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扬赶到案发现场,已是第二天早晨了。天阴沉得厉害。头天后半夜下了一点 小雪,这时基本上都已经化完了,现场一片泥泞。市局刑侦支队的一些于警正在那 里忙碌。运尸车已经开来,但尸体还没运走。大家为马扬让开一条道。马扬走到陈 尸的地方。市局的一位副局长为他揭去盖在尸体身上的一块黑色雨布。马扬久久地 看着全身早已僵直、眼睛还微睁着的老言,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歉疚和深重的 遗憾。在处分老言前,他已经了解到这是一位精通业务、工作踏实、作风正派但又 谨小慎微的老同志,从不得罪人陷害人,也从不让别人得罪他陷害他。尤其难能可 贵的是,他在财务这个岗位上干了几十年,一本“几千页”的大山子荣辱兴衰史可 以说全在他肚子里装着。他本人实际就是一本无法再复现的大山子“活字典”。他 拿他“开刀”,就是要借他的人望震慑一下其他同志。然后,他当然还要充分发掘、 发挥这个“老财务”潜在的能量和作用。也就是说,他肯定还要重用他。在处分言 可言的第二天,马扬曾亲自到老言家,跟他“促膝”长谈过一次,请他正确对待这 次“处分”,不必有所计较,趁此机会好好休养生息,看点书,总结一下以往。他 还让黄群所在的那个医院派两名大夫专门为老言检查了一次身体。同时,他还跟总 公司组织处的同志商量,从现有的财务和管理干部中挑选一批年富力强(或比较力 强)、作风正派(或比较正派)、对大山子的未来依然充满激情(或比较有激情)、 愿意随着时代进步而不断改变旧我(或比较愿意改变旧我)的同志,由言可言带队, 先用一个月时间,在国内进行一次考察。然后给他们配备翻译,用三个月时间再到 国外考察。专门考察现代企业管理制度。他还要听言可言认真分析一下,大山子近 年来突然“衰败”的原因究竟何在?他确信,在言可言那个谁也进不去的头脑里深 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库”。 可惜啊…… “他没得罪过人呀,也没做过啥坏事……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不待见他啊…… 他没得罪过人呀……他这一辈子啊……老天爷,你还要他咋样……”马扬一进言家 门,老言的老伴就向他这样号天号地地哭诉。马扬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劝慰老人节 哀,保重自己,又跟她说:“组织上一定会尽全力找到凶手,搞清真相。您也要配 合公安,提供线索,方便他们破案。”继而对老人的生活又做了些安排,便驱车到 了市公安局。 “尸体是怎么发现的?”未待坐稳,马扬就发问。“一个放羊的老乡发现的。” 市局刑侦支队的领导答道。“可以肯定是他杀吗?”马扬又问。刑侦支队的领导非 常肯定地回答:“可以认定是他杀。”马扬没再继续问下去,默坐了一会儿。这时, 一种直觉不可阻挡地涌上来告诉他,老言的被杀,断然不会是一般性质的刑事案。 老人一生本分,总取笑自己说,年轻时有那贼心,没那贼胆。现在有那贼胆了,又 没那个贼力了。从他身上从没有发生过任何桃色排闻,所以,不可能是情杀。也不 可能是仇杀。老人个人的生活圈子极封闭,对任何人不施恩,也不结怨,没有至亲 的朋友,更没有过不去的仇人。也不可能是劫杀。全大山子的人都知道,老人平时 身上最多只带二十元钱。家里的一切财务开支大权全在他老伴手中掌管。真要冲钱 财去,劫他老伴倒还是个正事儿。因此,最大的可能是杀人灭口。因为老人干了几 十年的财务,他心中的的确确装着许多人许多部门经济往来的秘密。随便甩出一个 “包袱”来,都可能砸了某一群人或某一些人赖以昌盛发达的“金字招牌”。假如 说,在大山子确实存在一个或几个非法的“既得利益集团”,假如真有某种迹象让 他们预感老人所掌握的这些秘密必将危及他们的合法生存权的时候,下决心取他这 条老命,封他那张关系过于重大的嘴,对这帮人来说,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 “近期内要派人保护好言处长老伴的人身安全。