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曜解救了小鹏鹏——刘鹗一家 汝宁知府刘成忠字子恕,原籍江苏镇江府丹徒县,今年四十四岁了。是个颇有学问 的人,据说是南宋大将刘光世之后。咸丰二年以二甲第三十五名进士及第,朝考之后, 选为翰林院庶吉士,在庶常馆学习经史诗词和诏敕的撰拟,三年散馆再考,成绩优异, 继续留在金堂玉马翰林院,做了清贵高雅人人羡慕的正七品翰林编修,一晃三年,颇蒙 大臣青睐。咸丰八年迁升都察院从五品福建道监察御史,这是京官外放的先兆。京官清 苦,若不想熬白了头,去做那渺不可攀的尚书待郎乃至军机大臣之梦,便讲究实惠,趁 年富力强时出京大捞一票,回家买田造屋,欢度晚年。成忠二子三女,兼有需要周济的 亲亲眷眷,家累不轻,翰林虽则清高,一年区区九十两银子的正恩双俸,每月七两五钱, 怎能维持一家开销。所以当得悉迁任监察御史那一天,合家欢腾,乐不可言。果然到了 咸丰十一年外放河南汝宁府知府,管辖一州八县,是兼有“冲、繁、难”三字的要缺。 “冲”指地理位置要冲,“繁”指公务繁剧,“难”指民风强悍难治。成忠初次做地方 官,就放了要缺,养廉银子(俸银)和其他各种收入也较中缺、简缺的知府为多,可见 朝廷的器重。汝宁府是唐宋蔡州故地,中国战史上有名的李愬雪夜平蔡州就是这个地方。 成忠上任之后,只要不出纰漏,三年任满,凭他翰林出身,再从京中大老弄封把八行书, 调剂美缺是不成问题的。做知府的明里一年有三四千两俸银,再加每年征收钱粮时额外 附加的各种苛捐杂税等等,又在二三万金以上,其他暗里天知地知的昧心钱更没了底了。 纵然有人提醒成忠,河南捻子“猖獗”,汝宁也不太平,还是三思而行,万一丢城失地, 那是非革职不可的。成忠忖度利害,还是狠了狠心,携了夫人朱氏和两子一女以及仆妇 数十口人,冒着风险来到汝宁府城汝阳(今汝南)上任。 初到时地方平静,成忠闲时同幕僚出城漫游郊外,追寻中唐元和年间李愬平蔡时的 故迹,城西宿鸭湖浩渺清澈,养鸭人撑了小船在湖中赶鸭逐食,想像当年李愬冒了一夜 大风雪,急行军一百余里,四更天来到湖畔,下令敲打鸭群,凉起一湖噪声,以掩盖奇 袭大军的足步声,终于乘敌不备,成了大功,生擒背叛朝廷的蔡州节度使吴元济,献俘 天子阙下,何其壮观! “大丈夫固当如是也。”成忠不由得慨然叹道。 幕僚指点远方高入云天的险山峻岭,说道:“子翁,您看那西北方的山峦,名唤嵖 岈山,西南方的名叫马鞍山,是当时蔡州的西方屏障,山下的遂平和确山两县,便是当 年的吴房和朗山县,李愬故意让部下在这两座县城前虚晃一枪,佯作败走,以麻痹吴元 济,当时发动远道奔袭的基地文城栅,如今已经成了一座热闹的市镇了。” 成忠笑道:“时隔千年,沧海都能变作桑田,李愬平蔡还能留下如许古迹,以供后 人激发思古的幽情,很难得了。” 另一位老夫子说道:“好在文城栅故迹离此不远,明日不妨备了马车去凭吊一番。” “不必了。”成忠笑道:“我爱收集古董,也爱古人的诗词文章,譬如温庭筠的名 句:“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闭目冥想,该是多么美妙的境界,不禁叹服飞卿构思 炼句的功力。若是认真地寻到桥边那座茅店,同样也有诗中的霜月鸡声,供你欣赏,则 往往感到平淡无奇,失望而归,对于古迹也是如此。