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育华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八点钟,他看见自己和衣睡了一夜觉得惊奇。 印象中昨天并没有什么让人疲劳过度的事,怎么就睡成这副尊容?晃晃脑袋,依旧 很沉重,就到卫生间用冷水冲了一阵,这才感到振作了一些。林有华坐在床头四下 里打量,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但他仍旧觉得昨晚的沉重实在反常。 林育华跳起身,他先从卫生间看起,浴缸的下水孔摸索了一遍,又在通风口的 线网间看了一遍,然后翻看抽水马桶。他在卫生间里想了想,然后伸手进水箱里摸 了摸,取出一个钮扣大小的东西。林育华笑了笑把它重新放回去,出了卫生间又去 察看衣厨、冰箱,在冰箱后面的电机底下,他找到了同样的东西,还是放回原处。 林育华拿起电话看了看,歪着脑袋冷笑一下,把电话放回去。林育华已经知道 昨天晚上可能发生了什么事,自己的昏睡已经有了答案。 在几年的特殊训练中,林育华掌握了一整套现代化窃听装置的知识,现在林育 华打定主意让那些东西执行它们的任务,林育华不会愚蠢到在自己的房间里做什么 违法的事。 “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对这种徒劳无益的监听感到乏味。林育华恶作剧般地 喊了一声:”啊——“ 林育华知道皮箱和公文包里的东西肯定已经被拍过照了那里面没有什么让人感 兴趣的东西。林育华的轻松恰恰来源于自己受到监视,在一定程度上讲,林育华获 得了意外的保护,谁再想找他的麻烦,肯定会在监视者那里受到注意。林育华确信 北非银币假钞的持有者不会不识破跟踪,这些人肯定不愿意和中国警方打交道。稍 有常识的人都知道,在中国,特种警察的权力是外国同行不能相比的。 林育华从自己的半导体收音机里取下一个晶体管样的小装置,他将装置和水箱 中的窃听器粘到一起,然后把立体声耳机戴好,接头按在窃听器上,他笑嘻嘻地听 见了耳机里面的声音:“他现在进了卫生间,正在冲水。” 林育华试完反窃听装置,把它原样装回收音机。他为自己遇见这样的对手感到 一丝庆幸,也为对手如此迅速注意到自己而提醒自己谨慎行事。 “在这种情况下,谈情说爱是最该做的事。”林育华想到了谢小蕾,林育华再 一次笑了。 午饭之前,林育华又去了一回办事处,王总经理去参加一个中午饭局,女秘书 不知为什么没有同行,她正翘着一条腿靠在沙发上和刘主任聊天。 林育华走进办公室时,刘主任从办公桌后站起来表示欢迎,女秘书依然悠着一 条腿斜靠沙发,她也斜着涂了睫毛膏的眼睛和林育华打招呼:“嗨哎——”美国式 的招呼。 林育华说:“您好。”然后坐在办公桌前,他从心理上有点反感女秘书的做派。 刘主任苦笑着对林育华眨了眨眼,说:“林先生,您来得正是时候。王总吩咐我征 求一下您的意见,看看我们第一笔交易的合同什么时候签?” 林育华说:“合同此前已经寄了一份给贵公司,如果没有什么分歧,随时可以 签订。” 刘主任说:“这样最好了。咱们时间第一。”然后问林育华:“休息得还好吗?” 他盯着林育华的眼睛。 “别提了,一觉睡了十几个小时。”林育华说,“从来没有这么贪睡,不好意 思。” “不奇怪,万里迢迢奔波,如今一放松难免的。” “林先生怕是累着了吧?”女秘书突然嗲声嗲气地插言,她说完还格格格笑了 起来。 林育华明白女秘书的潜台词,他不欣赏这种庸俗的玩笑,但还是说:“还没有 机会呢。” 女秘书笑得越发厉害了,她有两只很饱满的乳房,在笑声里上下拱动。“王总 应付她也算不容易。”林育华想。