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知青终结                 97冷漠 


       

  当斜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我们赶到回冒山寨,一个山民仰起头来指着一排若隐
若现的房屋说,冷先生就住在学校里。当我们沿着蜿蜒小路走近那排铁皮顶房屋的
时候,一个男人慌慌张张出现在学校门口,他手搭凉棚向我们张望,衣衫被山风刮
得飞张起来,满天落霞是他的背景,像极了传说中的飞天道人。

  他就是上海老知青冷漠。

  我赶上前去同老冷热烈握手,并做了自我介绍。一会儿老查拴好驮马也走进来,
两人一见面都有些愣住了。老查结结巴巴地说:这不是……叶胜利吗?我的天,你
怎么在这里?

  当时这个叫叶胜利的人正往茶杯里斟水,他的动作立刻走神了,水泼洒在地上。
我问老查:你们认识?老查回答:是啊,我们一道赶过马帮。不过那是二十几年前
的事情了,那时老冷的名字叫叶胜利。

  赶马帮的上海知青叶胜利与今天回冒山寨的冷漠校长是同一个人,这让我有些
兴奋,但是我更感兴趣的是他在赤军的经历和赤军的神秘内幕。然而就在这时,更
具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落在后面的刘义走进门来,他愣了愣神,然后冲着冷漠大
吼一声:你怎么没有淹死啊———温庆生?

  我跳起来,原来他就是L城军事监狱的引渡犯人,“小炉匠”温庆生?也就是
说,我面前这位冷漠校长的历史真面目应该叫贺玉海!蛮光监狱暴动的老知青贺玉
海!我看见三个年过半百的老知青都激动起来,老冷的激动心情主要表现在他的动
作上,他给我们沏茶的时候错把粉笔当成了茶叶。

  关于暴动知青贺玉海我知之甚少,简直就是一个空白,几乎没有人向我介绍过
他,人们津津乐道的传奇人物是蔡东、卫眼镜、杨宏建和宫齐。但是现在这个默默
无闻的贺玉海浮出水面,无疑让我又惊喜又意外。我重新打量这个如今名字叫冷漠
的上海老知青,他说一口道地的本地话,给我印象属于那种性情温和的厚道之人,
笑容腼腆,一头花白短发,目光宽厚面善良。我本能地对老冷产生好感,一个有着
像老祖母一样慈祥目光的人,你能不喜欢他吗?

  天黑下来,冷太太来请客人用晚饭。冷太太是个面目慈善的汉人后裔,汉语不
大流利,她一共为老冷生了三个女儿,如今都在山外面念书。老冷的家就在学校里,
这所学校一共有三间教室和两名汉语教师,老冷的身份是校长兼教师。

  是夜借宿老冷家。




  回冒山区万籁俱寂,一只昏黄的电灯泡悬在我们头顶上,山寨年前通了电,老
冷说,这是他们一辈子生活中最大的变化。主人在火塘里燃起柴火,烤上水牛干巴
和麂子肉,不久空气中就有美妙的肉香飘散开来。我们面前的碗里倒满米酒,老查
是个喝酒好手,我看见他那张被米酒浸润的黑脸在火光映照下泛起光泽,像新鲜树
皮那样闪闪发光。刘义则眯缝着眼睛,身体摇来晃去像个不倒翁。老冷一面劝酒,
自己一面大碗豪饮。

  黑夜的潮水渐渐淹过我们头顶,我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心情对老冷说:我先前
在曼谷认识了一位朋友老邓,也就是宫齐,今天又见到冷先生,这真是我的幸运。
请告诉我你们后来的经历吧,还有那支神秘的赤军,为什么消失不见了?那些英勇
战斗的中国知青,他们后来到哪里去了?

  老冷点点头,我看见他的面部表情像大理石一样冷峻,酒精在他眼睛里燃烧。
这个上海知青说:我在这座山上已经呆了二十多个春秋。二十多年前,我们的司令
老甲就说过,把我们的历史留给后人吧,千秋功罪,让子孙后代去评说。

  话音未落,老知青已经热泪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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