还是让想象中的美好印象常留脑中, 不时逞其遐想,才能永葆超乎自然之美。” 众人都道:“究竟是翰林公的学问,不是常人所能仰望的。” 这样的太平日子过得很快,炎夏消逝,秋意渐深,才过了中秋,便是重阳,萧瑟秋 风吹落了第一片黄叶。这天,汝南知县忽然慌慌张张来府中禀报:“大人,可不得了, 县内东乡平舆镇出了捻子了。” “是从哪一路来的?有多少人马?”成忠吃惊地问道。 “回大人的话,这股捻子是本乡土生土长,为首的名唤陈大喜,本是乡绅家的长工, 据说这位乡绅逼死了一条人命,动了公愤,陈大喜乘机纠合了一群同伙杀了乡绅一家, 烧了房子,占了平舆,公然造反了。卑职刚才得悉,特来请示大人发兵征剿。 汝宁府是冲要地方,常驻有官军三五百人,由一名正五品守备统带,缓急可由知府 商请出兵,另外在府属信阳州还驻扎了一个“协”(旅),称为“信阳协”,由一名从 二品副将统率,名额三千人,副将黑心,吃了八百名空额,实际不过二千来人,非有道 台或抚台咨文,是不肯轻易出兵的。成忠听说捻子不多,放下了心,又恢复了从容镇定 的神态,缓缓抚须道:“贵县且先回去差人随时探听动静,我这里便差通判去请守备发 兵。” 守备听到境内出了捻子,又比打了就跑的过路捻军难对付,不敢怠慢,立刻派了一 名千总带领二百名绿营官兵下乡到平兴讨伐,出其不意包围了陈大喜的老家,大喜仓皇 抵敌,腿部中了官兵抬枪的散弹,逃进深山养伤,千总捉回两名来不及逃走的捻子,带 回了府城,交给县衙审办,刘知府欣然拿出库银犒赏绿营将士。后来知县请示了府台大 人,将那两名起义农民判处死刑,毋须呈报刑部复审,便绑赴刑场斩首了。 为何官军而称绿营?原来清军入关之前的部落武装,初设黄、白、红、蓝四旗,后 又增为正黄、正白、正红、正蓝和镶黄、镶白、镶红、镶蓝,共是八旗。入关后,将汉 人编为新军,以绿旗为标志,通称绿营。到了清代中叶,八旗兵和绿营兵都成了老爷兵, 腐败老朽,不堪一击,从团练演变成的湘军成了清军主力,全力与太平军作战,(同治 元年以后又有李鸿章的淮军崛起),各省则仍然依靠绿营兵支撑门面,维持地方政权。 成忠平定了刚刚冒头的陈大喜农民起义,心情很好,命文崇师爷拟稿禀报上司为守 备请功,老夫子那支笔当然也大大渲染了“捻匪”如何猖獗,多亏知府本人如何闻警从 容指挥,谋定而后动,重创“捻匪”,一举成功云云。禀呈立刻发出去了,成忠兴冲冲 地回到内院,院中一片安宁祥和的气象,东跨院小书房中十二岁的大少爷孟熊正在举人 老夫子课谈下用功勤读,十四岁的三小姐素琴在东耳房闺房中教五岁的小弟孟鹏,(即 刘鹗)认字读唐诗,素琴柔声细语,耐心教导,小鹏鹏稚声稚气地随着姐姐朗朗诵读, 姐弟不时发出轻柔的笑声。太太朱氏因为东乡出了捻子,心神不定,照例每天的牌局已 经停了两天了,只在厅堂拂龛前时时焚香默念无声佛,祈求佛祖保佑合家平安无事,做 完祷告,呆立窗前默默出神,忽见丈夫满面春风踱了进来,忙迎到上房门首,问道: “老爷,官兵下乡,有消息了吗?” 成忠笑道:“太太放心,区区顽匪不经打,抓的抓,逃的逃,全被打散了。官兵昨 夜掏了匪徒老窝,收复了平舆,守备今天一早过来报喜。抓的两名匪徒,已交首县法办, 奏捷的禀呈也已发出去了,弄得好,说不定还会蒙皇上批个“交部议叙”哩。” 