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微笑                   六


 


  星期天,母亲耍了一个小小的阴谋。

  母亲先是打发父亲去守厕所。尔后把哥哥姐姐弟弟全都叫来,说是要开家庭会。等人来齐后,母亲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化验单,先递给大哥看,接着又递给二哥,二哥看了递给姐,姐看了后递给刘小水,刘小水又递给了弟……等他们都看过之后,母亲说:“你爸以前是肺气肿,这你们都知道。现在又转成肺那个了,医生说发现了那个细胞……这事你爸还不知道。我也不想让他知道。你们谁也不能给他说。今天把你们找来,就是跟你们商量商量,这病还治不治了?”

  一时,屋里的空气就有些紧张。众人都不说话。片刻,大哥抖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蓦地站起身来,表现出了少有的果决。大哥说:“治,怎么能不治呢。”

  二哥是铁路工人,穿着一身体面的制服,他不大爱说话,只是慢慢地吸着烟。他工资是有保证的,手里略显宽裕些。不过,他也刚刚买下房子,说话就有点吞吞吐吐,他说:“爸这么大岁数了,动手术怕是有危险吧?”

  姐姐在糖烟酒公司上班,夫妻关系不好,两口子经常打架,一打就摔东西。她抿了一下嘴,说:“这病,动手术、是不大好……”

  母亲说:“我也不主张开刀,那样花钱大多。人老了,早早晚晚也是一股烟儿,不能再给小的添累了……”

  大哥从二哥拿的烟盒里摸出一支烟来,不慌不忙地点上,说:“妈,看你说哩。不是怕花钱,只要能治病,花多少钱……”

  母亲看了大哥一眼,大哥怏快地坐下来,不再说了。

  姐姐说:“我们公司有个经理。也是这个病。花了十几万,也没治好……”

  母亲脸一变,马上说:“你说这干啥?不治就不治,你说这话干啥?”

  姐姐赶忙解释说:“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母亲沉着脸说:“那你是啥意思?你不用说了……”

  立时,又是一片沉默。

  过了一会儿,母亲又接着说:“我也没想让你们多花钱。我最近打听到一个吃中药的偏方,都说能治这个病。一副药一百多,一个疗程三十副。这得几千块呢。你们说说,看咋办吧?”

  大哥立场鲜明,大哥说:“治吧。多少钱也得治呀。”

  二哥看母亲不高兴了,也说:“治吧。花多少,我们几个抬出来。”

  姐姐沉吟了一会儿,很勉强他说:“爸有病了,不是别的事,我,我也算一份吧。”

  弟弟随口说:“老头一辈子了,该花花吧。我也没说的。”

  只有刘小水没有表态。刘小水觉得没法表态。她手插在衣兜里,紧紧地捏着母亲给她的二百块钱,手心里都捏出汗来了。这二百块钱是昨天晚上母亲偷偷塞给她的。母亲没说别的,只说:“你先拿着,不是让你花的,明天给我拿来。”这就是说,母亲知道她拿不出钱来,所以母亲私下里做了一点手脚。她不安地看了大哥和小弟一眼。大哥厂里早就开不出工资了。大哥买房时交集资款还欠了一屁股的债。大哥经常来找母亲借钱,一次次地来……却从来没有还过。大哥不可能拿出钱来。小弟也拿不出钱来,小弟好赌,一次次的输,也常常跑到母亲这里混饭吃……可他们却仍然做出一副气壮的样子。她怀疑母亲有可能也在他们那里做了手脚。想到这里,刘小水心里很不是味。

  母亲看了她一眼,那目光的含意是很清楚的。刘小水这才抬起头来,有些慌乱他说:“我也……拿吧。”

  这时,大哥再次站起身来,说:“我是老大,理应带头,我先拿吧。”说着,他很体面很从容地从兜里掏出三百块钱来,放到母亲的面前。

  紧接着,小弟也从兜里掏出钱来,很豪气他说:“我一时手头有点紧,先搁这儿二百,余下的回头再说。”

  刘小水立时就明白了,大哥和小弟拿出来的钱肯定也是母亲给的。母亲心里像明镜一样……

  终于,二哥说话了,二哥说:“我也先拿三百吧。让爸先用着,不够回头再说。”说着,二哥从兜里掏出钱来,数了数,说:“只有二百九了,回头我送来。”

  姐姐也从她掂的包里掏出钱来,说:“我也拿三百吧。”她还特意说明:“这是我从银行取来的公款,回头我再补上。”

  此刻,刘小水才有点不好意思地从兜里伸出手来,把手里捏了很久的那二百块钱拿了出来……她气不壮地小声说:“我,先拿二百吧……”

  到了这时,母亲那绷紧的脸才露出了一丝笑容。母亲说:“不管多少,都是有孝心的。你爸的病,就那样了,也不多拖累你们,家里有我呢。”

  等到天黑之后,哥哥姐姐弟弟们全都走了。刘小水因为要等着给孩子喂奶,就没有走。一直挨到了这般时候,母亲才默默地把那叠钱拿出来,放在了刘小水的身上……

  刘小水说:“妈,这,这是……”

  母亲说:“你大哥确实没钱,他好喝酒,成天喝,塌一屁股,买房交集资款还是缠着我给他凑的。他拿那三百也是我给的。老三更不用提,自己还养不住自己哪,也别想要他一分。那二百也是我私下里给他的。你二哥在铁路上,日子好过一点。你姐那一窝,生气归生气,也比你强……他俩这六百,加上我借这六百。统共一千二。有四百还是从看车的老徐婆那儿借的。看能不能把国福买出来……”

  刘小水说:“妈,爸……”

  母亲说:“你爸就那样了……”

  刘小水心里一湿,把钱又推了回去说:“妈,这钱我不要,我不能要。就让他在那儿住吧。”

  母亲说:“当娘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如今姊妹们也不比往常了,各自一家,说起来都有难处,谁也顾不得谁了。我不这样说,怕是这六百块钱也挤不出来……”

  刘小水哭了。她想,日子怎么过到了这种地步?亲哥哥亲姐姐的,一母同胞,还用得母亲这样去“诈”?!

  母亲又说:“你爸说了,他不怕咒。咒咒也死不了人。”

  刘小水默默地说:“妈,这钱我慢慢还吧。”

  说话间,母亲就又变脸了,母亲说:“你别给我说这种话!”

  刘小水说:“妈,我是真还……我一定还。”说着,她又掉泪了,脸上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串一串地落下来。

  母亲说:“就你泪浅。”

  刘小水眼里含着泪,默默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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