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随天去 第十二章 下雪了。收购站里很清冷。水下在天美的屋里烧起火盆。没人来时,他便跟天 美俩人坐在火盆边,一边烤火一边扯闲话。电视机开着,可白天里的电视也不太好 看,倒更像是旁边另外有人自言自语,水下和天美很少瞟它几眼。有一天,电视里 播放一个有关禁毒的片子。几个吸毒人因没有毒品痛苦万般的神情以及为了毒品不 顾一切的贪婪样子,很是刺激人眼。水下和天美把这个片子看完了。看完后,水下 说,我就是一个吸毒的人。天美吃了一惊。水下又接着说,你就是我的毒品。没了 你这个毒品我也就没得活头。天美笑了,指着电视说,小心我送你到里面戒毒去。 水下也笑。水下说,你想我戒么? 三霸一直没来。下雪的头天,天美去县里找过三霸一趟。刚好撞上三霸县里的 相好生了。是个女儿,乌溜溜的眼睛,煞是好看。三霸并不重男轻女。三霸说养个 美人儿将来比儿子还能挣钱。为了这个女儿,三霸忙得个屁颠屁颠。 天美一直找到了医院。天美想,看看孩子也无妨。将来这孩子还是要交给她来 养交给她来教的。三霸说,你倒会赶时候,我现在哪能顾你?我接你来这里住,也 得等孩子满月吧?我再怎么狠心,也不能把一个月母子赶出门对不对?天美无言以 对。三霸自有他说的道理。 但天美心里却怏怏不乐。搭车回来时,雪已经结成了冰,车轮打滑,司机不敢 朝前开。停下车来,让乘客们自己走回去。天美无奈,只得踩着雪往家走。冰天雪 地里,听着自己孤独的踩雪声,想着三霸和他的相好,在温暖的屋里,抱着小花布 裹着的宝宝,听她咿咿呀呀的哭声,两人都笑声朗朗,快乐无比,便更加气闷。 天美走到镇上,天已黑尽。鞋被雪一浸,里外湿透,脚也冻得僵硬,不像是自 己的脚。水下在镇口几百米处迎到了天美。水下满脸都是焦急。看到夜色里蹒跚而 来的天美,水下几乎是扑了过去。水下说,天这么冷,怎么回得这样晚?吃了饭没 有?天美一句话也不想说,闷着头往家里走。水下说,怎么了,你怎么不讲话。天 美说,我不想讲又怎么样?天美心里不快,便没好气。水下说,他欺负你了是不是? 天美说,未必我不想讲话就是有人欺负了我?天美的话硬邦邦的,一直顶到水下的 胸口上。顶得水下说不出个话来。水下心里便骂三霸。水下知道一定是三霸让天美 如此不快。 天美屋里的火盆早已生好了火。火盆把屋里烘得暖洋洋的。天美进屋便被这暖 流包围。只一会儿,天美冻得发紫的脸便转成了粉红。天美倒在沙发上,一动也不 想动。水下端上一碗热粥,叫天美喝下暖身子。又脱下了她的鞋。水下摸着她的脚 冰冰凉,心里不忍,便把她的脚搂在自己的怀里暖和着。天美打不起精神,由着他 伺候。这一夜,天美都没怎么说话。 第二天,水下再次询问天美跟三霸怎么交涉的。天美说,懒得讲。他顾不了我。 水下说,为什么他顾不了你?天美说,那个小妖精生了。天美说时,眼眶里噙着泪。 天美想,自己生不下孩子,可不得什么样的委屈都忍着?水下对三霸公然失信于天 美很替天美愤然,可是一想到这样就能让自己继续跟天美在一起,心里反而暗暗高 兴。水下说,这样讲,过年他也不顾你了?天美没作声。水下说,没关系,我陪你 过年。我正担心一个人过年没劲哩。天美说,谁让你陪?陪你爹陪你妈陪你妹子去 吧。过年守在我这里,你家里人怎么讲?水下说,过年我一向都不陪他们的。我都 是自己在外面跟同学玩。我只当你也是我的一个同学好了。天美不禁噗哧一笑。天 美说,我是你的同学?我是你同学的妈差不多。水下说,是我床上的同学嘛。我俩 天天晚上在一起做功课哩。天美又笑了。天美说,同你个屁呀!你睡了个把女人, 也会说邪话了。水下见天美笑了,马上就跟着喜笑颜开。 年三十,雪停了,可是刮起了大风。接连几天,都没有收荒货的人来卖废品。 收购站里成天都安安静静的。天美要水下无论如何回家去吃年夜饭。水下不肯。水 下说,我跟家里说了,这里要人值班。天美说,这里又没个金银财宝,有什么班好 值头。水下说,我走了,你一个人在这里,我放心不下。天美说,我自有去处。你 若不回去吃这顿饭,你家里会说我不懂事。水下想了想,觉得天美说得也是。水下 不愿意自己家里人对天美有什么不好的印象。因为水下认定自己迟早要娶天美回家 的。水下说,那我要晓得你到哪里去。天美说,我去哪?还不是去三霸那里。我是 他正经的老婆。大年三十了,他总不能弃我不顾吧?水下说,要是那个女人也在怎 么办?