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机场上波音飞机降落时刮起的强大的气流漩涡卷起跑道边上的雪,在庞 大的机身后边形成一道巨大的白色帷幕,像雾似的模糊了机场航站大楼里闪出的那 些多彩而又晶莹剔透的灯光。丁洁提着她那只小巧而又精致的手提箱,随着同机到 港的人流向外走去。刚走近航站出站口,就看到周密站在出站口外那排铁栅栏后头, 似乎也是在接人。她有些意外。“周……” “副市长”三个字还没叫出口,只见周密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她别在这个 场合叫他的职务。 “您……您也来接人?接谁?省长?部长?副总理?”丁洁跟周密开着玩笑。 近期来,她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见到周密已不像前一阶段那样“不自在”了。 等周密告诉她,他今天到机场就是为了来接她时,在巨大的意外之后,心里又着着 实实地温暖了一下。“下午你妈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是你爸感冒了,还有点低烧, 家里离不开人。让警卫员来接你吧,她又不太放心,问我能不能代劳一下……”周 密解释道。丁洁脸红了红,笑道:“她真好大的胆!” 两个人走到航站大楼门前的停车场上,周密刚要替丁洁把手提箱放到打开的车 的后备箱里,冯祥龙打了个电话过来,说他必须马上见到周密。周密这时真的不想 见任何人。“我这会儿在机场哩,有什么事,咱们明天找个时间,行吗?”“我刚 得到消息,那个廖红宇明天一早带着橡树湾基地的全体干部职工,要上市政府去请 愿。”“请愿?她想干吗?”周密认真了。听说有人要请愿,丁洁也一怔。“对, 她要带着橡树湾基地的全体干部职工,上市政府请愿。”冯祥龙在电话里说道。 丁洁虽然听不到对方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但是从周密的答话里,她已然感觉 到一定出了什么大事。于是她说:“周副市长,您忙您的吧,我打车走。” 周密忙说:“别……我送你进城。” 丁洁说:“您就别为我再耽误时间了,赶紧去处理您的公务吧。”一边说,一 边从周密那个大奥迪车的后备箱里拿出自己的手提箱,匆匆向停车场外走去。 冯祥龙大概从手机里听到了女人的声音,便跟周密开玩笑道:“周副市长,您 那儿有女客人?对不起……对不起……打扰您度周末了……” 周密望着了洁渐渐走远的背影,无可奈何而又有些愤愤然:“谁在度周末?我 在机场接重要客人哩(说到这里,他把一时间往上涌起的那种厌恶使劲儿地往下压 了压)!过来吧,30分钟后,在我办公室见。” 第二天一大早,五四广场中苏友好纪念碑前已经三三两两地集合起一二十个橡 树湾的干部群众。这时,廖红宇在家里匆匆吃完最后一口饭,说了句:“碗筷我就 不收拾了。”然后在湿毛巾上擦擦嘴,拿起皮包大衣,就向外走去。但女儿没答理 她。“你要不愿意收拾,就摘那儿吧。”她又补了一句。女儿还是没答理她。她在 门前收住脚,回过头来对廖莉莉说道:“好了,该说的昨晚都说了,现在没有时间 再重复了。我只说一句,你16岁生日那天,跟我说过一句名言。你说:“妈,我已 经长大了,您能让我自己来管理我自己吗?‘听了你这句话,我心里真是酸甜苦辣。 思前想后,整整一夜没睡着觉。为你这句话,我哭过多少回。但后来还是想通了。 女儿总是要离开娘去过她自己的日子的,这是早晚的事。做爹妈的,该撒手时就得 撒手。我现在也要对你说这么一句话,女儿,从你过完16岁生日那一天,我就再不 强迫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了。请你也不要拦着我,不让我去做我想做的事。妈跟你是 两个时代的人,各有各的想头,各有各的活法。妈已经是40多快奔50的人了,妈现 在赶的就是一趟末班车。你就让妈痛痛快快地坐完这最后一班车吧!“说着,眼泪 便亮亮地从眼眶中涌了出来。 一直背对着母亲的廖莉莉也忍不住地哽咽起来。廖红宇上前紧紧地抱了一下女 儿,转身向门外走去。待她赶到五四广场,在中苏友好纪念碑下已经聚集了好几十 个橡树湾的人了。而在九天集团公司总部,冯祥龙也在做布置。