“这是一个非常放荡的女人。”他站起身对刘主 任说:“下午我有个约会,明天上午签吧。” “九点半钟?”刘主任问。林育华打了一个响指。 女秘书问:“林先生约什么人啊?妙龄女郎吧?” “小玉,不好问私事。”刘主任温和地阻止。 林育华说:“没关系,是妙龄女郎。” 女秘书瞪了刘主任一眼,对林育华抛一个飞眼,“中国可是有法律的哟,小心 别犯了规哟。” “多谢关照,我也是中国人。”林育华笑笑。 谢小蕾穿一身乳白色羊毛织连衣裙,肩上直背一只黑带小皮包。小蕾身高大约 超过170厘米,苗条的身材裹上乳白色连衣裙马上就显得丰腴性感,看上去小蕾 像一个新婚的少妇。小蕾肯定有意把自己打扮成这个样子;可以使两个人年龄上的 差距减小甚至消失掉。小蕾在林育华眼里真正是个成熟的女人了。 “有两个方案,”林育华说,“乘旅游公司的中巴,或者自己租车。听你的指 挥。”小蕾说:“我这一次不给你省钱。” 林育华说:“还希望你手下留情。”汽车经过芦沟桥的时候,小蕾说;“你想 接受一点爱国主义教育吗?” “日本人从这里发动了向华北的进攻,中日战争由满洲推进到华北。第二次世 界大战爆发之前的远东预演从这里拉开帷幕,中国的全面抗战由此开始。‘七·七’ 事变,”林育华说,“我祖父就是在‘七·七’事变之后去的香港,然后又去了南 洋,也就是新加坡、马来西亚一带。” 小蕾夸张地叹口气,“接受教育的应该是我。” “不必客气,前面还有周口店。” “听你讲周口店啦。”小蕾快快地说。 “周口店有龙宝峪、猿人洞,它和仰韶文化、元谋文化齐名中外,问题是不久 前在我的故乡辽西又发掘了凌源县牛河梁的红山文化遗址,它表明五千五百年以前, 我们的祖先就在这里创造了文明。世界考古界评价红山文化是中华民族文明的曙光。” 林育华故意不看谢小蕾。“讲得不好,清雅正。”他看着车外说。 谢小蕾一言不发也不看林育华,她的胸脯一起一伏,林育华努力让自己目不斜 视。 “停车!”谢小青叫了一声。 司机急踩煞车,半转头问:“有什么指示?您。” “我要下车!”谢小曹说着就打开车门。 林育华一把握住小曹的胳膊,“晦S现在下车是看什么?”他感受到了小曹肌 肤的弹性和凉爽。 小蕾并没有用力挣脱,她嘟着嘴说:“你什么都知道,还要我干什么?我一个 人回去。” 林育华笑了,他揽住小蕾的肩膀把她拢向自己,伸手关上车门,“司机,开车。” 汽车又轻快地在柏油路上向西南行驶,司机背着两个人笑了笑。这种事见得多了。 他装一盘歌带,汽车里唱“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 林育华很有分寸地把小蕾拉回座位之后就松开了手臂,“这可是违约行为,要 罚款的。” “罚好了。”小蕾的脸突然红了,林育华觉得少女的面庞像雨后的花瓣一样娇 翠欲滴。 “男人在漂亮女人面前总要卖弄一番,我也不例外。”林育华说,“东北毕竟 属于我的故乡,我格外关注它一点也不奇怪是不是?”林育华和小蕾挨得很近。 小蕾调皮地一笑,“导游的工资还发不发?” “不准备发了,你有擅离职守嫌疑。” 小蕾嘟起嘴噗了一声:“臭资产阶级都这样子。”两人相视一笑,小蕾的眼睛 低下去。 六渡、七渡、八渡、九渡、十渡。放走了出租车,两人徒步沿拒马河溯流而上。 “十渡,山水秀丽,犹如泼墨山水画廊,是北京十六大景观之一。”小蕾故意 背书一样介绍。 “我已经觉得牙齿有问题了,”林育华挪榆。谢小蕾眨了眨眼睛,突然伸手脱 下林育华的一只皮鞋,林育华坐在石头上没有防备,险些滑进河里。小蕾把鞋子一 扬手丢进拒马河,鞋子翻了两下,顺水流缓缓飘走。“我不要工资了。”小蕾说。 林育华看着鞋子飘了一段距离沉下去,他从透明的水里看见了那只皮鞋。林育华想 了想开始脱衣服,他只穿一条三角裤了。 