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夏天你干了什么                  


                    阎秀秀听见马小峰说不对劲

  调查人问到最后一晚的情况,阎秀秀态度非常坚定。

  她很黑二嫂地坐在那里双手叉起了腰,又觉不妥,双手抱起了肘,又觉不妥,
双手相握放在身前。这个政法学院学生说,她认为周汉臣最后一晚上完全被冤枉了。
多少年来想起 这件事,她就痛心万分。她认为,当时很多同学神经过敏,草木皆兵,
风声鹤唳。她说,她至今不清楚肖莎莎那一晚上干什么去了。

  她对调查人说:事隔十年不堪回首,也不愿回首。

  那天晚上,阎秀秀说,她发现肖莎莎一直没回宿舍。前半夜楼上楼下院里院外
都很嘈乱,她也没多想。睡了一觉,后半夜了,一摸身边床铺还是空的,她就觉得
奇怪。想了想,穿衣服起来了。听到院子里有些不正常的响动,她拉门出了宿舍。
迎面是寒气,是半明半黑的黑夜。接着,她就听到肖莎莎在院子里的喊声。

  调查人插问:她当时喊什么?

  阎秀秀说:她当时就喊周汉臣要强奸她,她喊来人救命。

  调查人问:你能肯定她喊的是这话吗?

  阎秀秀说:大概是这个意思,好像还有行凶杀人。

  接着我也就从二楼走廊上看见那边纠察队小屋旁周汉臣抓着肖莎莎。我就在楼
上大喊了起来。隔壁宿舍眉子第一个冲出来,二楼很多女生都冲出了宿舍。楼下男
生也冲了出来。戴良才还拿着长矛,他比我们先跑到。一群人围住了周汉臣。周汉
臣放下肖莎莎,转身大步回他自己屋去了。

  我们围住肖莎莎问怎么回事?

  肖莎莎指了指门窗大开的纠察队小屋说,周汉臣进去搞破坏,她发现了,周汉
臣就要强奸她。同学们一听,当然火冒三丈。拥进纠察队小屋开灯一看,十几个人
大开门窗地在那儿昏睡,东摇西摇,才有人晕头晕脑睁开眼。马小峰也在其中。他
一边难受地要吐,一边用力睁着眼看着灯光下的一屋子人,懵头懵脑地问:出什么
事了?戴良才在人群中举起胳膊高声嚷道:周汉臣要毒死我们,这是阶级敌人铤而
走险,垂死挣扎。

  眉子指着马小峰说:你们都要被毒死了,还没反应过来。

  调查人插问:当时戴良才和眉子是这样说的吗?另外,马小峰怎么会在纠察队
小屋里睡觉?

  我记得戴良才和眉子是这样说的,要不,同学们那天不会那么愤怒。马小峰喜
欢和纠察队那几个人一块打扑克聊天。本来纠察队是戴良才管,跟他无关。

  赵大鹰到得晚,他一到就当领袖,挥手说:找老家伙算账去!

  大伙就拿着长矛棍棒捡着砖头石块冲到那边,把周汉臣的房子围了起来。长矛
棍棒砖头石块把门窗玻璃一下捣烂了,吆喝周汉臣出来。周汉臣推门出来了,月光
正照着他。他站在那儿比门框还高,像棵挺瘦的大树。那一阵他挺瘦的。人群静了
一下,戴良才拿着长矛指着他说:你这老家伙还想毒死大家?周汉臣用手指着人群
大声说了一句:那是你们自己找死。他还想说什么,赵大鹰就领着人群喊起打倒他
的口号来。他只要一张嘴,口号声就淹没他。后来听到他吼了一声:那是你们自己
毒自己。

  肖莎莎挤到人群最前面,指着他说:你这个老流氓,我控诉你。

  周汉臣一下夺过一支指着他的长矛,人群吓得哗啦后退。周汉臣将长矛倒过来
朝着肖莎莎逼过去:我捅了你。肖莎莎尖叫着往人群后面跑。赵大鹰喊了一声:砸
他!人群就用砖头石块砸周汉臣。这次砸得狠了,大石头大砖头全上了。周汉臣左
右没处躲,大吼一声,挥着长矛朝人群冲过去。人群一边砸他,一边纷纷往两边躲。

  他跑出学校了。大伙便拿着长矛棍棒石头追了出去。

  我听见马小峰一边跑一边对戴良才说:哥们儿,这事不太对。

  调查人插问:你就听见这一句吗?还听见什么?

