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后,省委办公厅来电话通知马扬去白云宾馆参加省委全委会。一早,车来 接他。 马扬赶紧收拾齐了,便去隔壁小扬的卧室里跟母女俩“告别”。昨晚为一盒录 音带的事,黄群挨了马扬一通很严厉的批评,一气之下,就去女儿小床上挤着了, 一晚都没回大床上来。应该说,得知马扬要去参加省委全委会,黄群当然是高兴的, 但她也有一份特别的担心,担心马扬上了会,在那种气氛的熏染之下,“激情澎湃” 起来,再度向贡开宸主动请缨,去大山子当什么一把手。“什么叫‘再度’?好像 我以前曾经无数次向贡书记请过缨似的。”马扬笑道。“你敢说你没主动请过缨?” “没有。”马扬一口否认。黄群当即从她的抽屉里取出一盒录音磁带,又去小扬房 里取来录音机,播放了一段马扬和贡开宸的对话录音。马扬一听,这不是那天晚间 贡书记到家里来看望自己时,他俩的谈话吗?立刻严肃起来,很不高兴地责问: “你怎么可以偷录我和省委书记之间的谈话?”黄群一开始还挺得意,说:“我怕 他为了让你留下,拼命跟你做各种各样的许诺,以后又赖账。所以……”“所以你 就偷录我们之间的谈话?!你知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吗?快毁掉它!这是党内纪律绝 对不允许的!亏你也是个老党员了!”马扬板起脸,厉声斥责,还不依不饶地拍着 桌子命令:“快去毁掉它!”黄群从没遭到过马扬这么“凶狠”“绝情”的对待, 一下子既感到失了大面子,也觉得无比委屈,便完全愣在了那儿,僵持了好大一会 儿,看到马扬仍板着脸等她处理那盒录音磁带,这才从录音机里取出磁带,往马扬 面前一扔,说了声:“给你……给你……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就跑女儿房间去 了…… 早晨听到敲门声,小扬要起来开门,黄群一把拉住小扬,不让她理睬马扬。马 扬只得转身走了。见马扬真要走,黄群又赶紧下床来开了门,嗔责道:“不吃早饭, 你上哪?”马扬说:“会务上有早饭。”黄群板着脸,说了句:“上午是报到。万 一没安排早饭呢?”去厨房,不大会儿工夫,便把早饭给马扬做得了。 马扬端起一杯滚烫的牛奶,笑嘻嘻地拉住黄群的手,说道:“还是夫人好。” 黄群没理会他,甩开他的手以后,只是默默地替他往面包片上抹果酱,然后又从他 身上扒下外衣,架起烫衣板,插上电熨斗的电源插销,默默地烫起外衣来。不一会 儿,马扬听到烫衣板那头有轻微的抽泣声发出,忙放下筷子走过去。黄群赶紧擦去 眼泪,躲开他疑询的眼光,啐道:“吃你的饭去!”马扬默默地站了会儿,伸手去 揽黄群。黄群伸手去推他。他却一把把黄群完全揽了过去。黄群默默地依在马扬的 怀里,索性出声呜咽起来。马扬便低声笑道:“你瞧你。你以为大山子市委一把手, 大山子总公司一把手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干的?这可是副省部级干部!”“我不稀罕! 给个省部级,咱也不往火坑里跳!”黄群叫道。马扬不说话了,沉默了一会儿,淡 淡一笑道:“好了好了。你不说,我心里也明白着哩,大山子很可能是个大火坑… …”黄群再一次喊叫了起来:“不是很可能。它就是一个大火坑!马扬,你一定要 清醒!”马扬指着那盒录音带,极其真诚地对黄群说道:“这里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作为K 省父亲们的儿子,K 省爷爷们的孙子,作为在大山子工作过多年的共产党员, 我没法说服自己绕开这个‘火坑’听马扬这时候还在说如此”愚蠢“和”迂腐“的 话,眼泪一下从黄群的眼眶里涌了出来:”那你就跳吧。跳吧。“马扬苦笑笑道:” 可是,我需要有人支持我,我需要一帮人来支持我,其中也包括你的支持。“黄群 也苦笑道:”我的支持?我还能怎么样……这一辈子反正是要跟着你了……上天堂、 下地狱……都得跟着……“ 马扬再次搂过黄群:“我需要你真诚的支持。需要你用真诚的微笑来支持我。” 黄群这时反而平静下来了,她转过身,面对着马扬,很认真地对他说道:“作 为妻子,我可以尽我的义务,跟着你一起下地狱。但是,要我笑着跟你下地狱,我 做不到!永远也做不到!”说着,她推开马扬,收拾了熨斗和烫衣板,一句话也不 说,回小扬房里去了。不一会儿,那边便传来很响的一声关门。 这一天,黄群回家比较晚。小扬学校里有活动,马扬又去了会上,两人在外头 都有饭辙,她不必像往常那样,一下班就得急着赶回来做饭。于是,她也就在医院 食堂里随便吃了点,然后又去超市转了转,到家都快八点了,天也全黑了。上得楼 来,掏出钥匙,打开宸门,刚放下手包,扶着门框,弯下有点酸疼的腰,去换鞋, 忽听到屋里某一把转椅“嘎吱”“嘎吱”发出两下轻微的响声,竖起脖梗定睛一看, 转椅上竟然黑糊糊地坐着个人。这一惊非同小可,“啪”的一声,那只鞋便自动从 手中掉下,整个人也跟个“机器猫”似的一下绷直了,往后倾靠在墙上,嘴张大了, 却发不出声音。心评怦地乱跳,却不敢喘气。无意中神着灯绳,“啪”的一下,把 灯拉亮,慌慌地再一看,那人却是马扬,神情十分沮丧,好像遭遇了什么重大事故 似的呆坐着。 “出什么事了?”她慌慌地,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就光着一双袜底,忙走过 去,问。 “……”他黑着脸,不做声。 “到底出什么事了?贡开宸在会上对你发难了?说话呀!” “……”他还是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大概是见黄群一直就那么呆呆地站在自 己的身后,等着一个“所以然”,这才勉强直起半拉身子,说道:“……我要安静 一会儿。出了一点意外的事,但不算太重大。我正在考虑到底应该怎么对付……等 我考虑出一个头绪来了,再跟你说。好吗?我还没吃晚饭。能给我准备一点吃的东 西吗?我今晚可能还要写一个东西,要写一个通宵。给我准备一点夜宵,好吗?谢 谢了……” 黄群呆呆地又站了会儿,便上厨房去了,并在厨房里一动不动地又呆站了好半 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