小蕾睁着又黑又大的眼睛看着林育华,林育华的身材匀称适中,皮肤很光滑, 肌肉很结实,他丝毫没有发福的迹象。小蕾看得有些呆了。 林育华并没有看谢小蕾,他对自己的身体充满信心。林育华在河边蹲下,撩水 洒上胸膛,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小蕾!你要害死我!”水实在太凉了,北京郊 区的十月已经迫使许多人穿上毛衣毛裤,小蕾没有想到自己的恶作剧会导致这样的 结果,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有鞋子肯定是不行的,但水这么凉谁受得了呢?小 蕾有点恨自己太忘形了。 “别,别下去。”小蕾结结巴巴说。 林育华背对谢小蕾,他在心里笑了笑,这一点凉根本算不上什么,如果小蕾知 道自己曾经在中科迪勒拉山脉4000米的雪峰上度过了一个星期,小蕾肯定认为 那是一个谎言。那一次,只能是林育华很普通的一回和死神打招呼。林育华向前一 跃。水花溅起声中他听见了小蕾的惊呼。林育华游洒地游到皮鞋沉没处,然后潜入 河水中。拒马河水在十渡这一流域清澈见底,林有华能看见河底游动的小鱼。林育 华拿住鞋子浮出水面,他对小蕾扬了扬滴水的皮鞋。 “快上来!快上来!”小蕾带着哭腔喊林育华,她双臂紧拢在胸前,仿佛在替 林育华抵抗寒冷。 林育华不慌不忙游到岸边,他水淋淋走进深秋的凉风里。脸上有一种平淡的微 笑。小蕾用自己的手帕替林育华擦揩头发,“手帕太小了,不管用。”林育华笑着 说。 小蕾看看湿透的手帕,突然哭了。林育华不知该怎样安慰这个调皮的小姐,他 伸手拍拍小蕾的后脑勺。小蕾抽泣了几声,然后抱住了林育华的身体。 “衣服,你的衣服会湿的。” “我不管……”小蕾更紧地抱住林育华,她的体温迅速传遍林育华,林育华不 由自主地将小蕾紧紧抱进怀里。他听见小蕾轻轻呻吟了一声,把面孔伏在林育华的 肩头,她还在抽泣着。 林育华把脸贴在谢小蕾湿热的脸上,然后去寻找姑娘的嘴唇。小蕾闭上眼睛, 她的双唇微微开启,鼻翼嗡合,两人先是碰了碰嘴唇,马上就紧紧地物在一起。林 育华能感受出小蕾的身体在他的拥抱里软软地依偎着随时都会瘫倒,林育华的手在 小蕾的肩头和后背轻轻抚摸,小蕾的身体随林育华手指的游走一次次颤栗;小蕾的 双臂收得很紧,身体仿佛挤压得就要断裂,他们长时间接吻,直到小蕾无法承受, 她躲开林育华把脸伏在林育华肩上喘息。 “小蕾,”林育华低声叫,小蕾含糊地答应但一动不动。“小营,我得穿上衣 服了,”林育华说。 小蕾从沉迷中惊醒过来,她松开环绕林育华的双手,看不也不敢看赤膊的男人, 转过身背对林育华,她坐在一块平坦的石板上,睑埋藏在手掌里面。 林育华身上的水已经干了,他拧干短裤然后迅速穿好衣服,湿鞋子滋滋响着走 到小营面前蹲下。 谢小蕾还捂着面孔,林育华伸手去拿小蕾的手,小营的手握在林育华的掌中, 小营低着头不说话。 “小蕾,咱们该继续了。”林育华用轻松的口吻讲话,他知道这个时侯不能讲 刚才的事。 小蕾答应了一声站起身,默默地走在前面。林育华滋滋地走在小蕾身后,他决 定不讲什么。 在一道五六米高的小瀑布下边,小蕾停住脚步转身向林育华。“我是不是…… 有些……”她的黑眼睛里充满了惶恐和期待,几乎又要哭出来。林育华和小蕾相对 而立,他们差不多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林育华没有回答,他只是轻轻拉住小蕾的 手臂,然后将姑娘拥进怀里。 “小蕾……”林育华很吃力地唤了一声,然后两手捧起小蕾的脸,轻轻地吻了 吻小蕾闪动的睫毛。 小蕾推拒了一下,但马上揽住了林育华的腰。 “去你家做客,是我来中国唯一做对的事。”林育华说,他正视看小蕾黑亮的 眼睛。 