夫人喜道:“老爷那不就要升官了?” “哪有这样快,要再立个大功,得个“从优议叙”才行。不过有了“交部议叙”已 经不错了,人家做了一辈子的知府也盼不到这个光彩哩。” 太太高兴,吩咐丫头传话下去,“老爷打了胜仗,是个大喜事,请小书房老夫子放 了假,让三小姐和两位少爷都过来给老爷贺喜,再关照厨房晚上备两桌酒菜,请西席老 夫子和三大人、二舅老爷、侄少爷、表少爷进来乐一乐。”三大人是成忠的堂弟,在衙 中吃闲饭,混日子;二舅老爷是太太的胞兄,算盘精明而又忠心耿耿,是府中的帐房; 侄少爷和表少爷则是结伴前来探亲游玩兼带打抽丰的。 成忠宽衣笑道:“太太想得周到,索性再送两桌鱼翅席到前衙,宴请各位师爷书办 和宾客们,也让大家高兴高兴。” 太太含笑道:“正该如此。”丫头传话去了,太太满心喜悦,又道,“今年是我们 出京的第一个年头,平了捻子,可以安安稳稳过一个年了,不妨写信再邀几位亲戚来这 里过年,也让他们看看知府大人家的气派,远非往日可比了。” 成忠大笑起来,浓密的八字须在宽肥的方脸盘上快活地跳动着,肥肥的巴掌抹了一 下脸,笑道:“太太,我的志向岂止是知府,这还不过是才开头哩。” 喜气盈溢的新春过后,捻首陈大喜突然伤愈出山,重又扯起“官逼民反”的大旗, 反清烈火迅速燃遍了平舆附近各县,攻占了新蔡、上蔡县城,来势之猛,吓得汝宁官绅 财主瞠目结舌,魂飞天外。守备老爷区区数百官兵只能防守府城,不敢再下乡了。成忠 心惊胆战,紧急禀报驻节府南信阳州的南(南阳)、汝(汝宁)、光(光州)道,道台 大人一边飞报抚台,一边咨商信阳协副将旗人德裕。德裕见捻势如火燎原,不敢迁延, 即派一名参将带领一千人马前往镇压,不料中了埋伏,参将阵亡,三停人马折了一停, 余部狼狈逃回。德裕是个抽大烟的怕死将军,怎敢再轻易进兵。陈大喜的兵势益发不可 遏制,队伍发展到二三万人,仿照捻军盟主沃王张乐行的军制,分为黄、红、蓝、白、 黑五旗,次第攻下了确山和陈州府的项城、沈丘、先州的息县,对汝宁府城汝阳形成了 大包围的形势。抚台命令德裕务必平定“捻匪”,守住府城,但道台大人又要他保住信 阳州,只得从所部三千人马中带了两千人去守汝阳,如此单薄的兵力怎能和捻军的声势 相比。成忠陪德裕上城头观察捻军动静,只见城外五色彩旗飘扬,漫山遍野尽是捻军的 兵马,忙忙碌碌,正在作攻城的准备。成忠触目惊心,益发吃惊,惟有西门有宿鸭湖为 屏障,不见捻军踪影。德裕见此光景,面有忧色,说道:“刘大人,捻匪声势太大,没 有援军,此城万难守住。我是武将,惟有服从抚台的将令,老哥是文官,不妨再写禀帖, 把藩台张大人的人马请了来,这是解救汝宁的惟一生路了。” 成忠点首道:“兄弟也是这个意思,禀帖立刻就写。张大人未到之前还望贵军将士 日夜多多辛劳,犒赏的老规矩是不会少的,合城官绅百姓的身家财产都悬在协台大人的 手中了。” 德裕叹口气道:“这还用说,丢了府城,我和老哥的顶戴都保不住了,有我就有你, 尽管放心吧。” 下了城头,成忠回到府衙签押房,实在不能放心。他知道德协台是个大烟鬼,平时 昼夜颠倒,白天睡大觉,夜晚来了精神,怎能带兵打仗?刚才巡城时间长了,已经哈欠 连连,偷偷吞了鸦片烟泡,才勉强捱到下城,他手下兵士手中的鸦片烟枪比打仗的土枪、 土炮还多,哪能教人放心?于是立刻亲自起草了救援禀帖,一份给上司南、汝光道,一 份直送开封抚台,军情紧急,不得不如此从权办理。