实在不行,让她转移个地方往 住。房子,我让市政府办公室解决。但老人的安全由你们负责保证。”马扬指示道, “另外,老言生前保存了一份非常重要的材料。认真查一查,看看还在不在他家里。 能不能动员他老伴把这份材料交出来。”马扬说到的那份“材料”,其实他也并不 清楚究竟是一份什么东西。 只是有一天——处分老言后的第三天早晨,也就是马扬去他家看望老言后的第 二天早晨,老言的老伴拿着厚厚一份封面已经被烧焦了的材料来找马扬,说昨天晚 上,马扬自她家走后,老头子仍絮絮叨叨发了大半夜的牢骚,然后又发了会儿呆, 到快天亮时,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这份材料,拿到厨房里点着火想烧了它。 幸亏她抢得快,只烧了点皮儿。 老伴还狠狠地数落了老言一通:“你说你这是何苦来着?这材料,你藏着掖着、 一点一滴攒了那么些年,一把火烧的不是你自己的心头肉?就算挨了个处分,马书 记又能来看你,也算是给足面子了。他新官上任三把火,总得拿个人开个刀,祭祭 阵,谁让你撞在他刀口上了呢?”当晚,她帮着老头把烧焦了的那几页—一修补齐, 第二天一大早,趁老头还没醒来,拿块黑绸缎子布包起那材料,就来找马扬。她也 不知道这本被老言一直当宝贝藏着掖着的“材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她还以为 那厚厚一摞,记的都是工作日记。她的本意是想借此来向马扬证明老头是个本分谨 慎的好人,“您瞧嘛,这么些年,他一天天干的,全在这儿记着哩。有半点对不起 人的事,您找我算账!”言可言一早醒来,见老伴和那份材料都不见了,知道大事 不好,赶紧打了个车追过来,冲进办公室,不等马扬翻看,就把那份材料夺了回去 …… 直觉告诉马扬,这份“材料”里可能记载着对某些人来说具有致命威胁的“机 密”。拿到这份“材料”,可能对破案有用。“……你只要跟老人说,就是上一回 老言想烧掉的那份材料,她就知道了。”他这么提示公安局的同志。这时,丁秘书 来告诉他,贡志和打电话找他,有急事,假如方便,请他务必回个电话。 马扬上大学前,当过几年兵。退伍前的一年,因身体不好,一直在营部“帮工”, 做些文牍方面的事,就是在那会儿,认识了刚入伍的贡志和。志和到部队,一开始 上边还是替他瞒着他那个“地委书记的儿子”身份的,但很快还是暴露了,然后就 遇到不少麻烦。一部分老兵因此待他特别严厉,时时处处故意找茬儿,想收拾他一 把。还有一部分老兵和大部分新兵蛋子,则又待他过分“热情”。这一冷一热,就 跟大冬天在野地里烤火,让贡志和觉得特别不好受。倒是年长他几岁的马扬,平平 淡淡地相待,不卑不亢,亦真亦诚,给他留下极深的印象,从此两人一直保持来往 至今。 回到办公室,马扬立即拨通了贡志和的手机。“我必须马上跟你谈一谈。”贡 志和说道。“我这里刚出了点事儿,再约时间吧……”马扬说道。“不行。必须马 上谈。”“你听我说……”“现在我要你听我说!”跟马扬说话交往,从不“示横” 的贡志和居然也“示横”起来。 马扬想了想,让步了,对方毕竟是贡开宸的儿子,又是一起当兵的战友:“那 好吧。你现在在什么位置?”“我?我已经进了你机关大门了。”说话间,贡志和 就进了马扬的办公室。马扬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热情地去握贡志和的手,说道: “你小子脾气见长啊!不过,还得请你暂时回避一下,让我先处理一档子急事。” 贡志和担心只要自己一“回避”,马扬就会立即被别的事纠缠上,一档接一档,难 以脱身,那就“猴年马月”去了,所以不想“回避”:“我在这儿待着,不妨碍你 批阅文件,也不妨碍你打电话……”“贡志和同志,你这样……是不是有点太过分 了!”马扬一边笑道,一边就往外推贡志和。贡志和只得上外边那间办公室里等着 了。 