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9 月·阿克拉 候机厅里的冷气很快驱逐了身体的湿热,姜万新深深吸一口被过滤的空气,开 始把目光撒向大厅、科托卡国际机场国给姜万新的印象很奇妙,透过窗子能看见停 车场边缘翠绿的橡胶林,穿着洁白汗衫的加纳胶工在胶林中无声无息地工作,整个 画面比姜万新所见过的照片更清洁更幽雅、姜万新再一次深呼吸,心里的郁闷减轻 了许多。 在这个国家里,姜万新很意外地遭遇了爱情,那个斯图加特姑娘留给他的记忆 足够一个男人享受一生。玛尔塔修长的两腿在姜万新的感觉中凉爽滑润,还有玛尔 塔同样凉爽滑润的身体、姜万新对自已是中国人有一股说不出的伤感,他必须遵守 国家纪律,面对玛尔塔非洲气温一样的热情,姜万新知道自己不敢越雷池半步在埃 尔米纳堡参观的那个下午,阴森的古堡给姜万新提供了回忆玛尔塔大腿和身体的机 会。 埃尔米纳古堡建于15世纪下半叶的某一年,确切的建堡时间就像几内亚海湾一 样不可捉摸这座葡萄牙殖民者留下的古堡如今是加纳国家级古迹,外国游人参观埃 尔米纳堡所感受到的东西肯定不尽相同、姜万新站在剥落厚重的高墙上,海风吹起 他自然卷曲的黑发,阳光沿着他的额头倾泄而下,姜万新的内心十分阴郁,姜万新 回国的日期正在一天天逼近,他就要回到自己寒冷的故乡去迎接冬天的积雪和春天 的风沙了。姜万新发现自己热爱墨绿色的加纳缘于依恋德国姑娘玛尔塔。“玛尔塔! 玛尔塔……”姜万新不知道自己正在发出声音,更不知道玛尔塔在这个下午已经站 立在中国医生的身后。几内亚湾上空的太阳在这种时候依然接近垂直,姜万新看不 见自己的阴影也看不见玛尔塔的阴影。 “玛尔塔就在这里呢。”玛尔塔的声音略带沙哑,她的嗓音不止一次使姜万新 周身绷紧,那是一个男人产生冲动的前兆。 姜万新转过身,他几乎撞上玛尔塔高耸的乳房。姜万新这时候背依城墙,他已 经不能拉开与玛尔塔的距离。就在这之后的十几分钟内,姜万新恍如梦幻一般感受 了斯图加特女郎的双腿和一部分身体。姜万新一直试图回忆起那种情境,但没有成 功。这种没有结果的回忆弄得姜万新情绪不稳。 姜万新在那一天去埃尔米纳古堡违反了医疗队的纪律。 “你不能一个人出去。”医疗队队长说。“你这样干会惹麻烦构。”医疗队长 是50年代的右派分子,他在文革后的岁月中,一直申请入党,出国前终于如愿以偿。 老头子在宣誓忠于共产主义的时候热泪滚滚。 姜万新没有反驳,他的意识还在古堡深处的砖榻上飘浮,耳其还回响着玛尔塔 沙哑的呻吟声。 姜万新必须回国了,他的不稳定状态使医疗队的官员感到某种危险,姜万新必 须提前回国,姜万新甚至没机会和玛尔塔告别,这使他惆怅万分。 “万新,想娇妻了吧?”姜万新看了一眼身边的女人。这个女人是眼科医生, 32岁的老姑娘,她在加纳一直对姜万新情意绵绵。在沃尔特河边热带雨林边缘,姜 万新面对脱掉衣服的女医生失去了控制。他是一个强壮的男人,一年多的禁欲使他 像鳄鱼一样充满吞噬的力量,事情过后姜万新非常后悔,他想起了万里之外的妻子。 妻子在1982年刚刚20岁。政府规定每一个出国人员必须处于已婚状态,大概是出于 人道主义的考虑,已婚人员不致在异国他乡留情造孽。女医生是一个例外,据说她 的父亲是政府某司的副司长。 姜万新看了女医生一眼没有说话,一想起泥泞中的那次性交,姜万新就憎恨这 个女人也憎恶自己。 姜万新宁愿只身返回中国,也不愿意有这样的同行伙伴,他为即将捱过的几十 个小时忧心忡忡。 姜万新的目光转向候机厅的玻璃门,他的眼睛突然睁大了。他看见玛尔塔出现 在门前。玻璃门在玛尔塔走近的时候自动滑向两边,玛尔塔轻捷迅速地走进宽敞的 候机厅。 像许多欧洲女人一样,玛尔塔走路时臀部扭动得有些夸张,那种夸张洋溢着一 个女性对男性的诱惑。