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一光文集                中国巴顿


          

                         ——读邓一光《我是太阳》

                                  胡平

    邓一光长篇小说《我是太阳》(人民文学出版社)中的“太阳”即主人公关山
林,这位中将宣称他是太阳——“今天把我打下去,明天我照样能再升起来!”可
谓气概非同寻常。就极其富于个性的军人形象而言,主人公被称为中国的巴顿是有
道理的。

    巴顿、关山林一类文学形象乃战神形象,具有长久的艺术欣赏价值。如易卜生
所说,“军人是真正的男子汉”,战神形象也就是硬汉形象。不论战争多么残酷、
多么缺乏理性,它毕竟是展示男人的力量、勇气和胆识的真正场所。中国当代军事
文学创作强调革命军人的正义感和革命英雄主义精神,不过还乏有军神形象,关山
林的出现填补了这一空缺。关山林与以往的革命军人形象有联系也有区别,他是天
生的军人,骁勇善战,嗜战若命,又有些自负和粗暴,充满军人的荣誉感,优点缺
点皆鲜明,具有震撼人心的人格魅力。

    如同巴顿所遭遇过的,关山林的悲剧也在于他离开了战场便无可适从、黯然失
色。——人类的进程就是这样,战争与和平交替,今后即使继续发生战争,技术因
素的重要性也将逐渐替代勇气和胆识,事实上战争从来不是单纯为演示男性的阳刚
与意志而存在。和平环境里随着现代文明程度的提高,现代男性性格中率真的、纯
朴的、剽悍的美感正逐渐消失,但社会却在进步。确切说,关山林只是过去时代的
英雄。本书前三分之一篇幅有声有色、淋漓酣畅地描写了这位军人冲锋陷阵、拔城
略地的戎马生涯,后三分之二则是写他在和平年代里虎落平阳、一筹莫展的英雄末
路故事。排除复杂的社会原因不计,前后篇幅内容形成的巨大反差正有助于形成一
种完整的结构,即凸现战神的现代命运。这类命运也许已为普通民众所忽略,却使
出身革命军人家庭的邓一光看到了一个重大题材的诞生。在对父辈经历的审视中,
他力图与父辈保持冷峻的距离,又比普通人怀有更重的敬意,他在一定程度上融人
了父辈的感觉与生命,将作品写成一曲热烈的颂歌和深沉的挽歌。正如古希腊英雄
史诗不因时代的变迁而丧失其魅力,关山林和巴顿一类形象作为特殊的审美对象也
将保持他们的感染力。特别是,关山林与巴顿相比具有更丰富的内心世界和精神追
求,他活在中国,敢说自己是太阳,不甘沉沦,不为命运所屈服,顽固地表现自我,
忠于理想,“拒绝悲剧”,拥有坚强的自信,其精神气质在过去的文学作品中是少
见的。

    在作者眼中,父辈即历史,历史即命运。尤其从此书对大大小小的战争场面的
精确描写和编年体例去看,时时使人感到书中另一个主人公———邓一光的存在,
是邓一光在追寻、考察、鉴别、思索、评判,他对待历史和父辈的态度始终牵引着
读者的悬念,构成一种生动的讲述方式和修辞效果。历史在令人信服的程度上被还
原,人们在接受历史的同时接受了历史裹挟的激情。在这一点上,《我是太阳》又
离开了《巴顿将军》而接近了《静静的顿河》。《我是太阳》像后者一样展示着人
物复杂的性格,也展示着社会生活沧海桑田的变动,刻划着人物命运与历史迷误间
悲剧性的冲突。从《父亲是个兵》、《战将》、《大妈》到《我是太阳》,邓一光
锲而不舍地发掘着属于家族的谱系,从中找到光荣、耻辱与梦想,可惜革命军人后
代中有他这份深度和才华的人不算很多。

    还应提到,书中红色家族的另一个人物———关山林的妻子乌云的面貌也是不
同凡响的。她嫁给关山林时只有18岁,相貌出众,由“组织上”安排配给年龄大她
一倍的“首长”,她默默地承受了,并从此尽心尽意去爱她的夫君,与之相濡以沫,
至死不渝。这是个违反现代小说情节的个例,但由于如此,书中她的夫君的形象得
到衬托,生活的实感得到强化。无数小说作品中,主人公与妻子关系的线索成为无
聊的赘笔,而在这部作品中,妻子成为主人公形象的一部分,一个难以分离的部分。

    《我是太阳》的升起,带来了一类题材的小小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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