等贡志和走后,马扬马上拨通市公安局领导的手机,对他说:“我刚才提议, 为安全起见,尽快把老言的老伴转移走。不过,我又想了想,这可能不是个好点子。 老人的安全是有保证了,但是,这么做,可能不利于暴露凶手……如果我们能初步 确定凶手是想通过杀害老言而隐瞒什么重大情况。那么,他们是不是也会想到,老 言的老伴跟老言生活这么多年,是不是也掌握了一些情况,下一步他们会不会还要 在他老伴身上做一点什么手脚?留下老言老伴,放出这根长线,说不定能钓上一点 什么玩意儿。这样做,到底好不好,你们认真研究一下,再告诉我一个结果。研究 的时候,先不要跟同志们说这是我的主意。这方面我是外行,别妨碍了你手下那些 刑侦高手充分发表他们的意见。当然,不管怎么做,一定要切实保证老言同志老伴 的人身安全。这方面,你们要做周密安排。确保万无一失。”放下电话,他把贡志 和重新请回办公室:“很抱歉,咱俩只有十分钟的谈话时间。最多不能超过十五分 钟。你老爸打电话来要召见我。所以,请你务必说得简单明了。”他知道,跟贡志 和无须客套。 “十分钟哪够啊!” “快说。你只剩下九分半钟了。” “你他妈的现在官气也挺足。” “只剩九分钟了。” “好吧,请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马扬到大山子,究竟为什么?是为自己混 一个副省级的官职?还是真想为这个国家、为这个事业,做成几件有意义的事情?” “志和,这工夫,咱们就不讨论这种既崇高而又太抽象的问题。行吗?” “请你正面回答我。” “兄弟,我这里刚发生一起相当严重的谋杀案。” “我还就是为这起谋杀案来的!” “哦?你……你怎么知道得那么快?哎,快说说,说说,我这里谁是你安插的 内线?!” “别臭贫!如果你及早采取措施,老言就不会被杀了!如果你还顾虑这、顾虑 那,那么我要说,肯定还会发生类似的,甚至是更大的恶性事件!” 马扬遗憾地,但又不无有些难堪地笑了笑,不做声了。 是的,前些日子,贡志和曾提醒他,要特别关注大山子机关里一个叫“言可言” 的老同志:“……这个言可言,别看他表面随和,肚子里可有东西了。我曾找他聊 过。没想这老头嘴还挺严实,哼哼哈哈尽跟我打马虎眼,看来是有顾虑。你派人好 好地做做他的工作,从他那儿掏点真东西,也许能帮你搞清整个大山子这个谜团… …”遗憾的是,也许因为太忙了,当时,马扬没怎么太重视贡志和的提醒,一不留 神,酿就了这样一个没法挽回的遗憾…… 那天,贡志和跟马扬还谈了另一个非常重要的事,也即“分权”的问题,“宋 海峰要从马扬手里分权”的问题。当时,贡志和是这么说的:“我有消息,说省里 要分你的权。”马扬明白他说的“分权”,是指省里有人动议,任命宋海峰来担任 大山子市委和市政府的领导职务,不让马扬一人集这四个一把手于一身。“听说宋 海峰是自告奋勇要去大山子市兼任市长和市委书记两个职务的。他挺着急。”贡志 和这么告诉他。马扬听后,淡淡一笑,装着好像并不知道这情况似的:“哦?不可 能吧?”其实,他知道。前些日子,贡开宸和宋海峰分别找他谈过这事。贡开宸告 诉马扬,省里和中央有关部门的一些同志,之所以不主张让马扬一人兼任四职,并 不是不认同马扬个人的能力和品质。他们只是从改革发展的走向和建立完善的社会 主义市场经济考虑,政企必将分离,如果继续让一个特大型国有企业的老总来兼任 所在地市的市长和市委书记,或是由这个市的市长市委书记来兼任这个特大型国有 企业的老总和党委书记,显得特别不合时宜。他请马扬考虑这个思路。马扬当即对 贡开宸谈了自己的想法:他也认为这个思路是正确的。但他觉得从大山子当前的实 际情况考虑,在工作初期,阻力比较大,局势还不明朗,暂且不妨把权力集中一下, 以便能力排众议,尽快把产业结构调整和机构整编工作顺利地推行开去。他的观点 是,待局面打开以后,再分权。随后,宋海峰也来找他,则是在试探他——“假如 派我去兼任大山子市市长和市委书记,你会欢迎吗?”马扬就没再说别的了,当即 十分爽朗地应下了:“您如果愿意屈尊去挑这副担子,那当然好啊。老学长嘛,老 领导嘛,当然好啊!”宋海峰见马扬持这种态度,显得很高兴,马上说:“那就好。 