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无乡 关仁山著

第六节


  二十多天没有下雪,往年进了年关,瑞雪格外厚实。福镇人喝了腊八粥,隔月的积雪融融化尽,新雪不下来,陈凤珍预感父亲的小药铺又该热闹了。她仿佛看见了空气中移动的病菌,好像又袭来那股难闻的气味儿。不出几天,父亲的药铺子又昼夜响着炒药声。不仅感冒的多,而且还迎接了像潘老五这样瘫痪的病人。潘老五的手术砸了,终究没能站起来。其实在专家会诊时就说没把握,因为潘老五的腰是肌肉与神经同时阻断。潘老五沮丧了几天,后来陈凤珍去京看望他时说,我家祖传的立佛丹兴许管用呢。潘老五又有了依托,嚷嚷着回福镇治疗,还可以边工作边治腰,他就跟陈凤珍回来了。这时已是年根儿了,潘老五这次住进家里了,其实家里是新盖的二层小楼,装修一新。老婆将土暖气烧得挺旺。平时他很少住家里,尽管小敏子那里条件差些,那感觉那味道不一样。人就是这么个贱东西。潘老五不大情愿,可老婆子挺知足,总算给家里保住个整人。小敏子常到他家里来,老婆虽然脸上不高兴,但也不打架了,她知道老头子瘫着搞不了娱乐活动了。潘老五家里几乎成了他的办公室。他每天坐在轮椅上处理日常工作,工作效率比先前还高了。陈凤珍发现老潘变了个人,过去他啥事都显在脸上,吼在嘴上,现在深沉多了。刚到家的第二天,潘老五就想到各厂转转。老宋劝他歇上一冬再说,潘老五说歇上一冬黄瓜菜都凉了。老宋听出他话里的话,细咂巴才知道他变了。这个潘老五一瘫,疑心太重,竟连老东旧伙都不相信,难道是让朱厂长代理经理的事?老宋有些慌,反复解释,潘老五也不睬他。老宋说陪他去厂子转转,潘老五冷冷地说,还是让陈镇长陪我去吧,你那儿党务工作那么忙。老宋更加摸不着头脑,自从他瘫了,老宋一直忍让他。后为陈凤珍给小敏子通电话,老宋一行进病房,就让潘老五闹了一通。老宋强装笑脸,心里骂,你个潘老五别跟我装爷,我是福镇一把手,说你是企业家才是企业家,说你是臭狗屎就别想上台盘了。陈凤珍也不知小敏子咋跟潘老五捅的词儿,使她痛痛快快出了这口气。让老宋尝尝孤立是啥滋味儿,因为陈凤珍看出,老王和朱厂长也暗暗往老潘这边靠了。陈凤珍在老王老朱眼里变得有权了。陈凤珍感觉到了,也开始品尝出工作的乐趣了。潘老五坐在轮椅上,指指点点地看着他一手建起来的工厂,眼眶子抖抖的想落泪。他自顾自说,这是老子打下的江山,谁他妈也别想坐享!别想把老子挤垮!老子还会站起来的!说完,他将南瓜脸埋进大掌里,呜呜地哭起来。陈凤珍知道潘老五难受,就悄悄躲开了。让老家伙哭个够吧,要知道,这是市场经济,并不是会哭的娃有奶吃!陈凤珍想,前些年商战胆子大了是英雄,往后则需要智能了,可悲的是潘老五还没明白过来。她就想通过股份制改造他,能行么?陈凤珍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心里没底。没底归没底,陈凤珍目前还没找出哪个人物能将这一大摊子统起来。从这理儿推一推,陈凤珍倒是真正盼着潘老五还能重新站起来。潘老五在回家的路上说,要以高薪聘请陈凤珍的父亲当保健医生。陈凤珍回家就找父亲说了,父亲一听就黑了脸骂,你才不跟潘老五贴身呢,有钱就能随心所欲?他买立佛丹,我卖!买我这人,做梦去吧!陈凤珍劝说父亲,也就是吃立佛丹呗,贴身医生也就是他从外边学来的洋叫法。