玛尔塔身材修长,两只乳房在开口很低的米黄色T 恤里面很 有弹性地涌动,姜万新的血液一下冲上头顶,他觉得自己的双腿一瞬间变得柔软。 玛尔塔吸引了大厅里绝大部分人的目光,她像赤道的太阳一样把大厅照射得湿 热异常。玛尔塔肯定早就熟悉这些复杂或简单的注视,她挺着胸膛穿过大厅径直走 向依窗而立的姜万新。 “玛尔塔……”姜万新哺哺着。 玛尔塔停在姜万新面前,她有一双淡蓝色的眼睛,她的眼睛总是让姜万新联想 起故乡的天空。玛尔塔看着姜万新,她的眼里有一瞬间变得非常寒冷,随即她微笑 了。“万新,你真不该乘这个航班。” 姜万新让自己镇定下来,说:“如果你也乘这一班就好了。” “我正好乘这班飞机。”玛尔塔的目光越过姜万新的肩头,很茫然地凝视一会 窗外的世界。“万新,这或许是你们中国人讲的劫数。我们偏偏在这架飞机上同行。” 姜万新说:“玛尔塔,我非常想念你。”他突然大胆起来,伸出手去抚摸玛尔 塔的面颊。玛尔塔的皮肤非常光滑,它在姜万新的触摸下颤抖了几次。 玛尔塔轻轻拿开姜万新的手,说:“我还有几位同伴。”姜万新这时候注意到 有三个年轻人正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看着他,他们对他点头微笑,姜万新也回报一个 微笑。姜万新注意到三个人中间有一个黑人,他很高大粗壮,面孔酷似短跑名将卡 尔·刘易斯。另外两个有一个阿拉伯血统的姑娘,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略带讥讽地对 姜万新眨了眨。第四个人看上去像意大利人,黎黑的面孔的黑亮的长发使他的脸轮 廓不清。姜万新的目光重新回到玛尔塔的脸上。 玛尔塔似乎没有注意姜万新,她拧着眉头,性感的双唇一撮一撮,突然说: “万新,你不能改下一班吗?” 姜万新愣了愣,“不能。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玛尔塔专注地看着姜万新,她缓缓摇头。 女医生走过来,她说:“万新,能介绍一下这位洋小姐吗?” 姜万新皱了皱眉头,说:“联邦德国的玛尔塔小姐。这位是我的同事李医生。” 玛尔塔对李医生灿烂一笑,说:“见到你很高兴。”然后转身走向她同伴,四 个人走向冷饮部,他们很安静地走向冷饮部,他们吸引了人们羡慕的目光。 “由阿克拉飞往巴黎的法国航空公司064 次飞机准备起飞,请各位乘客从正门 登机。” 候机室里静坐的人们纷纷站起,他们排列成长长的队伍走向入口处。 姜万新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玛尔塔,玛尔塔在行进间回头看见了姜万新,她伸出 手臂摆了摆并且一笑。她的举动引得许多乘客都转回脸看姜万新。 姜万新既伤感又得意。 下午16时·乍得盆地上空 玛尔塔的金发就在姜万新的视野之内,但他无法限玛尔塔交谈,两个人中间隔 着四排座位。 “协和”式飞机的舱位非常宽阔,玛尔塔和她的一个男伙伴坐在IA和IB位子上, 它们正好处在驾驶室和头等舱之间的隔舱旁边。 玛尔塔闭了一会眼睛,然后看了看伙伴,意大利人向前俯下身体,他不仅阻挡 了姜万新的视线也遮住身后其他乘客的视线。 玛尔塔从挎包里取纸盒,撕开包装之后,里面是50只“柯达牌”胶卷。玛尔塔 撕去胶卷外面的锡纸,每一只胶卷都绕着一条纤细的塑料线。她将10只胶卷的塑料 线连接起来,然后把它们用橡皮筋捆扎起来。 玛尔塔站起身离开座位,她袅袅婷婷地掀开隔舱的门帘。坐在折叠椅上的事务 长和法国空中小姐同时抬起头看玛尔塔,玛尔塔微笑着看着他们。 “女士,我能帮您做点什么吗?”事务长说。 “能。”玛尔塔从腋下取出那捆胶卷,她微笑着说:“我有必要请你听一点军 事常识。”她扬了扬那些胶卷。“这是一种特制的炸弹,它专门用于杀伤装甲车或 者轻型坦克。