如果真有这样的机会,我想我们俩一定会合作得很好。”随即,他还要求马扬, “在正式任命下达前,你不要去跟任何人谈及我俩今天的谈话。不同的人从不同角 度看问题,往往会把好事也看歪了。”马扬马上答应了下来:“那当然。那当然。” 其实,即便是宋海峰没做这样的提示,马扬那天在贡志和面前也会装“不知道”的, 因为这种人事安排问题,是官场中最敏感的。从好的一方面说,它的确是事业成败 的关键所在,难怪人们要如此关注它,并时时为它揪心;从另一个角度说,在我们 这个体制里,它又是造成利益再分配的最重量级的驱动器,很自然会引得某些人 “技痒难耐”,尽全力在“谁又上了”“谁又下了”的漩涡里周旋奋进。在这个领 域里,任何的不谨慎,都会酿成无法挽回的恶果——既伤了别人,也会伤了自己。 对此,刚走马大山子的马扬当然要慎之又慎,即便在贡志和面前,也要如此。 “我希望你能发挥你的影响,阻止来海峰去大山子任职。”贡志和突然这样说 道。“为什么?”马扬暗自吃了一惊。“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小子当然是不希望宋 去大山子……”“为什么?派一个省委副书记去加强大山子的工作,我怎么会不乐 意?”“你操!半句真话都没有。不跟你说了!”说着,贡志和起身就要走人。 “别别别……”马扬忙跟着起身,拦阻。“请继续往下说。”贡志和勉强坐下,犹 豫了一会儿,突然问道:“马扬,咱俩过去是战友?”马扬答道:“现在还是啊!” “今天来找你之前,我找了一些人打听你马扬最近的所作所为,大部分反映,认为 还可以吧,觉得你老兄基本上还保留了个人样……”马扬哈哈大笑起来:“我操! 我这样的,还只够个‘基本’?”贡志和继续很认真地说道:“马扬,你听我说, 宋海峰要去大山子,是有私心的……”马扬立即反驳:“此话差矣。他一个省委副 书记,到大山子兼一点职,既没升官也没提级,所得的只是劳神费心,责任更重大。 说他有‘私心’,既不公平,也不公正。理由何在?”贡志和说道:“马扬,你还 记得不?今年春节,在省社科院组织的一次团拜会上,你问过我,为什么这一两年 看不到我的研究论文了,更见不着我的理论专著了。当时,我只告诉你我心有旁骛, 另有所专。现在我可以实话告诉你,这一段时间,我没在历史的故纸堆里梳爬,而 是回到现实的大森林里寻找一条被迷失的路。具体地来说,对经济领域的一些不正 常现象做了些深人的调研。再具体地说,我也和你一样,着重研究剖析了所谓的‘ 大山子现象’。就是要搞清,像大山子这样的国宝型企业,这些年究竟是怎么一点 一点衰落下去的。”马扬忙说:“研究大山子现象,也可以出专著嘛。只要是写我 们大山子的,出版方面,经济上有困难,我可以想办法替你解决。钱的问题,包在 我身上。”“我研究大山子现象,目的不在出书,更无意向上敬呈心仪……”马扬 马上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贡志和的鼻子笑嗔道:“挖苦我?”“我只是在求一个自 己心境的明白。我要知道我到底站在什么地方,将和一些什么样的人走向一个什么 样的结局,是最后的涅槃呢,还是不可避免的毁灭……”“这一切,和尊敬的宋副 书记去不去大山子,有什么关联?”贡志和说:“如果我告诉你,宋海峰死活要去 大山子,目的在于牵制你,不让你揭开一个在大山子藏得很深很大的黑洞,你会接 受吗?”马扬心里一紧,脸部的肌肉微微地抽搐了一下,然后他很快控制住了自己 被极大地震撼了的情绪,端起身前茶几上的茶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放下茶杯后, 细细地打量着贡志和,却久久再没说话。过了好大一会儿,马扬才竭力把语调放平 缓了问道:“你……开玩笑?”贡志和却依然很认真地反问道:“你看我像是在跟 你开玩笑吗!”马扬迟疑了一下,上门外去看了看,确认了门外没人,这才又回到 座位上:“能说得更具体一点吗?”贡志和看看手表:“你有时间听我说吗?十分 钟早过了……”马扬忙说:“只要你愿意说,我可以把今晚原定的所有活动都推掉, 听你说。” 