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吃了午饭,肖白就来找余珊珊。 珊珊靠在床上,从食堂打回的饭,扣在小锅盖下一口没动。 “珊珊,还没吃饭?” “不饿。”珊珊有气无力地说。那一夜跳疯了,当时特兴奋,但回到剧院,又 接着排戏,上午、下午地排,晚上还加班加点地排,她真觉得又困又乏,力不可支, 好几天缓不过来。但“条儿”来电话了,今天晚上又请她去跳,要她单独去,还说, 她不来,跟谁跳都没劲了。她不好推却。何况,“条儿”的影业公司钱大气粗,她 亲眼看到了那份和凤凰电影公司的合同。而“条儿”又赏识她、喜欢她,她怎么不 感到得意、满足…… “你自己没做点好吃的?”肖白掀了盖子看看,“排戏多累,你还不补补自己?” 她立刻回屋,端来一小盆蘑菇炖鸡块,“你尝尝,可鲜了。蘑菇是我妈妈寄来的, 我舅舅的部队在山里,他的警卫员每年都去山里采好多、好多。” “我真的不饿。”珊珊闻到香味儿,才觉得真的饿了。 “吃吧。”肖白把筷子放到珊珊面前,“我三天炖一只小鸡。” 珊珊吃了一块鸡肉,确实又鲜又嫩。她一边嚼,一边想,“无事不登三宝殿。 肖白一定有什么事才这么热情来着。” “怎么样?” “真好吃。” “你把这些都吃了吧。” “肖白,有事吗?”珊珊急性子,等不及拐弯抹角的。 “珊珊,这两天我常去看你们B 组排戏,你演得比我好。真的,向毛主席保证, 是心里话。” “怎么可能,我们才排了几天?”珊珊谦虚一句,但心里早就打定主意,等连 排时,她一定要比肖白演得出色,让整个剧院大吃一惊。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看法。程老师也常在人组夸你的排戏认真、用心。” “再认真,也是B 组,后补队员。” “珊珊,我们俩换一下,行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珊珊急忙解释,怕肖白误解了。 “我也没别的意思。”肖白很诚恳,“你演得好,应该多上场。只要我们俩说 好了,你再和唐副院长打声招呼……” 余珊珊猜到,肖白仍然想出去拍电影,要是能够退到B 组,好脱身一些。当然, 她不会点穿肖自的这番用意。如果真能换成,由她主演王小二,在那张华丽、高级 的说明书上,她的照片放在第一位,何乐而不为? “肖白,我去说,不合适吧?……” “你和唐副院长比较熟悉。这样吧,你找唐副院长,我找蓝院长,我们双管齐 下。” “试试看。” “今天晚上你就去一趟唐副院长家么。晚上不是不排戏了。”肖白急切。 “今天晚上不行……我有点事……”珊珊说得含糊。 “那改天吧。“ “我明天去。” “越快越好,马上要连排,再要求换就来不及了。” “我知道。” 珊珊很快把一小盆鸡块蘑菇吃得干干净净。她在任何事上,好象都挺实惠的。 “吃饱了。”珊珊又精神大振。吃下一碗鸡,还有可能捞个“A 角”。她很欣 然。近来,一切顺心,好象时来运转。 肖白拿着空盆走了,也很高兴。 上午排A组的戏。 在八组演仙鹤的宋腾云突然不舒服,程琳琳让余珊珊替着排一上午。珊珊不想 上场,昨天晚上,又是跳到深夜三点。“条儿”开着车送她回剧院的,兴奋又疲倦, 躺下却睡不着,睁着眼盼到天亮…… “仙鹤和蜂王准备。”程琳琳对着后台说。 仙鹤、蜂王边走边唱,“哼,嗨!哼,嗨!”余珊珊唱得小声。 “我们活儿作得快! 嗨,哟!嗨哟!” 她用力跳动着上台,也没跳出仙鹤的轻盈、活泼。 “停!”蓝院长摆手,“这段歌谣,要唱得热火朝天,跳跃要欢快、鼓舞,” 他自己用哑嗓子示范着唱: “房子一会儿比一会儿高, 嗨,哟!哟嗨!” 余珊珊垂着肩,肩上挑一副做道具的空扁担,松松垮垮的,好象马上要滑下, 一夜没睡,目光萎萎的集中不起来。 “你看珊珊”,许萍咬着谭佳丽的耳朵说,“好象没睡醒。传达室值班的人说, 这些天,常有轿车开到胡同口,接她送她。” “大概是唐大朋的狐朋狗友。”谭佳丽说。 “珊珊,你要跳到蜂王前面,”蓝院长继续说,“身子要向上弹,好象是展翅 飞起来了。情绪还要饱满些。” 余珊珊低头听着,眼睛看脚尖,脚上穿一双脏得分辨不出颜色的软底鞋。 “从头来。”蓝院长走进表演区,把王家门前的磨盘的角度又调整一下。“张 不三,你坐在磨盘上,身子再侧一点,半边脸对观众。”他回到椅子边,“开始!” 张不三:(自言自语)这群好心的傻蛋,我说什么,他们都信!我说我不是张 财主的儿子,他们也情以为真! “生活中有不少好心的傻蛋!”余珊珊看着在台上演着张不三的平昆,心里自 言自语。反正,她不傻,读小学的时侯,有人问过她,“你最忌讳什么?”“我最 忌讳犯傻!”她的聪明外露,“条儿”说,“一眼就看出了”。哼,他能看出什么?! 不过,“条儿”够味儿的,比唐大朋有意思。昨天晚上,她瞒着大朋,一个人去了 那幢“部长楼”…… “珊珊,上场。”“蜂王”在催她,“把筐抬好!” 珊珊把空扁担放在肩上,只感到肩膀轻轻的象块海绵,根本经不住空扁担的压。 “放平了,”“蜂王”说,“快,上场。” 余珊珊脚步乱了,又象在走独木桥,身子在东摇西晃。 “珊珊,唱啊!”蜂王又提醒。 珊珊慢了几拍地跟着唱。 程琳琳看看蓝院长。 “小宋下午能来吗?”蓝院长问。 “下午我去看看,能坚持,她会来的”。程琳琳说。 “那,这段戏跳过去先不排。”蓝院长板着脸说。 “仙鹤、蜂王下场吧!”程琳琳马上调整,“接下一段戏。” 仙鹤不需要替身了,余珊珊可以坐在一边休息了,她才觉得有些不安。排戏毕 竟不是玩跳棋,可以空着格地跳开。最初,她就是演仙鹤的,应该能演好,而且, 应该演好。 她又想到晚上要去找唐副院长换A 、B角,还想到“条儿”约定星期天 去试一下镜头,胶片马上交香港磋定。事情真多。她一件也不肯放弃。头绪再多, 也能应付。 珊珊心里还是踌躇满志的,尽管很累。 午休时间缩短,许萍才决定破“法”,中午带饭,然后在灰楼随便哪个屋子里 休息会儿。 “猫儿,又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佳丽见许萍捧着一撂圆形的塑料小饭盒进来, 马上腾出一把椅子。 “今天他送来的,炸虾,怕冷的不好吃。”许萍打开盒盖、热气腾腾地冲出一 股股诱人的香气。 “好福气啊,有这样一位服务周到的丈夫,”佳丽不胜感慨。 “那是斗争得来的。” “谈谈经验。” “你要有个丈夫,他更敬你三分。” “为什么?” “娇妻多漂亮呐!”许萍“格格”地大笑。 “去你的。”佳丽忽然又忧虑起来。那张表格还锁在抽屉里。好几天了是填还 是作废?该作个决定。他一定天天在等待…… “哎,我刚在剧院门口等他送饭来,又看到那辆‘皇冠’开进胡同,珊珊等在 胡同里。”许萍说。“哎,一会儿,我们把珊珊叫进来,咋唬咋唬她。” “真得说说她,别上当了。”佳丽说,“现在,道貌岸然的混蛋挺多的。” “我去把肖白叫来,人多势众,大家起哄,珊珊不说也得说了。”许萍说。 “你去叫,我不管,”佳丽说。 “我去。” 许萍来劲了,饭也不吃了,兴冲冲跑去找肖白。肖白背着小包正在锁门。 “肖白,你出去?” “干嘛?肖白见许萍跑来,把锁上的锁又打开,“找我有事?” “走,去佳丽那儿坐一会儿。”许萍说,“我们呆会儿把珊珊骗来,‘审问审 问’她。” “审问什么?”肖白装得一概不知。 “你天天住在灰楼里还不觉察?”许萍跨进们,把肖白拉进来,用后背又把门 关上、抵住,“你看珊珊今天排戏时脸色不好,刚才又开来那辆‘皇冠’轿车找她 ……” “我没看见。”肖白很淡然。