它能把这架飞机炸成碎片,对了,它能使五十码之内的人无一幸免。” 玛尔塔看见了两个人眼中的恐怖,她很满意地微笑了一次,补充说:“我不敢 松开手,这十颗东西离开手掌只肯安静四秒钟。”她把炸弹伸到空中小姐的眼前, 空中小姐哑着嗓子叫了一声拼命躲闪,她已经吓得发不出平日脆脆的声音。 玛尔塔说:“它们的定时装置从来都只定在四秒钟之内,这是制造者唯一不通 情理的地方。” 事务长深深吸了一口气,问:“你要我们做什么?” “谢谢。”玛尔塔空闲的手拍了拍事务长的脸,“你带我去驾驶舱。”又对空 中小姐说:“你最好一动不动坐在这里。我的同伴有点莽撞,我不愿意他们伤害你。” 走出隔舱的时候,玛尔塔对空中小姐嫣然一笑,“你长得美极了。” “谢……谢……”空中小姐习惯性地回答,然后她缩成一团抽泣起来。 姜万新看见玛尔塔跟在事务长身后走进驾驶舱,他有些困惑,按理说乘客是不 允许进人驾驶室的,姜万新想不出玛尔塔有什么理由走进去。十几分钟之后,姜万 新开始明白已经发生了怎样的事情。 “女士们,先生们,下午好。”姜万新立刻听出那是玛尔塔的声音,那种嗓音 他永世不忘。姜万新精神为之一振,认真而多情地倾听玛尔塔讲话。 “我要宣布一件出乎大家意料的事,希望大家能集中精力,我没时间重复。” 广播里的声音停顿了,乘客们坐直身体。玛尔塔又开始讲话。“我叫玛尔塔,是自 由天使部队的高级指挥员之一。现在是16时25分钟,我的部队已经接管了这架飞机。” 机舱里的乘客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姜万新同样吃惊地半张嘴巴。玛尔塔又说: “我必须提醒大家,没有获得我的部下特许,任何人都不可以离开座位。如果有谁 没能服从这个命令,我担心会机毁人亡。”玛尔塔用英语讲完之后,又用法语和德 语广播了一遍。最后玛尔塔说:“我的部下现已经装备完毕,他们携带着武器并且 受过良好的特种训练。谢谢协助。” 乘客们这时才注意到另外三个年轻人正走出座位,他们从帆布旅行包里撕开夹 层硬纸,取出四支手枪。手枪用强力塑料制成,它适用于低速低压射击,枪弹火药 采用线状无烟火药。十几英寸长的手枪只有撞针和弹簧是金属物,它们比帆布包上 的铜扣子还要小,这使他们通过安全门时没有惊扰金属探测器。 这种手枪看上去如同玩具,但杀伤力却非常惊人。在14英尺之内,它射出的子 弹可以把人体炸出一个大洞,如果在7 英尺的距离射击。能把一颗头颅从你的肩上 打落在地。 这种手枪的最大长处还在于,它的射速不具备穿透洲际飞机强力外壳的能力。 意大利男子沿着通道每走过十排座位就拉开行李柜的塑料门,他放进两颗胶卷 炸弹,然后砰一声关好,然后继续走继续安放炸弹,意大利男子的脸十分平静,似 乎他所做的事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包括他自己。 乘客们都盯着意大利男子的身影,恐怖的预感使一些女人开始饮泣。 姜万新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他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事,他一不能接受玛尔塔是 恐怖主义分子的事实,姜万新没有注视放炸弹的男子,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驾驶室关 闭的银灰色塑料门,他不知道是要看看玛尔塔还是看别的什么东西,他只凝视那扇 门。 李医生一直僵硬地坐着,这时候她的神经开始苏醒,他一把抓住姜万新的胳膊, 哭腔哭调地说:“万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姜万新依旧盯着舱门,说:“劫机。” 