天美说,我当然要赶她回去。三霸的老婆是我又不是她。再说她在县城里有 娘家。我去了,她还好意思赖在那里。水下想想,觉得天美说得是,便同意了。天 美说,你也累了这么久,过年在家里好好玩几天,我起码要过完元宵才回哩。水下 说,那怎么行? 你也晓得,吸毒的人一天不吸就扛不住日子。天美说,那我最早也得到初八。 水下说,我上县里去看你。我熬不了那么久。天美说,你大男人一个,黏糊糊地做 什么? 水下叫天美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水下觉得自己要是隔这么久见不到天美会 怎么办呢?难道他还能吃得下饭睡得着觉?他还能把这个年过完?水下心里没底。 水下把天美送到车站,看着汽车缓缓离站,也看着天美在窗口对他挥着手,水下心 里有些惶惶的。汽车一会儿就走得没了影。水下的心也突然一下空掉了。 水下沿着堤回家。还是蹬着他那辆破车,堤上已经没了人。堤修了一大半,已 经看得到厚厚实实的规模。水下想,来年再大的水也不用他们操心了。而且地里的 庄稼也不用怕洪水涝。明年他家的光景肯定会好得多了。 年夜饭便是一大家子一起吃的。饭间,水下的二伯对水下的爹说,也该跟水下 说门亲了。水下忙说,我不要。水下的妈打了他一巴掌说,你转年就该算十九了, 把亲事定下来,心也安。水下说,我还要玩十年再说。水下的妈说,瞎讲,我想抱 孙子哩。水下说,我要先谈他十个八个女朋友,才讲结婚的事。要不活一生也划不 来。说得满桌人都笑。水下的二伯说,原来水下是个花肠子呀。水下说,是呀是呀, 就跟我家圈里的那头花猪一样花哩。水下的话让一屋人都笑呛倒了。 水下想不晓得天美这时候怎么样了。三霸是不是跟她在一起吃年饭。三霸的那 个相好也不晓得是不是老老实实回了娘家。如果她不回,天美肯跟她坐在一个屋里 头过年么?万一那女人死活不走,天美也不愿委屈自己而进三霸的屋,更或三霸根 本就不让天美进门,那那那,天美会怎么样呢?水下想着心里便乱了。正乱时,耳 边一声巨雷似的轰响,有孩子放了一个大炮,纸屑炸得四处散乱飞舞。水下觉得仿 佛是自己的心被炸碎了,碎得也如这散乱飞舞的鞭炮纸屑。 水下跑回屋,推了他的自行车就走。水下的妈跟在后面叫着,深更半夜,又是 过年,天还冷得慌,你到哪儿去。水下说,找同学玩去。水下话说完,人已经蹬车 上了路。 水下一口气跑到了镇上的收购站。里面没有灯光。一丝也没有。水下一直紧张 着的身体松软了下来。看来天美在县里住下了。水下想想,又还有些放心不下。便 去到镇政府。同学还在那里值班。同学见到他,奇怪得不行。同学说,我是没法子 回家过年,你怎么也一个人荡在外面?水下说,我要给我叔打个电话哩。水下说了 谎。同学说,打吧打吧。谁让今天是三十呢?你打一通宵我也不管。 水下拨通了三霸家的电话。电话无人接。水下不解大年三十晚上,家里何故无 人。水下问同学,你说大年三十家里没人会是什么缘故?同学笑道,死绝了呗。水 下脸色一下就变了。同学发现了变化,拍着他的肩笑道,开你玩笑哩,还当真?水 下想了想,决定试试收购总站里还有没有人。水下便又重新拨了一个电话。果然有 人接听了。水下听出是看门人黄驼背。水下说,黄伯,我是水下。我三霸叔家里怎 么没人呀?黄驼背说,老板年前几天就搬了新屋,电话还没转过去哩。水下说,我 天美姨下午过来了,她找到三霸叔的新屋吗?黄驼背说,没哩。连我们都不晓得他 搬到了哪里,听人讲豪华得很,老板花了大几十万哩。水下急了,几乎喊了起来。 水下说,那我姨呢?黄驼背说,她好可怜。大年三十,连自己的男人都找不见,也 回不了家。在这里哭了好半天。现在恐怕回镇上去了。水下丢下电话,连跟同学一 声谢都没讲,便跑掉了。 水下再次回到他的收购站。他打开院子的门。里面仍然黑灯瞎火。水下一路高 叫着,姨,天美,美美,你在不在? 水下一直跑到天美门口,才听到里面有低低的哭声。水下的眼泪哗哗地就流了 出来。水下撞开门,屋里冷冷的,火盆下午熄了火,一点热气都没有了。天美就在 这清冷无比的屋里,一个人偎在床角落哭泣。水下的心已经痛得四处迸出血来。水 下跑过去,爬上床,猛烈地把天美拉扯到自己的怀里。水下紧紧地搂着天美。脸上 的泪和天美的泪一下子就溶在了一起。水下说,美美,莫哭呵。我来了。我陪你过 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