禀帖誊写盖了府印,选了一名机灵 的差官;出西门,渡过宿鸭湖,取道遂平飞马奔向开封告警。 差官刚走,捻军就架了云梯开始攻城,官兵和练勇性命关天,不得不拼死抵抗,呐 喊声,枪声,炮声,震得城中一片惊恐。衙门不办公,学童不读书,商店半关了门,和 尚念错了经。趁西门外还有水路可走,城中一半百姓都渡过宿鸭湖逃生去了,合城凄凄 惨惨,朝不保夕。府衙后院也是日夜惊惶不安,朱氏夫人粗读史书,知道围城的命运多 半不吉,若是城破,丈夫定然被杀,她也作了自尽的打算,只可怜儿女们也将作刀下之 鬼,越想越骇怕,泪眼汪汪,悔不该让丈夫到捻军出没无常的地方来做官。 幸而五天之后,张曜偕同总兵余际昌率领两万人马赶到了汝宁,以炸雷劈山之势, 自北而南,张开两翼猛击捻军后方。陈大喜放弃攻城,迅速回师与张曜大战于北路上蔡 一带,鏖战终日,究因枪炮太少,马匹也不多,攻城多日,部下疲劳,不敌张曜新到的 生力军,边战边撤,又在平舆根据地大战多日,不得不忍痛放弃所有占领的县城,突围 进入安徽颖州,投奔沃王张乐行。乐行殉难后,又和捻军主力梁王张宗禹汇合,成了后 期捻军的主要领袖之一。 成忠一家死里逃生,后衙又出现了朗朗书声和勃勃生气,知府太太惊魂安定下来, 消瘦了的长脸上又出现了笑容,急急安排庆贺宴席,并到各处寺庙烧香还愿。张曜击退 了河南境内的陈大喜部捻军,停止追击,成忠出城参见了藩台张曜和镇台(总兵)余际 昌,迎入府衙,大开正厅,摆了几桌燕翅席,隆重款待,由副将德裕和府中同知、通判, 以及致仕在籍的地方官绅等作陪。满以为两位统兵大员打了胜仗,必定得意非凡,众人 纷纷颂扬功德,余镇台累累谦让,张曜却闷闷地一言不发。成忠举杯敬酒道:“两位大 人马到成功,合府官民无不感恩戴德,请大人赏脸干了这杯,敬颂藩台、镇台春风得意, 指日高升。” 余镇台满面笑容,立刻将酒喝了,张曜紧皱浓眉,盯了成忠一眼,猛地吸干了酒, 将酒杯重重地掷在桌上,忽然怒气冲冲地骂了起来:“升官,升个屁!老子现在连藩台 也不是,你们说说看,老子出生入死,连个藩台也不能当?” 众人吃了一惊,茫然不知如何回答。余镇台笑了一笑说道:“张大人跟我一样,现 在也是总兵了,不过比我多个提督衔,将来迟早也是军门大人,其实不用牢骚。” “干吗不?”张曜瞪了际昌一眼,怒道:“你是从副将升上去的,老子却是从藩司 刷下来的,教我的脸往哪里搁?” 成忠拱手笑道:“请教大人究是怎么回事?” 张曜这才恍然道:“你们还不知道?”于是自己斟满了酒,愤愤地一连猛饮了三杯, 抹抹络腮胡须,放开了嗓门嚷道:“京中有个混帐御史,名唤刘毓楠,去年冬天到河南 来查案,开口就问我借三千两银子过年。”成忠惊讶道:“这位刘御史还是我的同年, 不想也来向大人打秋风了。”张曜愤然道:“什么打秋风!银子老子有的是,可是无缘 无故向我索贿,老子犯不着填这小子的狗洞。太太劝我譬如给瘟神烧香,三千就三千吧, 唉,这一回我偏没有听老婆的话,倒了楣了。这次抚台召我进衙,命我和余镇台带兵到 汝宁来,并且告诉我,朝廷刚有旨意下来,叫我交卸藩司,改任提督衔总兵。当时我就 恼了,抚台说,没奈何,是御史刘某人上了奏折把你告了,说你目不识丁,不能做藩司。 当时我在抚台暖阁里咆哮起来,我说交卸了藩司,总兵也不干了,还是回吴江县给人家 舂米去。