父亲依旧不开脸,别跟提潘老五,说破天,我是不放酱油烧猪蹄儿,白提!阿香听见风声了, 悄悄把凤宝叫过来。凤宝拄着拐杖进屋就说,我给潘老五当医生,只要给钱多,父亲扭脸熊他说,你也别丢这个人!陈凤珍说,爹老脑筋该改改啦,你不去,就叫凤宝去吧,要知道潘老五对福镇经济很重要!凤宝欣欣地笑,省的我大冬天去外地卖野药啦!陈凤珍心想,凤宝去也好,近来她听人反映,凤宝在城里卖假药。她知道这是阿香的主意,他拿走老爷子的真药卖,回来要如数交钱,卖了假药就归小两口支配了。她怕弟弟出事就说了他几句。凤宝嘻嘻笑着说,这年头的人认假不认真,不吹不骗,屁事别干!你看人家潘总,瘫着也还能呼风唤雨,这回说啥也得沾沾咱残疾人的光啦!陈凤珍笑着说,你去还不知老潘要不要呢。凤宝说,你就给我吹着点,吃了立佛丹,立地又顶天。陈凤珍被逗得格格笑。父亲叹一声躲了,冻缩的身子像一根风干的老木。陈凤珍就去跟潘老五商量,说凤宝来了也是用老爷子的立佛丹,潘老五摇着脑袋说,我不是信不过你家的立佛丹,而是觉着凤宝跟我后头跑不合适!陈凤珍笑说,有啥不合适?潘老五说,这不秃子头上长虱子明摆着么,我瘫着,他瘸着,接客办事,别人还以 为是一帮乌合之众黑社会啥的!陈凤珍想笑,见老潘挺认真地说话,强忍着没笑出来。谁知凤宝就在外面听着呢,听到这儿也沉不住气了,拄着拐杖进屋来,嘴巴甜甜地喊五叔,又跟潘老五吹了一通,自己有啥治瘫痪的绝招儿,他说他表里兼治阴阳平衡,刮毒生肌,增筋展骨,中西结合。他直说得潘老五咧着瓢嘴笑了。潘老五便拍拍凤宝的屁股骂,侄小子嘴巴挺溜,你小子可别拿卖野药那套胡弄我呀!凤宝说,七天一疗程,准见效,不成你就辞了我!潘老五说,有病乱投医,谁他妈知道哪块云彩有雨呀!然后就将凤宝留下了。一连几天,人们发现潘老五的轮椅后面多了凤宝。凤宝的待遇升格了,他跟随潘老五出出进进,有时还陪客人上桌喝酒。他随时给潘老五下药,凤宝对这样的环境适应很快,也觉着新奇,平时都不愿回家见阿香了。他对潘老五也很卖力,将父亲为糊涂爷做好的立佛丹偷偷拿过来,每丸加50块钱,让潘老五吃下去。凤宝说这是红兔子眼做的特效药。老婆看着潘老五吃过药眼睛发红,害怕地说别吃坏了。潘老五照着镜子看见自己的红眼,感觉腰眼儿酥麻。凤宝说这感觉就对了,然后他又在药丸里掺上一些西药。潘老五吃过,在七天头儿上竟能在轮椅上一窜一窜地蹦高了。消息像雪花一样,在福镇沸沸扬扬地传开了,有人喜有人忧。这样闹腾了十来天,后来听说潘老五又不行了,腰也不酥麻了,更别提蹦高了。潘老五沉着脸质问凤宝为啥?凤宝胡吹了一通,心里也没底了,心里骂,这个潘老五人隔路,病也跟着反常,怕这祖传的立佛丹栽在他身上了。那天镇上来个气功大师,凤宝领来给潘老五发功,开始吹得挺邪,弄得潘老五从轮椅上跌下几回,最后也没啥起色。潘老五心灰意冷了,一边吃着立佛丹,一边偷偷往草上庄大仙那里跑。潘老五瘫后就越发迷信了,总是觉得陈凤珍的三姑挺神,掐算预测治疗啥的都对路子。大还算出他能站起来,也算出他身边的小人。潘老五问小人是男是女,大仙说是男。潘老五眯眼一想就是老宋。陈凤珍后来听说潘老五坐汽车往县城跑了两趟,八成是要鼓捣老宋调走了。陈凤珍从潘老五嘴里套话,也没套出来,她就不去琢磨,装成一个心里不装事的新媳妇。进了腊月二十三,别的乡镇都蜂出巢似地放假操持过年了,福镇不行,捂了个把月的瑞雪不下,县里领导却是不断地来,考察班子的,视察股份制的。这天老宋通知陈凤珍说,宗县长要来福镇看看股份制开展的情况。陈凤珍愣了愣,宗县长来福镇为啥不跟她直接说呢?她刚刚跟宗县长通了电话的,她不说也猜出有啥事发生了。