谢小蕾想说什么,张了张口没有说。她这一回主动吻了林育华的双唇,然后歇 在林育华肩头。 林育华觉得自己在这种时刻并没有设想的那种欲望产生,相反,怀中颤栗不止 的谢小蕾让林育华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受,许多年来从未萌生过的温情在1988 年IO月末的这个傍晚从林有华的心底冉冉升起,林育华在这个傍晚被自己的温情 惊呆了。 “已经没有汽车了。”小蕾哺哺道。 “没有了。”林育华说,依然轻拥着小蕾丰满的身体,他就想这样无边无尽地 站立下去。 “我们怎么才能回去呢?”小蕾伏在林育华肩头,她的询问似乎并不需要回答, 她软绵绵的。 林育华让自己清醒过来,他看了看天空,夕阳已经被不高的山峦遮住,紫红色 晚霞倒映进河水,河水灿烂地驶向东方,拒马河北岸的树林间有炊烟直线升向天空, 四周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在附近的村子里找一个住处,怎么样?” 小蕾想了想,高兴起来,“最好了,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住过乡下,这一回算 是十渡遇险记。” “怎么说是遇险记?你遇什么险了?” 小蕾报了推林育华的胸口:“遇着你还不危险?” 两个人拉着手来到十渡村,在一家私人小旅店前停下来。小蕾说:“听爸爸说, 私入旅店不能住。” 林育华问:“为什么不能住?” “敲竹杠,讹诈钱财,什么事都干。” “那你说怎么办才好。” 小蕾转着眼珠想了想,说:“咱们不如沿着铁道一直向东走过去,累得狠了, 就地宿营,反正是走一步离北京近7O公分,行不行?”“行!有什么不行?只是 你走得动吗?” “走着瞧嘛。我可是中跑运动员呢。” 林育华和谢小蕾手挽着手沿铁路线回北京。事实上要走回北京他们想都没想过, 他们只是想就两个人度过这个浪漫的夜晚,谁都不能想象各自睡在隔壁的床上孤独 地等待天明。两个人的心情和深秋的夜晚一样凉爽。 林育华很少说话,他只是小心照顾谢小蕾。小蕾时不时跳上钢轨做平衡木行走, 偶尔夸张地惊叫。林育华看着小蕾,牵着少女柔若无骨的手指,他不想对姑娘叙述 自己伪造的历史,他只是听谢小蕾喋喋不休地讲她自己的故事。林育华听得十分专 注,仿佛小蕾那些平淡无奇的童年往事和克里斯蒂的小说一样引人入胜。 偶尔有火车迎头驶来或从身后掠过,他们就躲在路基下的草地上。谢小蕾还会 对着客车的车窗大声叫喊什么,然后自己高兴得手舞足蹈。这期间,谢小蕾在林育 华面前再不拘束,她时不时抱住林育华的胳膊要赖,“走不动了。你背我走。”当 林有华真的蹲下去,小蕾已经悄悄绕到一边,双手拄着膝盖观察林育华无可奈何的 神态。“我真是碰到鬼了。”林育华说。 走到三合庄时,谢小蕾真的走不动了,她坐在地上不起来。林育华脱掉小蕾的 鞋和袜子,姑娘白嫩的脚下已经起了几个水泡。小蕾趴在林育华的肩头哼哼叽叽, 搞得林育华既心疼又好笑。 林育华走进村头的一幢砖房前敲门,一个小伙子很不高兴地出来问有什么事。 林育华讲清事由,取出500元人民币,小伙子睁大眼睛看看两个人,一声不响套 上了一辆毛驴车。小蕾高兴地跳了起来,又哎哟一声蹲下。林育华把小蕾抱上驴车, 一路上小蕾就靠进林育华怀里。开始时还叽叽哝哝说话,后来就偎着林育华睡了。 林育华没有丝毫睡意,他希望自己能想一点什么,但他什么都不能想。在这一 天的黎明之前,林育华一直凝视着怀里的谢小蕾,偶尔亲吻一下姑娘颤微微的睫毛。 林育华在驴车的咯咯声中看见了北京城郊永定河上的芦沟桥还有护栏上石雕狮子的 轮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