李医生咧着嘴哭起来。 姜万新不得不转回脸,他看着老姑娘被恐惧和哭泣弄得丑陋不堪的面孔,心里 蓦地升起怒火,他抬手抽了老姑娘一个嘴巴:“别哭!他们会宰了你的!” 李医生被打得止住哭泣,她木然地看着姜万新。姜万新又去凝视那扇门,说: “他们不愿意人喧闹。” 阿拉伯姑娘此时正经过姜万新的身边,她对姜万新一笑,洁白的牙齿在机舱的 灯光下接近透明。她温柔地说;“听这位先生的话没错。”阿拉伯姑娘竟然讲一口 很标准的汉语。她手里有两支枪,她向驾驶室走去,丰满圆润的臀部在通道间左右 扭动,她.肯定是给驾驶室里的玛尔塔送去枪支的。 玛尔塔突然从驾驶室里探出头来,她的脸因为兴奋和紧张有点发白,她走出来 迎接部下。 “玛尔塔!”姜万新喊了一声,然后解开安全带离开座位。李医生伸手拉姜万 新,姜万新挣脱了。 站在后舱与前舱之间的黑人举起了手枪。 姜万新一步步向玛尔塔走去。玛尔塔听见了叫声也看见了姜万新,她睁圆了浅 蓝色的眼睛。 “不要开枪!”她大声命令黑人。黑人缓缓垂下持枪的手臂,乘客们都松了一 口气。 姜万新目不斜视走近玛尔塔,玛尔塔对阿拉伯女郎摆摆头,女郎对姜万新再一 回嫣然,走进驾驶室。 玛尔塔看着姜万新,她的眼睛变得非常冰冷。“你差一点就没命了。”她说。 姜万新这时候回头看了看黑人,黑人正低头打量自己的手枪,神情像一个孩子 欣赏刚刚得到的玩具。 “玛尔塔,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玛尔塔歪着头看一眼中国男子,“如果有可能,我一定告诉你。”她耸耸肩头, 她的乳房也因此上下窜了两次。“非常抱歉,现在不行。” “什么时候行?”姜万新很执拗。 “可能没有行的时候了。”玛尔塔的脸上滑过一缕伤感,然后生硬地说:“回 到座位上去!” 姜万新还想说话,但她从玛尔塔的眼睛里发现了杀气,姜万新颤抖了一下,他 头一回意识到自己处在危险之中。姜万新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 玛尔塔注视着姜万新坐回去,然后进了隔舱。 空中小姐仍然蜷曲在狭小的舱中,她哭完了,两眼红红地看着玛尔塔。玛尔塔 在小椅子上坐下,说:“请你给乘客送一点饮水,不能有食物。” 空姐答应着站起,玛尔塔又说:“做完之后,你和你的同事应该呆在尾舱。” 玛尔塔环顾了一下不足四平方米的隔舱,伸手拿起一听美国产高楼饮料喝了一 大口。玛尔塔长长吐了一口气,她发现两只乳头突然硬硬地挺出,她知道自己过于 兴奋了。玛尔塔伸手按按它们,闭上眼睛思考下一步行动。 毫无疑问,飞机和地面失去联系半小时之后,西方几个大国之间联络就要开始, 玛尔塔并不担心战斗机的跟踪或者迫降,没有哪架战机敢于对064 班机开炮。在这 架飞机上,有七个国家驻加纳使馆官员的家属,这些人是此次行动中的底牌。玛尔 塔睁开眼睛,生理上的那种突如其来的冲动已经消退,她站起身走出隔舱。 机身突然向左倾斜,玛尔塔扶住舱壁。她知道飞机已经按照她的指令转而向东, 此刻她脚下的土地是非洲大陆正中间的乍得盆地。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她走进驾 驶室。阿拉伯女郎嘴里嚼着口香糖,手里拿着一只胶卷。看见玛尔塔她露齿一笑, 玛尔塔拍拍她鲜嫩的脸蛋。 装满各种电子仪器仪表的驾驶舱虽然狭窄,但空调设备使这里和客舱同样凉爽。 机长和机械师都安静地注视窗外,他们受过良好的训练,在这种突发事件来临之后 看不出丝毫紧张,更没有反抗的念头。他们清楚自己的对手是一伙亡命之徒,什么 事都做得出。 机长按玛尔塔的指示关掉飞行导航器而改用手控调整航向,飞机转过了25度之 后改成直飞,玛尔塔透过机械师身旁的舷窗看见了乍得湖。 