对于管闲事,她毫无兴趣。 “珊珊一定在外头碰到了什么事。”许萍好象不甘心,还大肆动员。 “别人的事,还是不要瞎猜的好。”肖白说。 “不是瞎猜,是感觉到的。佳丽也……” “那就让佳丽去教育珊珊么。”肖白紧接着说,嘴角边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讥 笑。 “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教育?大家过去都是同学,关心关心罢了。”许萍 不快地说。 “那你们就去关心吧。”肖白重新背好小包。她正想去院长办公室找蓝院长谈 和余珊珊换角色的事。今天排戏,珊珊状态不好,她当然看在眼里。不过,谁都有 状态不好的时候。至于什么“皇冠”轿车,她绝对不想过问。“我要走了。” “走吧,谁拦着你了。”许萍生气了,差点冲出一句,“清高什么?自私!” 肖白锁上门,走到楼梯口,突然叫住许萍,“你告诉佳丽,她自己的事,考虑 慎重些。我去过日本,那种社会……”她没把话说完全。 “你留着自己说吧,我可不是传声筒,”许萍极懊丧,情绪全没了,不如安安 心心吃他送来的炸虾! 肖白下楼了。 佳丽仍等着。 “请不来吧?” “吃饭。” “一会儿我偏去找珊珊。”佳丽睹气了,“我们反正是俗人,俗到底了!” 中午,珊珊一真不在灰楼里,下午排戏也迟到了一会儿,吃了晚饭又匆匆走了, 直到电视节目全部结束,才见她由唐大朋送了回来。一定是在唐家玩儿。 谭佳丽等在楼梯口。她是说一不二的。不是闲得无聊了,也不是吃饱了撑的。 有了红珠电影厂的经历,见识了类似那个副导演式的伪君子,她预感到珊珊最近的 忙碌,好象不是好兆头。 余珊珊慢吞吞上楼。 实在累了,在唐副院长家不想呆得那么久的,说了A 、B 角的事就想走。但他们一家人都围着她,再三挽留,那么热情。何况,唐副院长一 口答应:“可以考虑。”唐大朋还特意骑车去“喜来临”买了奶油蛋糕,他母亲又 为她做了一锅又甜又酸的水果羹。她只好劝自己坐了又坐,硬撑到电视节目全部播 完。 真累、累得想哭。好在,累得还有成效,还有安慰。珊珊走一步停一停,腿上 仿佛绑了块水泥,举步艰难。快走上楼时,见谭佳丽站在楼梯口,她不想打招呼了。 没情绪,也没力气。 “要不要搀你一下?”佳丽半开玩笑地说。 “不至于。” “怎么累成这样?” “排戏多紧张啊,还让我替什么仙鹤。” “今天晚上没排戏,昨天晚上不是也没排戏?”佳丽还是搀着珊珊回屋。 “干嘛,你监视我?”珊珊开了门,马上瘫在床上。 “谁敢监视你,你后台多硬!”佳丽坐在床边。 “少废话,你也来挖苦我?”珊珊还是解释一句,“不管大家怎么说,我不会 嫁给唐大朋的。” “那你嫁给谁?” “谁也不嫁!” “好嘲,我问你,来接你、送你的那辆轿车是谁的?”佳丽直截了当地问。 “审问哪?” “珊珊,那种高级轿车,不会给你白坐的吧?” “就是白坐。那是人家乐意。”珊珊一句句顶,“佳丽,你也不是白捞了不少 好处?!还有日本的来信,东京的长途。” “珊珊……”佳丽不想说明自己,“反正,你爱听不听,有些人特流氓,别看 他们挺象个人样的。” “少来教导别人。”珊珊不爱听,“佳丽,我可从来没干涉过你的事,那么多 人在背后说你,我怎么样?说实在,有些话够难听的,还揭你的底,说你进学校那 年冬天,穿一双土布棉鞋,鞋头上还有你妈绣的花。还说这是怕你和人家换错了鞋 才做的记号。第二学期宿舍大扫除,你把那双棉鞋悄悄扔了。那些人又说,不扔多 好,带到日本去,送给陈列馆,那是一个见证,一个中国女演员的‘奋斗史’这些 话多刻薄?够损的。我都不想告诉你!” “你不是告诉我了,”谭佳丽淡淡地说,脸色却“刷”地白了。 “那是因为你……”珊珊这才感到自己说得过分了,太刺激人。