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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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琴的妈喝了一杯水,看着瑶琴梳头洗脸,换上了衣服,方说五 中的校长是她的老朋友,也退休了。今天过生日,邀了他们几个退休的校长聚会吃饭,讲了一些闲话。五中的校长说起他学校有个化学老师,姓陈,人品特别好。老婆瘫在床上九年多,他一直尽心照顾。电视台都报道过他的事迹。半年前,她老婆死了,大家都在张罗着帮他找对象。五中的校长说这样的男人,心善,在而今是太难得了。瑶琴的妈当时就说,像她家的瑶琴,忠诚又痴情,爱一个人就爱到底,也是难得的。旁的校长们就都说,要是把瑶琴介绍给陈老师,真可以说是绝配。这一说,大家都觉得合适。瑶琴的妈说,那个陈老师没有 孩子。刚满四十二岁.大你四岁,年龄也相当。五中的校长吃完饭,回去就找了他。陈老师觉得瑶琴的条件很合适,表示愿意见面。现在就看瑶琴的了。 瑶琴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虽说心里已经开了缝。可来真格的时,眼里又满是杨景国的影子在晃。那影子不管不颐地挤压着她,顺着她的毛孔往她身体内直钻,瞬间就进入她的心里.把那里听有的空间全部占满:就连那条打开的缝,也再次被堵了起来。瑶琴说,妈,算了吧,我不想找人。瑶琴的妈急了,说上回不是想通了吗?你这年龄也不好找人了。人家陈老师也是大学毕业生,一表人才。没准就是老天安排他来替代景国的呢? 瑶琴坐在椅上不出声。她觉得这个人各方面条件是还不错,比以往人们向她推出的都要强,可是她心里还是抗拒着。瑶琴说我没有准备,我不想。他有过老婆。他伺候她近十年没有怨言。他一定很爱她。我不想插进去。我不可能找这样的人。他不可能替代景国。瑶琴有些语无伦次。 瑶琴的妈不悦了,嘀嘀咕咕地指责着瑶琴。说得激动时还站起来。瑶琴听不清她说些什么。她自顾自地在心里对站在那里的杨景国说,你想让我去跟那个男人吗?瑶琴妈说了半天,见瑶琴神情恍惚,终于不嘀咕了。她长叹一口气说,我白忙了一场,还以为这个人你肯定会同意哩。我想景国是车祸死的,他的老婆也是因为车祸受的伤,你们俩肯定会心息相通的。瑶琴怔了怔,说,他的老婆也是车祸?瑶琴的妈说,是呀,车祸过后就瘫痪了,光会吃喝屙。不能动也不会说话。你说,他受的是什么罪?比你还苦。他真是应该找个好人,舒服地过过日子呀。 瑶琴想起杨景国车祸时的场面。同时也想起摔在杨景国身边的那个女人。还想起了在她搂着杨景国痛哭的时候,一个男人抱着那女人惨烈地嚎着。瑶琴想到那残酷的场面,就轻声对她妈说了一句,好吧,那就见一面吧。 见面的地点是五中校长安排的:是在一个酒吧。酒吧的名字叫作”雕刻时光”。五中的校长说年轻人喜欢泡吧,那里面有情调。瑶琴的妈说他们两个已经不年轻了。五中的校长说,让他们谈恋爱,就是要他们再年轻一回:瑶琴的妈觉得五中的校长说得对。 瑶琴穿了一身连衣裙,裙子外套了一件白色的羊绒外套。瑶琴虽然不是特别情愿这次的见面,可她还是精心地打扮了自己。瑶琴没有化妆,但她在见面前去美容店洗了面。洗面时,修了眉毛和指甲。所以,瑶琴虽然素面朝天,可是看上去仍然显得光彩照人。 瑶琴随着母亲的身后走进“雕刻时光”。五中的校长和她身边的那个男人都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瑶琴看着酒吧的名字一直在想,时光是可以雕刻的么?如果可以雕刻,那又是用什么来雕刻呢?是用我们自己有起伏有曲折的人生吗?想着时,就听到五中的校长惊叹道,想不到瑶琴这么年轻呀,看上去好像三十岁还不到哩。又听到瑶琴的妈说,是呀,我家瑶琴从小就长得漂亮,从来就不显年龄。 五中的校长和瑶琴的妈寒暄了几句后,就说他们不习惯酒吧,要到马路对面去喝茶,叫瑶琴和陈老师自己在这里聊。说着也不等瑶琴和那个陈老师同意,就自顾自地 走了。 酒吧里正放着伤感的音乐。酒吧有时候就是让人来伤感的。伤感一阵后,喧嚣的心就会静一阵子。瑶琴被酒吧的音乐包围着。音乐渗进瑶琴的心里,就像海水渗进有裂缝的船舱里一样,一点一点地上升。一曲未了,瑶琴就被这伤感呛着了鼻子。倦意也由此而起,越来越浓。她坐了下来,低着头,不看坐在她对面的陈老师,也不说话,脸上的表情恹恹的,所有的不情愿都摆在了上面。