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气
32
三义里的大鞋底子李素娥,斟了一大盆热水,把几件旧衣服扔进盆里,大声招
呼女儿:“兰兰,把秋裤换下来。”她回到屋里,从箱子里拿出一条干净的红色棉
毛裤,帮助女儿脱去外衣,当拿起女儿脱下的棉毛裤时,发现裤上一大片血,心里
咯噔一下,“这是怎么弄的?”兰兰“哇”地一声哭了,她看了女儿的下身,疯了
一样,“这是谁干的?”兰兰只顾大哭,李素娥给了女儿一巴掌,“快说,他们是
谁?”
“姚雷,李小朋,还有个红毛……”
“他们是哪儿的?”
“同福庄小学的。”
李素娥浑身哆嗦着给女儿穿好衣服,然后从菜板上抄起一把菜刀放进经常买菜
用的篮子里,一手拉着女儿,一手提着篮子,出了屋就疯魔颠倒地往街外跑。她眼
睛红了,脑袋大了,一切都不管不顾了!迎面走来的赵勇,故意挡住了李素娥的道,
李素娥居然没有看见眼前有个大活人,一头就撞了上去,赵勇趁机张开胳膊抱住了
她:“哎呀,我的姐姐,你这是要跟谁去拼命啊?”
“躲开,你别管!”
赵勇本来是闹着玩,想占点便宜搂搂抱抱李素娥,一看她的脸色,知道她真是
出了事,就没有松开胳膊,强行把李素娥连抱带推地又弄回屋里。“你一个老娘们
儿,想去送死呀?”
“我本来就不打算活啦!”
“哎,至于嘛!跟我说说,你兄弟我可是打架拼命的行家。”
李素娥看看赵勇那张年轻的肌肉结实的脸,因为有劲没处使,憋得长满红疙瘩,
她稍微冷静一点了:“赵勇兄弟,你真肯替大姐出气?”
“没说的。”
“有三个小子欺负了兰兰。”
“是谁?”
“同福庄的,一个叫姚雷,他爸爸是个体户。一个叫李小朋。
还有一个叫红毛的。“
“你说条件吧,是要他们的命,还是叫他们残废……”
李素娥的脑子轰隆一声,赵勇可是蹲过大狱的人,你叫他去杀人他说不定跟闹
着玩似地就把人给宰了,但捅出大娄子自己能脱得了干系吗?凡三义里的人没有不
怕赵家四虎的,在四虎里数赵勇最狠,他是从小被他爸爸打出来的,自从他妈跟着
别人跑了以后,他爸爸喝完酒就打人撒气,别的孩子一打就跑,唯赵勇不哭不叫任
他老子打,多咱老子打累了或儿子快被打得没气了,这一天的节目才算完,第二天
再接着。以后赵勇也开始打人的时候比他爹还狠,他被抓进大牢就是因为帮着别人
到饭馆打架,把人打坏了,别人都逃了,他继续在饭馆里喝酒,喝醉后就在饭馆门
口睡着了,等警察赶来抓个正着。在局子里据说也被警察打了个半死,但始终不说
一句软话,挨完打还敢找警察要烟抽……这样的人最好别沾他。李素娥彻底冷静下
来:“二兄弟,你肯为大姐的事去拼命,大姐感激你,有你这份心就够了,我的事
不用你管,不能再让你为我的事惹祸了,我到公安局去告他们。”
赵勇眉发浓粗,嘿嘿冷笑:“这你就不懂了,14岁以下不受法律制裁,别说强
奸,就是杀了人都不追究刑事责任。我在监狱里的时候,天天没事就是研究这个,
你告到公安局又管个屁用?
不狠狠教训教训这帮王八蛋,他们还会随时来欺负兰兰,还以为你好欺负哪,
就吃出了甜头儿!“
李素娥突然哭了:“那我就跟他们以命换命!”
“真是老娘们儿,撒大泼行,动真格的就软啦……你甭管了,我自己做事自己
当,捅了天大的娄子我兜着,与你无关!”赵勇走了,李素娥搂着女儿不知该怎么
办。
下班后杜华正出了大楼,走向停在台阶下的汽车,前车门从里面推开,他没有
迟疑,动作娴熟地上了车,坐到他一向喜欢坐的副驾驶的位子上,一股熟悉的女人
香气透骨穿髓。他扭头看着驾驶员,不再是自己的那个男司机,而是换了一位姑娘,
浓发高挽,削肩长颈,眼睛上戴着墨镜,越发显得泼俏风骚,缓缓起动车子,出了
政府大院才摘掉墨镜,转过笑脸:“您好,杜区长。”
杜华正惊喜过望,驾车的竟是从他身边消失了好久的谢品芳:“真想不到……”
谢品芳极尽娇柔:“是没想到我会开车,还是没想到我居然开上了您的专车?”