       这天一早就变天了。不是下雪,刮风。冷风将那股难闻的气味冲掉了。但陈凤珍感觉到,土拉光叽的街巷,又有新的病菌潜伏下来。她看到宗县长的汽车开进来,落了一层灰土,车都不像辆车了。老宋、陈凤珍和潘老五等人都在会议室等宗县长。宗县长问了问潘老五的病情,就听老宋的汇报,陈凤珍又补充了一些。宗县长没有对股份制明确表态,就说去各厂看看落实情况。老宋这时候还动心眼儿,说先去陈镇长包的粮食加工厂。潘老五看宗县长发愣,就解释说,就是原塑料厂。宗县长马上明白了,老宋明明知道这个厂是刚转产的老大难,还要第一个让他看,是不是冲陈凤珍来的?陈凤珍看宗县长脸色不对,就笑笑说,听宋书记的,他也没去过加工厂,就一起看看吧!她说这话时给小吴递眼色,小吴悄悄下楼,提前开车布置去了。其实不用咋安排,陈凤珍心里的数。眼下的加工厂可是鸟枪换炮了。老周和李继善他们够能干的,生产一个多月,就扭亏为盈,获利10万。好多农民往里挤,入股的不少。陈凤珍是留了后手的。她总在老宋面前给加工厂哭旁,是想申报减税,先取税前利,等有了后劲,再得税后利。宗县长也不知详情,看陈凤珍挺爽快,就答应先去看加工厂。老宋是看不起粮食加工厂的,认为是土打土闹没啥出息,潘老五也没咋看重这个厂。一路上,他们当着宗县长直拿粮食加工厂开涮取乐。一进工厂,厂容厂貌就很有改观。看过生产线,又看了生产进度表,听取了老周和李继善两人的汇报,宗县长惊喜地笑了。他看见老宋顿时沉了脸,潘老五坐大轮椅上惊讶了一下,满口称赞,俨然像个大干部。陈凤珍捅他,宗县长还没表态,你倒先做结论啦!然后瞥一眼老宋,老宋闷闷地吸烟。宗县长忽然认出李继善来说,你就是承包草场的吧?从跟镇政府打官司,到搞加工厂,是咋转过变儿来的?李继善笑笑说,都是陈镇长一手操办的,咱平头百姓跟着干呗!然后他就介绍过程。宗县长微笑着点头说,陈凤珍镇长是不是逼你们太狠啦!跟我告状,我替你们出气。李继善说,哪里呀,感恩不尽哩。宗县长瞟了老宋一眼回头又问,陈镇长干事是不是虎头蛇尾呢?李继善摇头。宗县长又问,那小吴呢?李继善又夸了半天小吴。老宋装成没听见,但内心犯嘀咕,是不是自己平时说团系统干部的话,传到宗县长的耳朵里去了?宗县长扭头问我宋有啥看法。老宋淡淡地说,还可以吧。宗县长当即纠正说,不能说可以,是成功,是突破!从这个厂的变化,我们不仅看出股份制的活力,而且给全县提供了一条方向性的经验,就是乡镇工业与农业的联烟。过去,我们盲目上马了一些工业项目,弄不好背包袱,而把眼光瞄准农业产品加工,是我们过去忽视的!他说到这里又问潘老五,你说呢,老潘?潘老五也变乖了,点头说好的同时,又说自己在北京为塑料厂变卖旧设备时,也想变变路子。不过,没有宗县长站得高看得远。老宋越瞅潘老五越来气。陈凤珍看出潘老五并不超脱,这样了还紧抓挠,他怕退出福镇经济舞台。宗县长把秘书叫到跟前说,回去通知政研室,到这里搞个材料,年后在这儿开现场会!然后宗县长又看了看其它工厂,午饭后准备回县里,临行前单独跟陈凤珍征求意见。陈凤珍很平静,她早已过了领导夸几句就激动的年龄。提起老宋,陈凤珍没有说啥,她猜想宗县长已经心里有数,况且潘老五把她的话早说了。宗县长走时鼓励她明年得挑重担子了,她就明白老宋在福镇站最后一班岗了。陈凤珍就要成为第一把手了,心情却高兴不起来,如果说是潘老五鼓捣走了老宋,她又有啥值得高兴的呢?加工厂的转机能说明股份制在福镇的成功吗?快过年了还不下雪,福镇还能称为大雪之乡吗?她连续问自己几个问题。