玛尔塔脑海里出现了乍得湖的平面图,这片灰蓝的湖水被喀麦隆、乍得、尼日 尔和尼日利亚分割成四部分,飞机现在正越过喀麦隆北端进入乍得领空。法国人或 者北约航空部队要找到这架飞机至少要等到天黑之后,那时,飞机将进入乌干达或 者肯尼亚,他们将在坎帕拉或者内罗毕机场加油,同时和对手建立联系,一场真正 的较量将在午夜开始。 玛尔塔对阿拉伯女郎说:“亲爱的,一小时之后让贾尼尼来换你。你行吗?” “卡姬妞什么时候都行。”阿拉伯女郎说。 玛尔塔吻了一下卡姬娅,“包括床上。” “是……的。”卡姬娅格格格笑着。 玛尔塔对卡姬娅的放松感到满意,过分的紧张会使人过早疲劳和焦躁,情绪的 波动会让人做出许多下意识的事情,后果不堪设想。玛尔塔虽然怀有必死的勇气, 但她可不想死得稀里糊涂。 走出驾驶舱的瞬间,玛尔塔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那个中国男子,她的心跳了跳, 小腹产生了瞬间的抽搐。 23时·内罗毕 法航064 号班机在距肯尼亚首都140 英里时开始减速,它顺着坦桑尼亚和肯尼 亚笔直的国界线飞行,然后向北飞过马加迪湖进入内罗毕特区空域。 064 机在未获机场指挥塔台的着陆许可的情况下对准了跑道,这时候肯尼亚航 空部队才意识到发生了意外情况,但他们的空军形同虚设,只能眼看着巨大的飞机 向跑道上调整位置,内罗毕机场甚至来不及在跑道上停放救火车或者其他障碍物。 在玛尔塔的指挥下,064 班机离开主跑道滑向机场东边的一块草坪。草坪处在 候机楼、停机库和一座大油库之间,四周十分开阔平坦,视野里最近的建筑物距飞 机至少有470 码,反恐怖部队要接近飞机无法逃出玛尔塔的人的监视。 半小时之后,四辆法国造装甲车轰隆隆驶向飞机,它们前后左右包围了飞机。 它们很慎重地看待这件事,因此装甲车都停在距飞机340 码的地方。 飞机的舷窗都在劫持者的命令下全部拉上了遮阳板,外面和里面都处于失去联 系的状态中,乘客们已经有人出现精神崩溃的现象,一个法国男子突然从座位上站 起来,他直对着隔舱附近站立的意大利男子冲过去。 意大利男子举起手枪,在人们的惊叫声里。他把枪放进裤兜,法国人嘴里叫着 扑向劫机者,意大利人烦恼地看着疯狂的对手,他突然伸出手臂,人们根本没有看 清意大利人如何动作,法国人就已经重重地摔了回去,法国人仰面躺在通道的地毯 上一动不动。 姜万新看了一眼法国人,对李医生说;“死了!” 李医生把脸埋进姜万新的怀里,“太可怕了!” 姜万新莫名其妙地感到兴奋,他又说:“法国人的脖子断了。”姜万新很佩服 意大利人的身手不凡,他看了一眼双手环抱胸前的意大利人,意大利人对他眨了眨 眼睛。 时间非常缓慢地度过,姜万新知道玛尔塔肯定正和某个国家政权讨价还价。腕 上的手表告诉他在这里已经滞留了三十四小时,这期间法国男子一直躺在通道上, 他的身体呈现出肿胀的倾象,淡淡的尸臭开始弥漫在机舱里。 姜万新扬了扬手,意大利男子走过来,他用英语说:“愿意为您效劳。”他的 声音和他的武打一样干脆利落。 “我能和玛尔塔小姐讲几句话吗?” 意大利人摇摇头。“您可以对我讲。” “那个人已经臭了。”姜万新说,“如果能把他运走,对所有的人都有好处。” 他尽可能让自己显示出某种威严。 意大利人看看尸体,皱了皱鼻子,又看了看姜万新,然后他进了隔舱。姜万新 估计他是要请示玛尔塔,姜万新比任何时候都渴望能和玛尔塔讲几句话,他在几十 个小时之内目睹了玛尔塔的从容镇定还有超出日常的风彩,姜万新发现自己正从恐 惧和愤怒的情绪转向兴奋的倾慕,他甚至希望自己能帮助玛尔塔做点事情。 “我只是想让这个悲剧早点结束。”他说服自己。姜万新的眼睛热切地注视着 隔舱布帘,他是那么渴望看见玛尔塔并且能和她面对面讲话,他渴望玛尔塔的声音 和气息,但除了玛尔塔走出隔舱视察客舱时他和她交换了一回目光之外,姜万新再 也没能看见她。 