“都没想到,这些日子你跑到哪里去了?不辞而别,还以为你再也不会露面了
哪!”
谢品芳酸溜溜的:“那您为什么不找我?”“怎么找?在报纸、电视上登寻人
启事?”“不用您找,我是死得屈自然会回来的。”
杜华正疑惑:“你怎么开上了我的车?可有正式的驾驶执照?”
姑娘笑了:“放心吧,现在学开车太简单了,了解一种机器的性能比了解男人
的心要容易得多,只要下功夫就可以彻底弄清一辆汽车的构造。但是,不论下多大
的功夫,都永远不能彻底了解一个男人的心思。”杜华正接嘴:“女人也一样,你
怎么会成了我的司机呢?”
姑娘解释了她成为区政府司机的过程,让杜华正吃惊不小。
原来这非常简单,像区政府这样的机关在老百姓眼里是很庞大很严密的,在杜
华正的眼里一向也是这么认为的,实际上却很松散,可钻的空子很多,她走点关系
打听到你们这儿缺司机,其实什么叫缺?什么叫不缺?你想来,他想要,这就是缺。
进了司机班再想给杜华正开车就更容易了,姑娘给了杜华正的司机一点钱,说有重
要的事得求区长,他的司机就“病了”。难怪现在出事的头头,大多是窝里反,其
中有不少是被司机出卖的。
一个姑娘为了接近自己竟肯如此费尽心机。这不免让杜华正动容:“这不太委
屈你了?”谢品芳香触触,春霭霭,黑湛湛的眸子闪烁动情:“正相反,能天天跟
你在一块,当你的腿,驮着你到处跑,这是我最大的满足。”
杜华正神怡魄荡,伸出手开始在她的身上抚摩,谢品芳拨开他的手:“规矩点
区长大人,开着车可不行。”“我看你开着车的这个俏样儿可真受不了。”
“受不了也得受,”姑娘目视前方,端起了架子,“过去你让我几十天甚至几
个月见不到你,我就受得了吗?我想来想去,你真正天天离不开的东西只有两样,
一样是手机,一样是汽车,我不能变成电话,却可以掌握汽车。”
杜华正越发地情兴暴涨:“你快停车。”姑娘一愣:“干什么?”
“把座位后移,我坐到位子上,你坐在我的腿上开车。”
谢品芳娇笑着骂了一句:“大坏蛋!”
“快点呀!”
“不行,那太危险了。”
“但也太刺激了,男女之间要的不就是这份儿刺激吗?”
“那会出事的。”
“要不你就把车开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停下来。”
“中国的公路上哪有没人的地方!”
杜华正装得很丧气:“原来你是报复,是故意来折磨我。”
“快说吧,区长大人想到哪儿去?”
“我哪儿都不想去了,全叫你给搞乱了。”
“是不是想去一个不想让我知道的地方?”
“这两天心烦,找个地方喝酒,然后睡大觉。”
“那好,有个更心烦的人,需要你去看一看。”谢品芳驾着车开进土木花园,
然后向左拐,过小桥,停在蓝区——杜觉的住所前。谢品芳叫开了门,领着杜华正
进了一间大卧室,他显然也是第一次来,为自己见到的奢华惊诧不已。卧室的正面
墙上挂着一幅大照片,那是他未来儿媳妇雪儿的玉照,床上躺着的白雪却已经被打
得不像人样了,脸肿得像倭瓜,身体盖在被子里,见到未来的公爹也不能动弹……
杜华正大惊:“雪儿,你怎么了?”
白雪哀怨地看着谢品芳:“谁叫你告诉区长的?”谢品芳气愤地代白雪说:“
被杜觉打的,他也心烦,心烦的理由大概跟您一样。”
杜华正是情种,看到漂亮女人被打成这样确有几分心疼,尤其是在自己喜欢的
姑娘面前,把这种情感表现得更激烈,就张嘴骂上了:“这个畜生,这不是有点变
态吗?心烦就这样打女朋友?
我去找他!“
谢品芳拉住了他:“他可能是真的有点变态,但您可千万别告诉他您知道这件
事,那样雪儿可就活不成了,您的儿子可不像您,心狠手辣,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杜华正忿忿地在房子里转了几步,谢品芳幽幽地说,“我让您来是想叫您阻止他别
干傻事,他歇斯底里不就是因为到了手的2000万让简业修给抢走了吗?
他是个记仇的人,对自己的未婚妻都这么狠,能放过简业修吗?