抚台安慰我,劝我用功读书,只要识得字了,他再保我官复原职。哼!骗人的 话,我才不信!”张曜停了下来,又猛饮了一杯,拍着桌子道,”说来说去,懊悔不曾 听老婆的话,刘知府!”张曜突然瞅着成忠问道,“你怕老婆吗?” 席上众人哄然大笑,成忠尴尬地笑道:“卑职与拙荆相敬如宾,二十余年如一日。” “鬼话!”张曜粗鲁地嚷道,“果然相敬如宾,还能生儿育女?不瞒诸位,兄弟是 最最怕老婆的,我那太太实在了不起,她的话胜过圣旨,我是从不敢违拗的,这次偶然 不听,就罢了官,所以奉劝诸君,老婆是不能不怕的。” 众人嘲笑道:“是啊,是啊,张大人是切身经验之谈,听公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这时一名听差悄悄踅到成忠身旁,附耳说了几句,成忠笑笑点了点头。便见听差转 身引了两位公子出来。成忠起立道:“张大人,余大人,拙荆感念两位大人拯救合城官 民之恩,特地命两个犬子孟熊、孟鹏来向大人叩谢。” 小鹏鹏立刻跟了大哥孟熊向两位大胡子伯伯跪了下去,拜了三拜。张曜虽然是个粗 人,却欢喜小孩,见孟熊默默地站在一旁,神情严肃,孟鹏则嘻嘻地咧开了嘴,憨厚可 爱。于是拧了一下他肥肥的耳朵,笑道:“这孩子虎头虎脑,胖墩墩的,方面大耳,是 个武将的材料,将来长大了,投到我的营中来,跟了叔叔去打捻子,保你升官发财。” 余总兵笑道:“等他大了,捻子早打没了。” “那还有别的造反的人哩,哪就打得完了?等到打完了,还用得着我们这些带兵的 老粗,都该滚蛋回家乡吃老米饭了。” 刘知府开心地取笑道:“鹏鹏,给张大人磕个头,说一声:““谢大人栽培!”” 鹏鹏又叩了头,依样画葫芦说了声:“谢大人栽培!” 众人又哈哈大笑了,说“张大人收了小门生了。” 成忠笑了一笑,挥手命儿子们退下,回到后堂,鹏鹏依然循规蹈矩地跟了哥哥进内 院。兄弟俩相差十岁,哥哥少年老成,终日严肃沉默,一本正经,把兄弟管得好紧,鹏 鹏和姐姐亲,从不敢在哥哥面前嘻笑蹦跳。这时憋不住了,忽然仰起脸来问道:“大哥, 什么叫“捻子”?” 大哥瞅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说道:“捻子就是造反的土匪”。 “什么叫造反?” “问这个干吗?你不懂!”顿了一下,见鹏鹏还想开口,便喝住道:“别噜苏,造 反就是要杀你的头!” 鹏鹏缩了一下脖子,不敢再问了,睁亮了双眼皮下面那双机灵的眼睛,喃喃地自语 道:“造反为什么要杀我的头呢?” 进了内院,大哥回东跨院卧室去了,鹏鹏如笼鸟入空,快活地奔到三姐房中,扑在 绣花的素琴膝上,问道:“三姐,造反的人是好人是坏人?” “嗨,你胡说什么?”素琴放下绷架,柔和地笑了起来,她和妈妈长得很像,也有 一张长容容清秀的脸庞,淡眉细眼,下颏微尖,犹如唐寅仕女画中美人模样。她抚摸着 弟弟的脸蛋,说道:“小弟,造反的哪有好人,都是坏人,他们杀人放火,若是打破了 城池,攻进衙门来,我们全家都得被他们杀死。” “是杀头吗?” “那当然。” 小鹏鹏恐惧地咂了咂嘴,眨眨眼,仿佛要辨一下杀头的滋味。于是蹦了开去,拍着 小手唱起山歌来,“造反的是坏人,他们要杀人放火,是坏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