玛尔塔一掀帘子走出来,她径直走近姜万新。“这件事由你来做。愿意吗?” 姜万新点点头,他盯牢玛尔塔,“玛尔塔……” 玛尔塔走在前面,姜万新抱起法国人,尸体显得格外沉重,尸臭呛得姜万新喘 不上气来。许多乘客在胸前划十字,嘴里叨叨念念着,玛尔塔拉开舱门,一道阳光 直泄进来,姜万新一阵眩晕。他闭了闭眼睛向外面的自由世界张望,他马上看见了 候机大楼,又读出了英文大宇。姜万新终于知道飞机一直停留在肯尼亚的内罗毕国 际机场。 “丢下去!”玛尔塔略带沙哑的声音传过来。 舱门距地面很高,姜万新想象到尸体落地时的情形,很犹豫地看看玛尔塔,玛 尔塔点点头,姜万新没有再度犹豫,他走到门边把法国人用力一抛,法国人的身体 很沉闷地撞击到绿色草坪上,一团黄色尘雾从尸体四周腾起,姜万新呆呆地看着趴 在地上的法国人。 “你已经被录相了。”玛尔塔声音里含着笑意。 姜万新抬起头,他看见了玛尔塔浅蓝的眼睛。玛尔塔拉合舱门,走到隔舱时对 姜万新说;“进来。” 姜万新跟随玛尔塔进隔舱,狭窄的空间使他们离得非常近,姜万新又回想起埃 尔米纳古堡的城墙和粗糙的砖床,他的呼吸受到阻碍。 玛尔塔的脸突然变得潮红,她喘了几口气,伸出舌头湿润着干裂的嘴唇。“怕 吗?”她哑着嗓子问。 姜万新摇了摇头。玛尔塔突然伸出手拉开了姜万新牛仔裤的拉链,然后拉开了 自己短裤拉链。 “姜!快点!我需要……”玛尔塔在这几十个小时神经绷得快要断了。 第四天·西印度洋 玛尔塔已经杀掉了四名人质。一名西德外交官的女儿,护照上标明了她年龄: 20岁。姑娘在被黑人推到舱门的时候拼命挣扎,她的喊叫声在机舱里惹起一阵骚乱, 意大利人开了两枪才使乘客安静下来。黑人揪着德国姑娘亚麻色长发,他轻松地拖 着姑娘来到舱门,然后他露出鲜红的牙床狞笑,他把那支手枪顶住姑娘的眉心。姑 娘瞪大眼睛,恐怖使她的眼睛改变了形状,瞳孔缩小得几乎消失,黑人没有立刻开 枪,他将姑娘拎起来抛出舱门然后开枪。一团血雾在非洲的烈日下呈现出炫烂的色 彩,姑娘落地之后已经没有了头颅。 黑人把手指放在嘴里吸吮了几下,然后他把剩余的脑浆很随便地抹在附近一个 比利时老人的衣襟上。比利时老人一动不动坐着,他看也不看黑人,饱经风霜的面 孔保持着十足的尊严。“臭资产阶级!”黑人骂了一句,然后很无趣地回到尾舱。 “我们恐怕都得死。”玛尔塔对姜万新说。他们在隔舱里第三次做爱之后,玛 尔塔自言自语地看着姜万新。玛尔塔短裤的拉链还没有拉拢,强烈的汗臭和性交的 气味从她两腿中间涌出。湿热的天气里飞机上的人都没办法洗澡,所有的人都又脏 又臭。在这种时候做爱,他们已经不是为了愉悦,只是为了放松,或者是解脱恐惧 的一种生理途径。玛尔塔非常感激姜万新,她不知道姜万新抱有同样的心境。 “没有别的出路吗?”姜万新替玛尔塔拉好裤链。 “法国人都是戴高乐的子孙,没有丝毫灵活性。这一回他们没有一点妥协的迹 象。”玛尔塔把枪顶在姜万新的小腹上说:“这一回大家都死。我先打死你。”她 笑起来,浓郁的口香糖味直冲进姜万新的鼻孔。 傍晚,玛尔塔显示出某种崩溃的迹象,她无缘无故就开枪打死了一个空中小姐。 黑人把空姐的尸体扔出舱门,现在飞机下已经躺了三具尸体。第一个法国男子被肯 尼亚民航的地勤人员运走了,此后玛尔塔再不允许肯尼亚方面搬运尸体。 法国反恐怖组织犯了一个错误,他们试图伪装成清洁工人登机帮助清除垃圾, 但他们被意大利人识破了。特种部队的士兵在意大利人的射击中撤退了,代价是劫 机者杀了两名人质,一个是德国外交官20岁的女儿,另一名是英国籍的犹太商人。 犹太商人已经年近七旬,他有一头银白的头发和一双布满疤痕的双手。犹太商人看 着阿拉伯女郎,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微笑,他说:“你真是一位漂亮的姑娘。