简业修可不是一个弱女子,要惹了大祸可不得了……关键是不值得。“
“我知道怎么办。”杜华正安慰白雪一阵,嘱咐了一些好好养着的话,便和谢
品芳一块出来,回到红区谢品芳曾经住过的房子。
在公安学校的训练馆里,一高一矮两个头上戴着防护罩的人在对打,忽而使剑,
忽而用棒,忽而手搏……个头矮的不顾一切往上攻,攻上去就被高个的打倒。高个
儿的喊了好几次:“行啦,行啦!”矮个儿的还是一副拼命的攻势……高个的显然
被激怒了,狠狠地又回敬了几个回合,直到矮个儿的精疲力竭,两个人才停手摘下
面罩,矮个的正是杜觉。两个人都喘着大气,头上热汗蒸腾,高个子的问:“你今
天是怎么啦?想跟我拼命?”杜觉不答反问:“大刘,在你办的案子中,有没有碰
上过这种情况,对方很高明,既杀了人,自己又不负任何法律责任。”
大刘迷惑不解:“没有,案子一破,杀人者怎么可能不受到法律的惩罚呢?”
“有没有破不了案的?”
“有,太少了。”
“怎样杀人才能成为这太少的破不了的案子呢?”
“你什么意思就快说吧。”
“我有个朋友,想除掉他的一个仇人,自己又不想负责任,该怎么办?”
大刘看出来,想这么办的就是杜觉,便坚决地摇头:“那是不可能的。”
“制造车祸呢?”
“在我们国家,那太容易查清了。”
“雇佣黑社会的杀手呢?”
“告诉你的朋友,千万可别转这个脑筋,中国的所谓黑社会,祸害老百姓有本
事,没有西方黑社会的纪律和死不背叛的忠诚,抓到他们,稀哩哗啦就把雇主全吐
露出来。”
“叫你这么说就没法报仇了?”
“在中国能行得通的办法是写黑信,告黑状,造谣,诬陷,栽赃,捉奸……总
之是借刀杀人,能害就害,害不了对手自己也能全身而退。”
到处都是仇恨,都是报复。当夕阳映红了冰面,十几个放了学的孩子们又来到
三义里的湖上,姚雷开着蓝色大发车也来了,车上只有一个李小朋,他们在湖边停
了车。赵勇说得对,他们是吃惯甜头儿了,来找贾兰兰,碰不上贾兰兰别的女孩儿
也行。因为他们还是孩子,如果他们是成人罪犯就会暂时躲起来,听昕风声,看看
动静,会等一段时间再露面。李小朋拉开车门剐跳下车,迎面被一记重拳又打回车
里。姚雷从前面下车,听到后面有响声,等他绕到车门口也受到了同样的袭击,整
个人被扔进车厢,赵勇随后也跳了上去,关上车门。他探身到前面拔出汽车钥匙,
放进自己的口袋,然后就坐在座位上,点着一支烟,等着两个小子醒过来。两个小
子只是被打懵了,摔懵了,并不是真正地昏迷,他们很快就睁开了眼,被眼前一张
血糊糊恶狠狠的脸吓傻了……赵勇刚才到自由市场宰鸡的地方要了一点鸡血,给自
己化了一下妆,他呲了呲牙,一字一顿地说:“我刚杀完人,现在来收拾你们这两
个小浑蛋!你们知道犯了什么罪吗?”
李小朋早就吓瘫了,点头不已。赵勇厉声喝问:“什么罪?”
“跟贾兰兰玩儿。”
“玩儿?把裤子脱下来!”
李小朋脱了裤子,浑身哆哆嗦嗦。赵勇拿起一根一头削尖了的棍子,猛抽了一
下李小朋的屁股:“蹶起来!”赵勇一手掐住李小朋的脖子,把削尖了的棍子用力
捅进了李小朋的肛门,那小流氓像被杀的猪一样喊叫起来,赵勇顺手抄起李小朋的
裤子塞住他的嘴。他坐下开始抽烟,看李小朋浑身颤抖,似要瘫倒了,他才拔出棍
子,上面都是血,扯下李小朋嘴里的裤脚,自己格格笑着又倏地收住:“这被玩儿
的滋味怎么样?”
李小朋佝偻着身子趴在车底板上,不敢作声。赵勇凶狠无比地逼问:“你是想
死,还是想活?”李小朋的小脸疼得青一块紫一块,抖抖瑟瑟,结结巴巴:“活,
我想活。”
“想活就答应我一个条件,去抢也好,去偷也好,每天必须给我弄到50块钱,
每天的这个时候给我送到这个地方来,还不许把这事儿告诉别人,一天不送来,或
者让别人知道了这件事儿,轻了我用棍子捅你的屁股,就像刚才那样,重了就要你
的小命!记住了吗?”