  当时大家都在跑,我跟着他们也没听太清楚。戴良才一边跑一边指着前面说道:
他这畏罪而逃还不说明问题?就丢下马小峰喊着跑到人群最前面。马小峰也只好跟
着人群一起追开了。

  调查人问:马小峰当时没和你说什么吗?

  当时没和我说什么。我就是跟着大家一起追。后来天就亮了。

  调查人往下的提问是经过周密准备的。

  调查人问:肖莎莎那天晚上喊来人,但是肖莎莎并没有喊周汉臣要强奸她。据
我们了解,不仅肖莎莎,还有好几个人都记得你对大伙说,周汉臣要强奸肖莎莎,
是吗?

  阎秀秀双手叉腰,干脆利索地回答:这是胡说。

  调查人看了看她,又接着问:据你刚才回忆,是戴良才、眉子说周汉臣要毒死
纠察队的同学们,但是据我们了解,有人听见你在他们之前就说过类似的话。你想
一想,是不是你第一个说周汉臣下毒的?

  阎秀秀很黑二嫂地一甩头:我没说过。

  调查人问:为什么好几个同学记得你说了呢?

  阎秀秀不屑地哼了一声:我这个人平时爱管闲事,嘴巴上不饶人,容易得罪人。

  调查人打量了她一会儿,又问:你刚才说马小峰在开始追周汉臣时没对你讲过
什么话,可是据他回忆,他当时对你说,他感觉他们像是中了煤气。

  阎秀秀甩了一下肩上的两条短辫,断然说道:我不记得他和我说过。

  调查人问:那你怎么看那天晚上的事情?周汉臣真的去纠察队小屋下毒了吗?
他能有什么毒药可下?

  阎秀秀回答:他懂那么多中草药,谁知道他会弄出什么毒来?

  调查人问:这么说你真的怀疑他是下毒去了吗?

  阎秀秀说:我一点都没有这个怀疑。那天我一看小屋里的情况,就想他们可能
是中煤气了。

  调查人注意地看着她:是吗?

  阎秀秀说:我小时候在北方长大,年年冬天生炉子,中过煤气,有这经验。但
是当时戴良才、眉子他们一嚷,说是周汉臣下毒毒纠察队,大家群情激愤,我什么
话也说不出来。但是我可以肯定,马小峰绝对没有和我讲过他们可能中煤气的话。

  调查人审视地看着这位干脆利索的黑二嫂。据马小峰对他们说,他肯定和阎秀
秀讲了。马小峰说:我觉得那天晚上我们是中煤气了。周汉臣来下毒,也没必要打
开我们的门窗。我这话是和阎秀秀先讲的,我和她关系最近,有什么话肯定先和她
讲。

  调查人问:莫非是马小峰记错了?

  阎秀秀一直双手叉腰颠着二郎腿,这时一下放下二郎腿说道:肯定是他记错了。
我对过去的事从来记得一清二楚。

  (又二十多年后,作者采访阎秀秀时问:那天晚上,马小峰真的没有和你讲过他
们可能是中煤气的话吗?很中年很干部很黑二嫂的阎秀秀摇着头回答:没有。绝对
没有。作者又问:你说你自己想到纠察队同学有可能是中煤气了,你当时为什么没
有提出来?阎秀秀很老派地叹了口气,摆着手说道:当时我确实闪了一下这个念头,
可是大伙都说是周汉臣下毒,我就没敢把话说出来。终生悔恨哪。说着,眯起眼连
连摇头。)

  调查人问:那天晚上你记得最清楚的是什么?

  阎秀秀说: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马小峰没有和我说过煤气中毒的话。我只听
见他和戴良才说过一句不对劲,还说了什么我没听见。

  调查人问:那你们什么时候回过味来,知道误会了周汉臣?

  阎秀秀回答:我是事后自己回过味来的。他们我不知道。我只记得砸完了,眉
子和赵大鹰说过一句什么话。赵大鹰眯了一下眼,挥手说道:已经盖棺定论了,还
瞎议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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