       第二天福镇农工商总公司召开董事会。会议由董事长兼总经理潘老五主持。这是年前的最后一个会,也是总公司的第一个董事会,研究决策玛钢厂命运。眼下看,玛钢厂是福镇经济的核心难题了。陈凤珍和镇里领导都不参加会议,怕行政干预影响董事会。陈凤珍试图通过这第一次董事会,将这些农民企业家行为方式纳入经济规律。各厂厂长都是董事,陈凤珍怕他们不懂董事的权力,专门召集上来学习。会后她还找到铁厂朱厂长加工厂厂长老周说了说,让他们依据自己的经验,说出自己意见。不怕错,关键培育这种意识,福镇就有希望了。厂长们都满口答应,说我们盼着股份制,我们厂入了股,就是要行使权力的。说的挺好,到了会场就霜打一样蔫下来。会议开始就冷了场,潘老五没敢先表态,瓮声瓮气地启发大伙,他越装深沉,董事们越紧张,不知谁挑头说了句听潘董事长的。老潘说,我提个方案,挺吓人的,不同意见可以反驳嘛!那就是让玛钢厂破产!随后他从市场角度进行分析,又讲了讲啥叫破产。厂长们惊得打寒噤。看来让玛钢厂破产,是潘老五心里酝酿已久的事,他为啥不让老王在厂里搞股份制呢?董事们恍然大悟。余后又是冷场,谁也不拿反对意见,末了潘老五从轮椅上一窜拍了板。散会后,陈凤珍听说完全过程就目瞪口呆了。门缝扑进来的寒流,刺激得她鼻子发酸。抛开个人成见,这现象本身就够气人的。她生气地叫来老朱和老周。老朱知道陈镇长会生气,进屋就当着陈凤珍骂潘老五。他骂,十个瘫子九个怪,一个不死都是害!挺会赶时候,搬出破产的招子!虽然陈凤珍对于宣布玛钢厂破产也觉突然,但她眼下生的不是这个气。陈凤珍冷冷地问他同意破产么?老朱说我看玛钢厂还有救儿。陈凤珍吼道,那你为啥不在会上说?老朱哭丧着脸说,我咋说?都没个响屁,让我去伤人?本来老潘因我代理那阵总经理,我瞅我气不顺,再顶撞他这回,非把我撸了不可。陈凤珍气呼呼地说,你保自己怕伤人,就不怕公司受损失?老朱说,又不我一家,天塌下来大家顶着。陈凤珍倒觉得自己没话了。她沉默片刻,又扭头问老周为啥不行使董事权力。老周和善地笑笑说,咱是重义气的人,人家老潘老去对我有恩,这阵刚瘫了,咱不能落井下石呀!陈凤珍气得苦笑起来,她骂,真是歪锅对歪灶,歪嘴和尚对歪庙,让我咋说你们?你们盼着股份制,你们受过老潘瞎决策之苦,该你们行使董事权了,却豆干饭焖起来了。老朱和老周见陈凤珍真生气了,还要解释。陈凤珍一挥手骂,都滚,不值得为你们操心!她坐在办公室直喘气,一时觉得肺疼,怕是跟父亲一样患肺气肿了吧。这时潘老五打来电话叫她去他家,说有喜事报告。有啥喜事,这一天要帐的就来三拨了。按着破产法,破产企业不偿债权债务。那样,年前保密,年后都知道还不知乱成啥样子呢。陈凤珍心情烦乱,这时候非常想到雪地里走走。可是天不下雪,天上有太阳。傍晚时分福镇落下大雾,小镇便灰得不见别的颜色了。陈凤珍在雾气里去看潘老五。她有些腻歪,但还得去,还得去看这铁腕人物的脸色。恰巧小敏子和她丈夫来看潘老五。她丈夫从海南办事处回家过年了,从南方带来人参酒给潘老五。