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翎子横了菊子后娘一眼,没搭理她,急急地推开了虾酱坊的门。一股说不出的腥臊气味袭来,令人窒息,屋内全是清一色的大缸,菊子摇动着吊线的木棍击打着刚放进缸里的虾头,她浑身大汗淋漓,素花小褂都精湿了,煞白煞白的脸扭曲得变了形。见麦翎子进来,菊子吃力地扶着缸沿儿站起来,不好意思地说:“翎子姐,你来了。”麦翎子第一次走进菊子家的虾酱坊,就这一回,那种难堪的画面就永远楔进麦翎子的记忆里了。麦翎子撩起遮在菊子半面脸的几绺凌乱湿润的头发,难受地说:“菊子,你就整天在这儿千活?”菊子的眼窝红了。“苦命的妹子!”麦翎子紧紧抱住菊子哆嗦的身子哭了。“诗,这里哪她娘的有诗啊?”麦翎子彻底失望了。菊子好像有些心焦,故意用笑脸劝麦翎子:“翎子姐,你说过的,挣钱就得吃苦的,俺认命啦!”麦翎子使劲摇着地的肩膀问:“那他们呢!你爹你哥你嫂子呢?他们为啥不干?”菊子抬手指了指说:“他们在屋里玩纸牌。俺又不会玩儿。干点是点儿。”麦翎子甩一长腔喊:“你窝囊,你熊,你不会看书么?你这样软弱,日后人家会骑你脖子屙屎屙尿啦!”菊子觉得日子委屈,又哭起来,柔宛的双肩一耸一耸的。过了一会儿,菊子抬起头来忽地想起什么似地说:“翎子姐,俺不会在虾酱坊做太久了,俺找到工作啦!”麦翎子猛然想起姐姐麦兰子说的话,暗暗抽了口冷气问:“告诉俺,是不是给张士臣厂长当秘书?”菊子惊讶了,问:“你都知道了?俺这两天正要找你商量呢!你说俺去么?”麦翎子沉吟良久说:“你让俺说真话还是说假话?”菊子说:“当然是要真话。”麦翎子直截了当地说:“张士臣通过俺姐找俺好几回了,俺没答应。俺也不同意你去,他是哪号人你还不知道么?跟他干还不如这虾酱房呢!”菊子望着麦翎子说:“干一阵先看看,寻件事情做,就能离开这鬼地方,这个家俺真的不愿意呆了。实在不行,俺就想外出打工。”麦翎子说:“那不是挪了狼窝又入虎口么!”菊子笑笑说:“翎子姐,有那么厉害么?俺见过张厂长了,他人不错,挺同情咱的处境。也挺爱惜人才!”麦翎子说:“那不是同情是怜悯。怜悯的滋味好受吗?”菊子丧气地说:“怜悯就怜悯吧。有怜悯总比没有强!”
“怜悯是蜂,它酿蜜,也蜇人。”麦翎子脱口说了一句有哲理的话。
菊子说:“翎子,这话像大鱼说的。”
麦翎子恳求说:“你甭管谁说的,俺来找你,咱们一起跟大鱼干吧。”
“不,大鱼喜欢的是你!她不喜欢俺!”菊子摇头。
麦翎子生气地说:“挣的是钱,别跟感情挂钩。张士臣给了你个甜枣吃是不?”
菊子说:“任你去说。”
“要知道,虫蛀了的枣子格外甜!”
“或许就是一线希望。”菊子固执起来,泪眼哀哀地望着麦翎子。
天空雨丝如线,她们一无所有。生活将麦翎子写一首小诗的心境都收回了。麦翎子心里骂:“滚吧,苍天老日!滚吧,诗!”
麦翎子和菊子手拉手走到蛤蟆滩上来了。
“这里的红雀真多啊。”麦翎子急忙换了个话题。她注意到落在老滩上觅食的红雀长得像粉团儿似的,觅食的样子呈一种少女的娇姿媚态,嘴和脚趾是一种红蓼花染过的颜色。她们没有说话,沉浸在红雀的梦想里。
隔了几天,麦翎子正式到大鱼那里上班了。大鱼带麦翎子来到海滩。远处不断颠来拢滩的渔船,荡来湿漉漉的噗哒声,逆着阳光看海,像一条银白色链条哗哗抖动。大鱼告诉麦翎子:“运书的船来啦!”麦翎子像船那边张望着。过了一会儿,大鱼忽然朝远处的渔船摇手喊了几嗓子:“哎,在这儿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