干到我有了点本事。到那时,
也许我去沿着长城流浪,倘若流浪成了野人,那就请别人来找我吧。我等着他们的
麻醉弹。

想念寨子。

我坐在电视机前,将它垄断了,从新闻联播看到新闻重播。除非有足球什么的,
我才真看。要不然就看见阿反。她更有风度了,也就是说,浪到入味了。服装加舞
台加电视,那种腐蚀可想而知。她耸着肩,硬着脖子,象匹好斗的母猫。走一字步
时扭胸,扭腰,扭髋,扭腿,扭得有姿有色。她两脚踩着微型高跷,作矜持状。呜
呼,我的阿反。

她走着一字步来看我。

“我才从香港回来,”她说,“我们要去拍电影啦!”

好极了,阿反,都全了。连电影都拍上啦,真福气。在胶片上留下倩影,等到
满脸打皱胸部平平的时候重看,一定又得意又伤感,很可能需要一打手绢。那幸福
的泪花!

这过于刻薄,我没说。我只问她以后怎么办。

“以后?”她愣了一下,“管它呢!”

倒也对。我问:“还来找我么?”

“你说呢?”

我聪明多了,阿反,快聪明成负片。“你说呢?”问得多俏皮。

“我说你别来了。”

“你又错啦,这话应当留给姑娘说。”

“没什么错。谁说都一样。想说就说出来。我说了,我是尊重你。”

“你污辱我!”

“得了,小姐。我要是污辱你,我就拿条被单出来叫你试试,叫你走几步转个
圈给我瞧瞧。转得骚一点,把腿绷直了,把什么挺点儿起来,那才下流……你别走。
你要是现在走了,你就是笨蛋,你就是负片……”

她走了。

走吧走吧,妈的,统统都走吧!去挣钱,去卖弄,去生儿子,去当情妇,去见
他娘的鬼,我不在意。走吧。想走就走得远远的,千万别冷不防冒出来吓我一跳。
求求你们了。走吧。输赢都别找我。我不认识你们。我谁也不认识。

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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