瑶琴始终都没有看清对面的这位陈老师是什么样的。她的印象里只留有他跟五中校长和瑶琴的妈说话的声音。那声音很细,细得像是用完了的牙膏被人硬挤着。这是和杨景国完全不同的声音。杨景国的声音浑厚而温柔。一开口,就会让瑶琴激动。杨景国的卡拉0K唱得好极了。而对面的这个陌生的陈老师却是那样细声细气,听起来就不舒服。瑶琴多想了一会儿,就觉得乏味透了,可是她又不知道应该用怎样的方式离开这里。于是就这么干坐着。 对面的细声音终于先开了口。他说我叫陈福民。瑶琴微微地点了一下头。他又说,我不知道你这么年轻漂亮。如果我先知道这个,我就不会有勇气来见面了。瑶琴勉强地笑了笑。他又说,如果你觉得我不理想,也没关系。如果你现在就想离开,那就离开。我不会介意的。这样的事是需要缘分的。强求对谁都不好。 瑶琴突然就觉得这个细细的声音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么讨厌。她抬起了头,望着他笑了一笑说,谢谢你。然后她就站起来,离开了座位。走了几步,瑶琴觉得自己似乎太没礼貌,便又回过头来,朝他示意了一下。瑶琴再转身时,脑子里恍惚就有了这个人的印象。他的面色很苍白,人很瘦,头发长长的。他的眼睛很大,里面装满着惊愕。瑶琴想,哦,这个人叫陈福民。 瑶琴走出了酒吧,长吐了一口气。街上的阳光很明亮。街景也很艳丽。广告的小旗子在风中哗啦啦地响着。来来往往的男女们脸上都挂着笑。还有人隔着街高声说话。精品店里的音乐从花招各式的门中窜出,一派嘹亮地唱着,把一条街都唱通了。 世界真的是好灿烂。瑶琴站在路边想过马路。流水一样的车,一辆接着一辆。瑶琴无法通过。就站在那里看车,也看整个的街景。看着看着,瑶琴就觉出了自己的孤独。孤独很深,深在骨头里。那里面空空荡荡,叫喊一声就会有回音。’回音会撞击得骨头疼。这痛楚瞬间就能辐射到全身。 瑶琴觉得自己好累呵,她情不自禁地倚在路边的电线杆上。有人对她说话,你还好吧。声音细细的。瑶琴听出这是陈福民。瑶琴说,我没事,我要过马路搭车。陈福民说,我也是。瑶琴就没话讲了。她只是望着马路上一辆接着一辆的车,眼睛一眨也不眨。她的脖子有些僵。陈福民说,这里的车总是很多,前面有座天桥,从那里走安全些。瑶琴望了他一眼。陈福民说,我带你走过去。 瑶琴不知不觉地就跟着他一起走了。天桥就在前面十几米远的地方。两人一路无语,上了天桥,陈福民才说,我要是骑自行车走近路,几分钟就到了。可是,自从出过车祸后,我就再也不敢骑车了。瑶琴心里格登了一下说,我也是。陈福民说,所以还是小心一点好。有天桥的地方就尽量过天桥,不要为了抢时间去横穿马路。时间是抢不完的。瑶琴说,是呀,我也是这样想了的。 对面有几个孩子冲跑过来,瑶琴让了一下,肩头不觉碰着了陈福民的胳膊。一股男人的气息扑到瑶琴脸上。瑶琴已经好久没有这么近距离地跟一个男人在一起走路或是说话了。她心里不觉跳动得有些厉害。 下了桥,瑶琴的车站先到。陈福民说,能不能留个电话给我?瑶琴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瑶琴想送牛奶的送饮用水的送煤气的都有她的电话,给他一个又算什么。瑶琴在陈福民掏出的笔记本上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等瑶琴写 完,陈福民在一页空白纸上也写下了一个他的电话。陈福民撕下那张纸,递给瑶琴,说,这是我的电话。瑶琴并不想要他的电话,可是他已经递了上来,也不好意思推掉,就只好接了过来。瑶琴看到上面不光有办公室和家里的电话,就连手机号码也写在了上面。 瑶琴的车哐哐当当地过来了,瑶琴客气地同陈福民说了声再见,就上了车。陈福民一直站在车站望着瑶琴的车开走。车上的瑶琴见他呆站在那里的样子,突然觉得好熟悉好温暖。瑶琴想,他站在车站的姿势怎么这么像杨景国呢? 晚上洗澡时,瑶琴摸了一下裙子的口袋。她摸出了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脑子里浮出陈福民站在车站的样子和他细细的声音。瑶琴笑了笑,把纸条一揉,扔进了马桶里。纸团在马桶里漂浮着,瑶琴按了下马桶的按钮,哗的一下,就把它冲没了。瑶琴想,到此结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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