“记住了。”
“拿上你的裤子,滚吧!”赵勇一脚把李小朋给踹下了车,又转过脸对姚雷阴
笑着:“现在该轮到你啦!”姚雷早就吓瘫乎了……赵勇居然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
机,交给姚雷:“给你爸爸打电话。”姚雷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刚喊了一声:“爸
爸,快来救我……”就大哭起来,赵勇夺过电话,一只手抠住姚雷的两腮下面,他
立刻就哭不出声来了,赵勇对着电话说:“姚天福吗?你儿子强奸我11岁的外甥女
贾兰兰,姚雷,告诉你爸爸有没有这回事?”姚雷对着手机承认:“有……”
赵勇继续恶狠很地说:“姚老板,这件事要是公了,我把你儿子交给公安局,
弄到少管所关几年,你儿子就会彻底学坏,这一辈子都完了。黑道也有黑道的规矩,
我想给你一次机会,你带5 万块现金,到三义里湖边来赎你的汽车和儿子,两个小
时内我见不到你和钱,就把汽车和你儿子一块烧了!明人不做暗事,现在我告诉你
我是谁,三义里二虎,你可以去警察局报案,三天内我定烧你的家,再杀你两口!”
手机里传出姚天福急切的求救声:“别别别,二虎我知道你,你别伤我孩子,
我马上送钱去……”
宁宁已经睡觉,一阵又一阵极有耐性的电话铃声,把正在洗澡的于敏真从卫生
间里拉出来,她头上戴着浴帽,匆匆披上浴衣,手里还拿着一条毛巾在擦脸,摁下
电话的扬声器:“喂,”从扬声器里发出一个轻佻的男人声音:“你是于敏真吗?
…是我,你是谁?…‘先别管我是谁,我是一个关心你的人,我知道你丈夫已经有
好长时间不回家了,这个时候正跟他的姘头颠鸾倒凤呢。
我告诉你到哪里可以堵上他们,一是到他的办公室。再有到梨城大酒店1016房
间,还有是他情妇的家里,告诉你你也进不去。
只是可惜,你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一个人夜夜独守空房怎么受得了……“于
敏真的腔调大变了:”你是谁?到底想干什么?“
“哈哈哈^ 别害怕,我是你的朋友,就是想去陪陪你,解除你的寂寞。”
“咔嚓”一声于敏真把扬声器关了,她愣在厅里,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刚指
向十点半。电话铃又骤然响起。吓了她一大跳,犹豫着拿起听筒,还是那个男人:
“喂,宝贝儿,别撂电话,我就在你附近^ ”于敏真扣掉听筒,拔下电话线的插头,
甩掉头上的浴帽,检查家里的所有门窗,上好插销,挂好保险链,又从厨房拿出一
把锋利的水果刀放在手边。然后脱掉浴衣,穿好衣服,才坐下来想这件事……
她从自己的一个挎包里掏出一根细长的女式香烟点着。手有些抖。忽然又决断
地接好电话线的插头,翻开桌上的梨城市电话本,拨了一个号码:“您是电话局服
务处吗?刚才有人给我打恐吓电话,我怎么能知道那个电话号码?……哦,要办理
来电显示,到哪里去办?……再换个录音电话……哦,好,好,谢谢。”
她试着拨通了梨城大酒店的总机,话务员却不给1016房间转电话。非要问她的
姓名以及她要找的客人的姓名,她当然不会暴露姓名就只有挂掉电话。她又往简业
修的办公室打,电话铃响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姑娘接电话,她怕对方听出自己的
声音只好又挂断了……是谁这么晚了不回家,在他的办公室里还能有好事吗?简业
修身边的几个姑娘她都熟悉,便努力猜想那是谁的声音,肯定不是叶华,但又有一
点熟,柔柔的,有点甜……程蓉蓉!她脑子轰轰山响,是她,那个一无所长的丑小
鸭会战胜她夺走她的丈夫?她不抱希望地又拨了丈夫的手机号码,居然通了,从里
面传出的却不是简业修的声音:“喂喂……”于敏真没有搭腔,捂住自己的嘴,眼
泪哗地流下来了,他把手机给了别人,新机子的号码都不告诉家里,就是不想让她
找到他……
自从简业修打了她,又被父亲逼迫给她下跪认错之后,他借口拆迁紧张责任重
大就不再回家住,夫妻俩也就基本不说话了,她也不再服软,两个人就这么僵住了
劲。眼下她想找个好朋友来作伴,倒倒心里的苦水,却不知该找谁。她已经不敢再
向简业修的大姐或父亲抱怨,也不愿意向娘家人讲……这时候她才明白,结婚后跟
过去的好朋友渐渐地都关系疏远了,把全部心思和情感都投在丈夫和孩子身上,已
经没有可掏心的朋友啦,于敏真拔掉电话线,趴在桌上放声大哭!
——城市的夜晚就是这般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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