就在这时候,贡志和向他提到了那个“言可言”,然后又简略地跟马扬谈了他 大哥跟他的那次深夜长谈的内容,谈到修小眉和张大康,谈到了最近发生的一些事, 有人抄了他的家,烧了他的办公室等等等等。马扬忙问:“这些情况你都没有向有 关部门报告?包括你的办公室和家被抄,都没报告?”“办公室被抄,当然是瞒不 住的。但单位和当地派出所都把这件事只当做一般的溜门撬锁案在查处。”“也没 跟你父亲透露一点这方面的情况?”马扬又问。 贡志和摇了摇头:“事情牵扯到我嫂子,还牵扯到张大康。我不能轻举妄动。 我爸爸太喜欢我的大哥了。只有我们自己家里人才知道大哥的牺牲使老爸经历了一 场什么样的痛苦。大哥牺牲后,我爸爸特别不能容忍任何人在任何一点事情上无故 伤害嫂子……何况我现在所掌握的,无非也只是一些表象。真要把它拿到桌面上去, 有很多方面还说不太清楚,也缺少必要的证据。” 说到这里,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马扬说:“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不好意思 开口。” 贡志和笑道:“别跟我装小脚了。你还不好意思?”马扬说:“是关于你家庭 隐私的。”贡志和说:“你居然也对别人的隐私感兴趣?”马扬说:“老早我就听 说,你们家兄弟姐妹不全是贡书记的亲生骨肉。”贡志和笑道:“我以为什么大不 了的事情。这早就不是什么新闻了。”“他们说,只有你大哥是贡书记的亲骨肉, 你们几个都不是的。”“Yes.我、志英和志雄都不是开宸同志的亲骨肉。我们都是 他收养的孤儿。当然我们这几个孤儿不是战争的产物,是一次事故的产物……” “事故的产物?”“你应该听说过嘛,‘文革’前,大山子曾发生过一次特大事故。 事故中牺牲了一些干部和工人。我们哥儿几个就属于双亲都在那次事故中牺牲了的 那种……”“贡书记为什么要收留你们呢?”“他那会儿就是我们生身父母的领导 吧。他不愿意让我们在福利院长大,就把我们带到家里来了。”“你说贡书记特别 喜欢你大哥……”“你千万不要误解我说的话。他喜欢我大哥,跟血缘没有任何关 系。大哥从各方面都特别像我爸,内心气质、思想追求、为人做事都特别像。我们 大家也特别尊重大哥……” “你觉得这件事只凭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就能把存在于你大哥心中的那些疑 团搞清楚了?”“我当然不会只靠我一个人的力量……”“你的所作所为,已经在 危及一些人的存在。抄你的住所,烧你的办公室,是那些人向你发出的警告。而且, 最糟糕的是,你这么单干独斗,付再大的代价,也不可能把这件事搞透。”马扬冷 静地分析。贡志和激动了,站起来说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到检察院去,或者 到纪检委去,向他们举报省委副书记,举报本省最大的民营公司老板,举报我自己 的嫂子?他们说,你有什么证据。没有。你听谁这么说的?我大哥。你大哥是谁? 当今省委书记的大儿子。你是谁?我是当今省委书记的二儿子。我……我能这么干 吗?或者学学好莱坞悬念片的手法,从报纸上剪些单词,贴成一匿名信给他们寄去?” 马扬不做声了。 贡志和说:“我知道,让你出面去阻止宋海峰到大山子兼职,是给你出难题… …” 马扬缓慢地摇了摇头,说:“这道难题真要有解,那,咱们付什么代价也拼命 去试一把。可你这道难题,对我来说,压根就是没法解的。首先,我们有什么理由 去否定对宋海峰的任命?没有。一切都是猜想。这是拿不上桌面的事。再说,我有 什么能耐去阻止一个省委副书记到大山子兼职?而且他要兼的这两个职务,原先还 都是我要兼的。我闹的力度不大吧,挡不住他。闹的力度太大吧,人家会说,马扬 这小子想权想疯了,居然跟省委副书记争权……” 贡志和苦笑了一下说道:“我不想为难你。可是,你想啊,这件事跟你、跟大 山子还是有直接关系的。假如大山子确实存在这么个黑洞,你说你在大山子怎么干? 