公司大门前,几辆 车已经发动着了,就等着出发。冯祥龙在楼上的小会议室里对他的两个副手说: “我带一个车去五四广场找廖红宇,你们带两个车去橡树湾截另外那些人。你们听 明白了,只要在城外,硬的软的怎么来都行。万一没挡住,人进了城,你们可得给 我讲点政策。不管他们提什么要求,先用活话给我答应下来。省里正在北方大厦召 开全国性的经济洽谈会,来宾中还有不少老外,事儿真闹大了,谁脸上都挂不住。 所以,我再强调一句,一定要把他们的人挡在城外。万一进了城,得及时报告,做 法上就得讲点政策。谁捅了大类子,谁到市委市政府跟前去交代!” 廖红字在广场上也忙着做工作。她把橡树湾的人拢集到一块儿,急切地说道: “……请你们再听我说一句,昨晚我知道这件事已经很晚了,没法找到你们。我想, 几百人到市政府大楼前去静坐请愿,这个影响……实在太大了……也太坏了…… 省里正在召开全国性的经济洽谈会,还邀请了不少外宾……” “静坐请愿是我们小老百姓表达心愿的一种方式,也是我们合法的权利,有什 么坏不坏的?您的观念太陈旧了!”有人嘀咕了一句。“廖主任,你以为人家老外 会稀罕这事?人家那儿老百姓静坐请愿是家常便饭,还专门派警察保护静坐示威的 老百姓哩。”还有人这么劝解道。廖红宇忙说:“那也得事先报公安局批准。” “嗨,人家那儿有公安局吗?廖主任,又露怯了吧?”廖红宇脸微微一红辩解道: “没公安局,那也得有…… 有警察局警事厅什么的吧?再说,我也不是说咱们不要去向上面表达咱们的心 愿,更不是说不要去提意见。但……直接就采取这种到市政府大楼跟前去静坐的方 法,是不是太急了一点?“”我的廖主任啊,再不急,黄瓜菜就全凉了!“好几个 人同时喊叫了起来。 这时,冯祥龙和他的人也赶到了。一下车,他就直奔廖红宇而来。“这些人是 你带来的?”“这事跟廖主任无关。”从基地来的人喊道。冯祥龙冷冷一笑道: “甭替她打马虎眼!” 尔后又转身对着廖红宇说道:“廖主任,咱们是自己人,有什么话,咱们关起 门来说,说什么、怎么说都行,别在这儿丢人视眼!”立即有人喊道:“不行,今 天我们要找市委市政府的领导!”冯祥龙没答理群众的喊声,只是对着廖红宇使劲: “廖主任,你学过法,带头聚众闹事,这跟你的身份,跟党章国法可有点太离谱……” 一直没怎么吱声的廖红宇这一下可真火了:“党章国法?冯总,橡树湾基地的干部 群众没跟有关部门申请就上这儿来公开聚会,的确是违反了有关规定。但你作为集 团公司的主要负责人,你想过没有,是什么原因逼得这些人走出这一步来的?党章 国法里,每一条都要求我们的干部为社会主义着想,为人民大众谋取利益,你们这 么去做了吗?” 冯祥龙说:“集团公司卖掉橡树湾基地也是改革的一步!”廖红宇更来气了: “你甭跟我拿改革说事儿!改革的目的最终是要国富民强。你把5000万的一份国有 家当,500万就贱卖给了一个假港商……”冯祥龙一步逼到廖红宇眼前,直着嗓门喊 道:“谁跟你说他是假港商?”廖红宇也斩钉截铁地说道:“我现在不跟你讨论这 家伙的身份问题。我只向你,基地的干部职工愿意掏500万留下这个基地,你为什么 不同意?” 冯祥龙哈哈一笑:“我的廖女士,您真是高看了橡树湾这些人了。他们要真有 那个本事凑出500万,橡树湾这些年也不会亏损一个多亿,不会逼得我非把它卖掉不 可卜‘他这话的话音还没落,橡树湾那些在场的干部群众一下全都叫喊起来:—— 橡树湾亏损一个多亿,能怪我们吗? ——你们集团公司领导就不负责任了吗? ——这些年,你们做哪件事跟我们橡树湾的干部职工商量过? ——我们要真的凑齐了500万,你能把基地给我们留下来吗? ——那个假港商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叫喊声越来越响,围观的群众也越来越多。 这时,两辆警车闪着警灯,呼啸而来。从车上冲下来十几名警察,迅速驱散围 观者。警队队长带着两名警员准备带走橡树湾的干部职工:“对不起,请你们跟我 到分局去一趟。”廖红宇上前对那位警队队长说道:“我是他们的领导,有什么事, 找我,我跟你们上分局去说。”“不许抓我们廖主任,这事跟她无关!”橡树湾的 干部群众急切地叫喊着。廖红宇却瞪大了眼睛,喝斥他们:“回去!快给我回橡树 湾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