陈凤珍看着挺憨厚的小伙子,心里直替他难过,小伙子真的不知晓,还是睁一只睁闭一只眼呢?小敏子当着丈夫也敢给潘老五捶背,无拘无束地说笑。陈凤珍觉得潘老五周围转的人形形色色,包括自己,真该够演一台戏的了。也许是为显示自己的威力,潘老五当着小敏子两口子就跟陈凤珍谈工作。他说的喜讯是,老宋调县委信访办公室当主任,陈凤珍提拔为书记。陈凤珍又觉得潘老五天真的样子挺可笑。潘老五又向陈凤珍说起上午的董事会,他很得意地说,董事地开得很成功,大伙一致建议,玛钢厂倒闭!我正跟你商量呢!陈凤珍轻蔑地笑笑,心想往后你乱插杠子,又可以往董事会推了,他总会有理的。陈凤珍说,既然董事会定了,就执行吧!其实她也想不出医治玛钢厂的好办法。明年,明年会是怎样呢?潘老五边喝药边笑说,从这次会议看,我老潘威力不减当年哪!不过,董事们也是够懂事儿的,不跟我老潘对着干!陈凤珍听见他的笑声浑身发冷。她问,你不觉得破产,也是冒险么?潘老五大声说,是的,毛主席说,无限风光在险峰嘛!冒这次险,福镇也许就有救儿啦!陈凤珍心里祈祷,但愿这次潘老五歪打正着。她问,你有把握?潘老五抓着后脑勺嘿嘿笑,我是让你三姑卜算好了的,你三姑说玛钢厂凶,废了才有救。不信,你回家问凤宝,他陪我去算的!他又笑。陈凤珍心一凉,没啥话可说了,只仰脸呆呆地看雾。

       天黑起风时陈凤珍朝家走。她听见零零星星的鞭炮声了。买年货的人们,像走马灯似地来来往往。她已经嗅到浓浓的年味了,到家里却看不出过年的意思。田耕开车来接她回城里过年,他刚来就碰上风宝和阿香打架。陈凤珍到家时他已将架拉开了。她没问田耕,就看见凤宝撅嘴蹲在地上发呆。阿香把她后到东屋,哭哭啼啼地说,凤宝这狗东西跟潘老五学坏了,拿来黄色录相看,看过还……陈凤珍生气地说别说了恶心不恶心?随后她走到西屋,想狠狠批评弟弟一顿,又不知咋开口,就说明年你别跟潘老五啦。凤宝愣起眼不明白,不是你让我去的吗?陈凤珍说别问为啥,此一时彼一时懂么?凤宝嘟囔说我不是董事咋会懂?陈凤珍问父亲去哪儿啦?还不操持过年?阿香说,都让凤宝给气跑的!凤宝偷了父亲为糊涂爷做的立佛丹,给潘老五用上了,父亲刚知道,跟凤宝闹了一通,就扛起猎枪,去北滩林子里打红兔子去啦!陈凤珍叹一声,也断不透谁是谁非了。她拉上田耕开车去北滩找父亲,她知道父亲打不到红兔子不会回家,甚至连年也过不安生了。到了车里,他们看见小镇彻底被雾笼罩了。田耕问她那些贷款明年能不能还。陈凤珍怕他和薛行长过不好年,就没把玛钢厂破产的事说破,只是一笑。田耕从她神秘的微笑里得到了答案。汽车拐过镇口,她们看见一家结婚的,门口彩灯闪烁,鼓乐班子吹起喜庆的曲子,给福镇的年根儿添了好多喜气。田耕算了算是双日子,夸了几句今天结婚好。陈凤珍心平气和许多,说碰上结婚的好,如果赶上瑞雪结婚就更好了。田耕说我们结婚不就天降瑞雪么。陈凤珍回头看见小镇的灯光了,在雾夜里划着十分优美的弧形。她说,瑞雪兆丰年是老皇历了,福镇是有福的,没有瑞雪下来也会有好年景的。一年更比一年好,是不?田耕说谁不巴望着好哇。陈凤珍将脑袋歪靠在田耕的肩头想,父亲在这无雪的平原上能打着红兔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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