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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断送(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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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技师的老婆跟他是校友,也是学水产的,毕业后分在厦门,天隔地远,一年一次探亲假。贺技师有一个崽,五岁,一个女,四岁,都由他老婆带着,放在厦门。贺技师寝室的床头就拿图钉摁了两张三寸的黑白照片,统是在鼓浪屿拍的全家福。从照片上看,他老婆比南京驴子还漂亮,一崽一女亦青葱可爱。天气刚刚热起来的时候他老婆带着崽女来肉联厂探亲,在厂里的招待所住了半个月。有天小二跟猴子到河边上玩,看到贺技师带着一家大小也在河里游泳,不敢下深水,只站在比膝头略高的水里,教两个孩子学划水。贺技师的老婆穿件红色的泳衣,身材苗条又凹凸有致,齐耳短发,显得朝气生动。当时小二就想,老子要是找了这样的老婆,打死老子也不得跟别的婆娘乱搞,南京驴子也好,北京驴子也好,老子去你妈的。小二还想,老子将来要是找了这样的老婆,老子要一天到晚抱着不松手。猴子当时也感叹,贺技师的老婆啧啧啧,简直可以做模特儿。风吹过来这一家四口的笑声,和着对岸锯木厂的知了样的锯木声,让小二心里充溢着一股从未有过的陌生的温情。 后来他们一家上岸了,贺技师拿出一块大浴巾,两臂张开来,把它遮挡成屏风,他老婆站进去,一会儿就出来了,换了无袖白衬衣同一条淡绿色的百褶纱裙。夕照映在她脸上,闪烁着一种分明的幸福感。小二跟猴子一直盯着,半天沉默无语。 那时候,贺技师的老婆还不晓得她老公所受到的严厉处分。直到她要走的前一天,施技师跑到招待所,把她喊出来,从头到尾把她老公同南京驴子的事详述了一遍,她的幸福感才 被晴天霹雳所粉碎,哭得蜡炬成灰泪始干。 小二听说了这桩事情以后,觉得施技师这样去挑拨人家夫妻,太卑鄙,太小人,从此对他更加轻蔑。 男子篮球的比分是80∶78,肉联厂输了一个球。肉联厂的78分里,贺技师一个人至少占了50分。 空军打男篮的几乎皆是飞行员,身材高大,体格健壮,而打女篮的则是地面后勤机关人员,包括托儿所老师,明显不如男篮。肉联厂这边打女篮的,除开田报幕员,无不有屠夫相,孔武有力,不让须眉。猴子又拿肘来碰碰小二,朝田报幕员呶呶嘴,示意他欣赏腋毛。猴子乐此不疲,小二当然也喜欢。比起爬急宰间的墙,此事无风险,又有风景看。田报幕员一额头的汗,打得最卖力,也是女篮的最高得分手,到底是学跳舞的,弹跳力非常好,手一伸就盖了人家的帽,同时露出了一片黑黑的腋毛。 猴子说过,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给田报幕员这样的女人画人体素描。坐着、趴着、站着或者躺着,每种姿势都画。不是速写,是几十个钟头一幅的长期作业。不是习作,是深入研究结构同素描关系的人体作品。 “毕加索画了一辈子人体。他妈妈的老子要换上是他就好了。哪怕不出名,只要是那么画,老子就心满意足了。”猴子说得一脸的神往同痴迷。 说完了,猴子就坐在床上吹口琴,吹《深深的海洋》跟《月亮河》。吹得一寝室皆是黄昏的淡蓝忧郁。 小二觉得,猴子在这样的时候比较可爱。不知为何,小二喜欢像猴子这样的角色,偶尔流露出一脉忧郁来。 猴子只有在谈完了田报幕员,才会有这种偶尔。 军民大联欢的高潮是文艺演出。大礼堂里塞满了人,过道不用说,连窗子上也是瓜棚豆架样地爬出来一片丰硕的黑脑壳。报幕的是两个人,空军的一个,是女的,肉联厂的一个,也是女的。当然肉联厂的这个漂亮得多,因为她是田报幕员,省民族歌舞团下放的,受过专业训练,台风正派,仪表端庄,而且普通话非常标准。据说喜欢出风头的何仙姑要争着在联欢晚会上当报幕员,但是军代表老莫没同意。至于他怎么做的思想工作,众人不得而知。总之何仙姑只好表情怨愤地一大屁股坐在观众席的头排位子上,凤眼圆睁,瞪着田报幕员,胸脯起伏,不过等一下她还是有用武之地的。 空军的节目多是三句半、小合唱、表演唱,另有笛子独奏《我是一个兵》跟《扬鞭催马运粮忙》。单吐、双吐、三吐,还像那么一回事。肉联厂这边的节目就丰富多了。“扎红头绳”、“万泉河水清又清”、“打虎上山”、“大红枣儿甜又香”、“太阳出来了,哎嘿咿哟嗬”,以及“向前进,向前进,战士的责任重,妇女的冤仇深”跟“安平里遭火焚余烟莽莽”,以及“你二人改装划船到对岸”跟“他们到底是姓蒋还是姓汪”。所有的歌声里赵丽萍的声音最清越,所有的舞蹈里徐元元的舞姿最婀娜。 小二看到徐元元一会儿是喜儿,一会儿是吴琼华,一会儿手捧大红枣,一会儿手执红缨枪,凡有舞蹈她必在场,必领舞,必独舞,必群舞之中最抢眼突出,胖乎乎的但是匀称,笑眯眯的但是端肃。在舞台下,她无法归类;在舞台上,她人神合一。把小二活活看得江州司马青衫湿。湿的不是泪水,而是口水。 小二的嘴巴张得很大,如果你站到他跟前,可以看到他的扁桃体,根本不用竹片跟手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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