我的 孙女肯定和你一般大。” 卡姬娅被过度的紧张和疲劳弄得非常狂躁,她的身上也散发着汗臭。卡姬姬的 眼睛由于缺乏睡眠生了血丝,下眼睑发黑上眼皮则有些红肿。她狠狠推了老人一把: “犹太鬼!你的末日到了!”卡姬哑咳嗽了几声,她叫得太用力了。 犹太商人声音依旧平稳,“谁都躲不过上帝的审判。”他环顾了一下乘客, “有谁愿意替我捎个口信吗?”没有人吭声。他继续说;“我住在曼彻斯特西区第 六大街25号,请转告我的儿子,他的父亲在纳粹的集中营里没有给祖先丢脸,如今 在新纳粹的枪口下同样视死如归。” “死了这份心吧!谁都没这个机会!”卡姬娅说。 乘客中没有人说话,机舱里一片沉寂。意大利人已经拉开舱门,夕阳直射进客 舱,老人的银发和白色西服都涂上了金黄的颜色,风把老人的头发吹起,人们甚至 觉得自己听见了头发飘动的响声。 “先生,如果我能活着,我愿意见你的儿子。”一个声音在前舱传过来,那个 比利时老人继续说:“还有你的孙女。” 犹太老人只来得及转过面孔望一眼比利时老人,他肯定要说一声谢谢,卡姬娅 的枪响了,枪弹一下把老人撞出舱门,乘客没有听见老人坠地的声音,枪声震耳欲 聋。 肯尼亚方面给飞机提供了药品和食物,他们将东西放在飞机下面然后退出开阔 地。玛尔塔并没有派人领取药品和食物,特殊的训练中有很重要的一项警告:“不 能使用敌方提供的任何物品(包括食物),敌方会利用技术上的优势在物品中安放 不利于你的设备(包括致毒物质)。”玛尔塔担心食物中的某些物质会使食用者中 毒而失去抵抗能力,1979年意大利红色旅的战士因饮用意大利警方的奶酪而失去知 觉,导致了劫持意大利司法部长的失败。玛尔塔还另有用意:拒绝人道主义援助意 味着人质在恶劣的环境下失去起码的生存条件,它无疑将成为迫使法国方面做出妥 协的重要法码。 “法国佬这一回不惜血本。”玛尔塔说,“他们不会继续等待,我已经预感到 他们就要采取武装行动。”玛尔塔的眼睛闪着狂热的光芒,她的两腮有些凹陷,病 态的红晕几天来一直挂在她的脸上。玛尔塔每天都要把善万新领进隔舱,后来她狂 暴地把头等舱的乘客驱赶进尾舱,她就和姜万新在头等舱的座位上做爱。玛尔塔有 些让人害怕,她把椅子砸翻清除碍手碍脚的部分,然后在做爱时狂喊大叫。她的行 为感染了她的部下,意大利人和卡姬娅也在换班后死去活来地做爱。黑人面对这一 切无动于衷,他看也不看自己的同伴,只是偶尔注视枪口并且不时用枪瞄准某个人 质,他的快感来源于被瞄准者的恐怖。 姜万新在最后的一段时间里不再回客舱,乘客在注视他的时候眼里有轻蔑也有 害怕,似乎姜万新也成了劫机者之一。姜万新在最后的一段时间里几乎不存在对自 身处境的惧怕,那种失常的性体验使他比玛尔塔还要疯狂,他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过 如此旺盛和持久的精力,他感到自己有能力日以继夜地做爱甚至只要愿意他可以撕 碎世界上任何一个性欲亢奋的女人。但姜万新没有注意到,他已经形销骨立了,他 不知道自己正接近生命的终点。在他看见李医生厌恶和恐惧的目光时,他唯一的念 头是强奸这个女人并且扼死她。 东非高原的黄昏在9 月格外干燥,东非大裂谷牵引着图尔卡纳湖的凉风紧贴着 海拔3999米的莱蒂萨马山吹向北方,内罗车机场在这个黄昏像死一样沉寂。停放在 草坪上的飞机很孤独也和四辆装甲车形成对照,指挥塔台里的特种部队官员终于下 夹心采取行动,四个平民的死促使法国官方痛下决心,经过和管尼亚的漫长谈判和 讨价还价,肯尼亚军方让出了指挥权,部人也在前一天夜里悄悄换防。 “蒙巴萨”行动决定在凌晨3 时开始。这次以肯尼亚最美丽的海港城市命名的 反劫机行动集中了法国内政部和国防部最能干的人员,他们选择凌晨是经过心理学 家论证之后做出的。