你就是干出个金山银山,也经不住他们往这么个黑洞里祸弄啊。而且我还认为,前 些年大山子的衰落,固然跟管理体制的陈旧、生产构成脱离市场需求、干部思想观 念的落后、素质的欠缺等等因素有关,但跟存在着这么一个黑洞,是密不可分的。” “……证据,说这种话,应该拿出过硬的证据!” “证据,我暂时还没有。但有一个现象我认为也是能说明问题的……” “什么现象?” “穷庙富方丈现象。你看看那些濒临破产、举步维艰的国营企业,他们的厂长 经理,很有一部分人用着高级轿车、出人高档酒家豪华宾馆,自家没有个四五处住 房,也总有两三处,每一处住房都装饰得跟宫殿似的,动辄便出国考察,去港澳早 已不过瘾,去欧美就跟去南门外大街溜弯一样随便……” “这是个别现象。” “你又在跟我打官腔!好了好了。您老人家也别为难了,到此为止吧。就算我 今天什么也没说,您呢,什么也没听见”等一等。给我一点时间想一想。想好了, 我会主动找你的。不过,在我主动找你之前,你得停止一切非法活动‘,也不要向 任何人透露今天我俩见过面。“ “我非法?我省社科院的一个研究人员,搞社会调查,非法吗?”贡志和又叫 了起来。 以上这些,就是那天他俩谈的。 “马扬,已经过了好些天了,你想得怎么样了?你还要想多长时间?你还在等 待证据自己送上门来吗?他们已经开始杀人了。杀的就是最重要的证人。你还要等 他们杀死几个重要证人以后,才能下得了这个决心?” 马扬没说什么,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贡志和站起来叫道:“笑?!我连跳楼的心思都有了!” 笑容从马扬的脸上渐渐消失,他低下头沉吟了一会儿,然后突然抬起头,正视 着贡志和,真挚地说道:“志和,你真是个好同志。我真的以自己能拥有你这样的 知心朋友而自豪。说一句实话,在今天,还能有这样的激情,为一些跟个人并没有 什么直接利害关系的事情着急上火、暴跳如雷、爱恨交加的人实在是不多了,甚至 可以说已经很少很少了。对于这一点……我有时候的确感到非常非常茫然……” “少说这些好听而无用的废话!”马扬看看手表:“我得赶紧去见你老爸了。我说 几点看法。一,要我去阻止宋海峰来大山子兼职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搞得不好,会 赔了夫人又折兵。而且由我去做,最后的结果很可能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第二, 这跟我看重不看重个人的权位得失,没有任何关系。由我去做这件事,完全违背政 治常识,也违反游戏规则。而在政坛上,为人做事尤其得遵从游戏规则;第三,我 觉得,你最大的一个失误,就是事至今日,还瞒着你那位可尊敬的父亲。是的,事 情有可能牵涉到你大哥的隐私,你也不想在事情搞得水落石出前,去伤害你那位可 尊敬的父亲。这种种心情完全可以理解。但你必须明白,他不仅是你的父亲,还是 我们K 省的第一把手。在这件事情上,你应该更注重他一把手这个身份,而不是缠 绵在父子之情上。在K 省,只有他才有这个可能对如此重大的问题做出最后的决定, 他丰富的政治经验和手中掌握的足够的运作手段,都是我们这些人所望尘莫及的。 如果事情不涉及你大哥,还好办一些。而事情又偏偏涉及到这么一个人……最后一 点,关于大山子问题,宋海峰问题,我们还是要重证据,没有证据,这些话你千万 不能在外头乱说……千万千万啊!!” 贡志和知道再说也无用,便立即应了声:“好了。我明白了。”就往外走去。 “志和!如果你真把我当知心朋友,一个可信赖的真朋友,一个你认为他是真 心要把大山子的事情办好、甚至有心把中国的事情办好的人,在你决定要对你父亲 开口之前,请跟我通个气。另外,还有一件事情也许并不是不重要的:在跟你父亲 谈这件事的时候,请注意回避他身边那个姓郭的秘书。” 贡志和一愣:“你说的是小郭?他怎么了?” 马扬说道:“我只是有一种直觉,也说不清究竟是为什么。你注意他一点就是 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