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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裸画(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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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很容易激动。小二两眼泪光闪闪,胸中意绪鼓胀如帆。 这是美丽的祖国, 是我生长的地方。 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 到处都有明媚的阳光…… 如果小二好多年之后回想起走七八里地去飞机场看电影的情景,他可能仍有这样的激动。他回想那么一大操场的黑压压的人,中间整整齐齐坐着飞行员跟地勤兵,穿着蓝军裤,扎着白衬衣,在电影放映之前还会唱《我是一个兵》,或者《解放区人民斗倒地主把身翻》。军人周围挤满了肉联厂的千百号人以及机场四周的农民,连幕布后面也是黑脑壳一大片。小二会回想起有几回就是因为来迟了,只好挤在幕布后头看电影。影片里所有的人皆变成左手举驳壳枪,左手写字,左手举炸药包,左手行军礼,特好笑。小二会回想起银幕上喀秋莎万炮齐轰的时候全操场骤然响起暴雨般的掌声跟家属小孩子亢奋的尖叫,声声犹在耳畔。小二会不会回想起从人堆里站起来,徨四顾,遍寻一个胖胖的身影,寻不到之后心中隐隐的怅惘,吐好长一口粗气呢? 散场之后,七八里地走在脚下,路的两旁只有黑黑的树影,没有路灯,没有手电,没有任何照明之物,但是老马识归途,一泓秋水般地朝前淌去。依然叽叽喳喳,依然嘻嘻哈哈,谈着老狐狸,谈着阿妈妮,谈着喀秋莎,手在黑暗中挥舞,声音前后可闻。薛军听出他们车间的几个婆娘走在前头,伸手在其中一个的后脑壳上拍了一下,然后迅速躲在小二的身后。“哪个鬼啊!”那婆娘尖叫一声,回头一望,只有黑影绰绰,彼此分不清彼此。猴子也伸出手,在她屁股上拍一把,婆娘又是一叫,但那么多黑影子,她知是谁呢?猴子就在黑暗中闪出牙齿窃窃地笑。“小二,小二,”猴子附在小二耳边怂恿道,“掐她屁股一把。反正又没有手电筒,照你不到。”小二的手举了一举,又放下。小二跟猴子说:“我不敢我。”小二又说,“她会骂我是流氓。” 那是几多快活的时刻,即使小二害怕前头看不清脸面的婆娘骂他流氓而不敢作为,他也是快活,也是刺激。在黑暗里,在人声里,在秋水般朝前流淌的路上,小二觉得自己无比轻盈,卓别林似的外八字脚一踮一踮,像块太妃糖一样溶解在这个有电影同尖叫的夜晚了。 散场之后,回到寝室,电影的情绪还在小二脑壳里没有完全挥发掉,猴子就坐在床上画速写了。他把一个草绿色带背带的速写夹搁在膝头上,速写夹已经邋里邋遢,证明猴子拿它不知用过多少的功。猴子平时嬉皮笑脸,只要画起画来,就很艺术的模样,就很庄严的模样,低头默想片刻,就拿一支炭笔在用铁夹子夹住的纸上唰唰唰唰画电影里的人物,正面的英雄,反面的特务。画男人只画头像,画女人要画全身,总是把腿画得修长,就像田报幕员一样。进厂的头一天,新学徒集合在灯光球场上等军代表来训话。大家坐着,彼此有些陌生,皆不说话。只有猴子,把两只手的食指与拇指反过来搭成个“口”字,移来移去,一只眼眯着,一只眼睁着,目光穿过“口”字来看各人的脸。赵丽萍最先发现,问他:“你这是搞什么鬼?”猴子笑笑不答。又移过来朝着徐元元的脸,徐元元发出了和赵丽萍同样的质问。猴子仍是笑笑不答。后来车间里开会,他也是如此,对着小二。小二就摇着脑壳说,你莫看我好啵,莫看。我额头好高的。小二还说,有神经病吧你?猴子这才说,蠢卵,这等于是取景器,跟照相一样,我在练习构图咧! 开全厂职工大会的时候,猴子就穿过取景的“口”字来看坐在左前排的田报幕员。田报幕员梳着个芭蕾头,额头很光洁,颈根很长。猴子的取景器停留在芭蕾头上良久不动。 “有些人就是跟别人不一样。”有回猴子就跟小二发感慨,“那个气质啊啧啧啧,就是不一样。” “什么叫气质?”小二在猴子跟前有时一副好学模样。 “气质是……”猴子眼睛翻了翻,“气质就是他妈妈的一看与众不同。气质就是梳芭蕾头,额头很光洁,颈根很长,而且,大腿也很长。” “哦——,我晓得你讲哪个,我晓得,”小二跳起来道,“田报幕员!你是讲她,你是!” 小二看到猴子的脸在一瞬之间红了一下,然后猴子嗔怒道:“莫乱讲!你这张烂嘴巴!” “我觉得你蛮喜欢那个田报幕员的,猴子嗳。” “喊你莫乱讲你还要乱讲,找打吧你?” 小二不懈地说:“你为何喜欢一个阿姨呢?我就搞不懂。” “你搞不懂的事太多了,你是筒蠢卵小二我告诉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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