这一段时间是人们的抵抗意识处于最低点的时刻,突如其来的 攻击所产生的威慑力在凌晨时分将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为了使恐怖分子愈加疲劳, 他们命令每隔五分钟发动一次装甲车并且让装甲车沿飞机圆周运动,同时,呼叫恐 怖分子敦促他们投降。 玛尔塔和她的部下却做出了反恐怖组织没有预料到的决定,玛尔塔的行动一反 恐怖分子的常规,她充分利用了装甲车环绕飞机的机会。 “协和”式飞机在装甲车的轰鸣声中发动了马达,正面的装甲车刚刚驶出跑道, 飞机就开始滑行,“协和”式优越的性能使它在20秒钟之内就达到了起飞速度,当 装甲车接到命令驶向跑道堵截飞机起飞的时候已经迟了,飞机掠过装甲车斜刺插向 天空,发动机喷出的燃烧未尽的油沫像暴雨一样洒在装甲车的炮塔上,机场顿时一 片忙乱。 负责“蒙巴萨”行动的安德烈·纪德上校愤怒之极,他把手里的面具狠狠摔在 塔台指挥桌上,轻蔑地瞪着内政部派来的官员,这个优柔寡断的家伙代表着政府和 总统,他的胆怯和他巨大的身躯形成不可思议的反差,纪德甚至怀疑他性功能不全。 安德烈·纪德上校瞥了一眼雷达屏幕,飞机向东飞行了一段之后折向正南,航 速稳定在1 .7 马赫。这是一次不能确定的航线,它或者进入坦桑尼亚领空,或者 再度东去进入印度洋的索马里海盆,只是无法判断它的下一个降落点,不管怎样, 反劫机行动一旦失败,直接责任者是安德烈而不是大块头。安德烈深知替罪羊的含 义,他预感到自己的军人生涯在这天夜里走到了尽头。 大块头官员肯定还没有想过这些内容,他的目光里有一些乞求的成分,看着安 德烈却不知该下什么命令。 安德烈没有说话,他戴好飞行帽又对话筒下了一道命令,然后跑出塔台,机场 的副跑道上,两架“幻影2000”战机正滑向起飞线。安德烈的汽车停在战机旁边, 他跳下汽车登上飞机。 “幻影2000”跟踪着被劫持的飞机。搜索雷达上的光点使安德烈松了一口气。 他命令僚机:“不要靠近猎物,保持航向并向地面报告。”他不愿意和那个性功能 不全者讲话。 “协和”偏转了航向,它飞向莫桑比克海峡。安德烈估计它的下一站将是空防 薄弱的马达加斯加。“协和”飞过科摩罗群岛,又转向东北越过科斯莫莱多群岛然 后又直飞马达加斯加的昂布尔角。 安德烈·纪德上校真的有些糊涂了,糊涂中增加了恐惧,这种不确定的航线只 能说明劫机者的举棋不定,这是一种陷入困境的表现,它有可能促使劫机者做出不 顾后果的事来。他看了看航程表,心里更加焦急,“幻影2000”的飞行半径已经接 近临界,而“协和”依然没有表现出降落的迹象。安德烈遇见了思路古怪的对手。 正当他准备命令僚机先行返航的时候,安德烈看见了有生以来最惊心动魄的一 幕。这个时候印度洋上空一片洁静,他用肉眼就看见了“协和”爆炸的情形。在以 后的十几年,安德烈·纪德几十次回忆起这个印度洋上空的夜晚,一种悲伤、恐惧、 仇恨的感受折磨着他,他会时常泪流满面。 “协和”飞机在夜空中像礼花一样炸开,碎片同样金灿灿如同落英飘荡。爆炸 的闪光使安德烈出现了瞬间失明,待他恢复视觉时,那架飞机已经在夜空中消失。 安德烈驾驶战机疯狂飞向爆炸点,他甚至觉得自己嗅见了尸臭和凄惨的叫声,安德 烈驾机盘旋,他缓慢下降高度。安德烈大脑里一片空白。 这时候,安德烈隐约看见几点白色的东西正接近海岸。安德烈精神一振,一种 预感使他驾驶飞机俯冲下去,他知道已经晚了,那几点白色正落向地面,它们的附 近是一片茂密的热带雨林。安德烈的手指伸向导弹发射按钮,他的手指有些颤抖, 但安德烈还是收回了手指。 “幻影2000”紧贴树梢呼啸着射向夜空,机尾喷出的火舌烧焦了一大片树叶。 另一架战机也随安德烈掠过丛林然后双双消失在黑暗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