她知道,佳丽 对她并无恶意。 “算了,”佳丽心里突然一阵压抑不住的烦躁,她恨自己,“自找烦恼!” “佳丽——”珊珊拉住佳丽的胳膊,想说一句请求原谅的话。 谭佳丽甩开珊珊的手,拉开门走了。 调资小组研究了一个初步名单,报剧院党委讨论,因为《宝船》”接近连排, 日夜兼程地磨戏,蓝院长一步不离地钉在排练场,一直拖到星期三下午,才抽出两 小时和唐副院长交谈一下对那份“名单”的想法。 “名单我看了,基本可以。……” “调资小组天天开会,他们挺负责的,一个个摆条件,恨不得有架天平,把一 个个都秤一秤,省得有闲话。牢骚。”唐副院长说。 “闲话、牢骚免不了。”蓝院长两眼盯着那名单,“百分比卡着,照理,灰楼 的儿童剧队的演员,应该普遍调一级,他们都是一批毕业,一批进剧院的,各方面 差不多……… “当然有差别,表现好的,表现不好的,表演上有成绩的和平平的。” “实事求是地说,这批演员,刚来时都很优秀,这有目共睹,我们都看过他们 的毕业演出,他们的表演成绩全部是优。”蓝院长内心有自责,“他们到了剧院, 不是人人都能发挥,这有客观原因,但我们有责任。”他的目光里隐隐的含着痛惜, “培养他们不容易,戏剧学院的老师下了苦功夫,我们却没有使他们在艺术上很好 地保持和进一步成熟,有的反而明显退步了。” “蓝院长,有关这些问题,以后在总结剧院工作时,我们再认真研究。至于工 资……调40%的人,我们也只能如此。排一排,总有个高低。你看……”唐副院长 希望就事论事,尽快把名单确定下来。 灰楼里调上工资的有肖白、童浩、余珊珊。本来好象还有谭佳丽,名字拖在最 后,结果还是被涂掉了。 “余珊珊和谭佳丽,调资小组是怎么考虑的?”蓝院长首先提了个疑问。 “他们认为,就素质来说,余珊珊和谭佳丽差不多,但论表现,谭佳丽问题多, 一而再、再而三地闹出些‘事件’,剧院里对她的舆论很多,印象不是太好。而余 珊珊最近比较稳定,自从担任《宝船》B组的主角后,排练任务重,态度也很认真, 比较下来,就很明显了……”唐副院长从包里翻出一本记录簿,“他们调资小组对 每个人的讨论部有记录、有空,你可以翻一下。” 蓝院长把记录簿拿起来翻了两页,他的神色还是有几分忧虑,他不怀疑调资小 组的公正,只是想到这份名单一旦公布……他好象看到了那一张张熟悉的脸,有不 满的,有埋怨的,甚至有愤慨的。当然,也有高兴的、得意的。总之,要使人人满 意办不到。但考虑到《宝船》下星期末连排,会不会因此而受影响呢?!肯定有情 绪波动,思想工作跟得上吗? “唐副院长,这名单是否让程琳琳看一下?一方面,她曾经抓过儿童班四年, 对灰楼的那些演员比较了解。二是,她在安排《宝船》,可能需要她配合着做些思 想工作。” “我看没必要吧.调资的问题,可由调资小组自始至终地抓好。程琳琳只是个 导演么……”唐功辉委婉地否定这个建议。 蓝院长没有坚持。不是什么原则问题,只是他顾虑得多一些…… “宣布前后,调资小组打算再做些什么工作?”蓝院长问。 “有个安排,去打印了。有两次全院大会,各支部要组织开会、学习、讨论。 具体日程,打印出来,我让他们马上给你送一份。”唐功辉说。 “那就这样吧。”蓝院长想立刻去排练场,但又突然问道,“唐副院长,公司 的情况?……”他基本不过问,既然不挂名,他绝对超然。 “你听到什么了?”唐副院长很敏感,微笑中略含一丝警觉。 “听到一些……”蓝院长不否认,虽然排《室船》他几乎全部投入了进去,但 毕竟是一院之长,左左右右的总有人来他耳边吹吹风。听说,公司有几笔交易很冒 险,还听说,公司的账目、财务很乱……照理,他应该信任唐副院长的驾驭能力。 问题是,无论搞改革、搞公司,谁都没经验,难免有偏差、失误,关键要清醒: “我知道。有些人就是眼红公司的奖金,说什么的都有。”唐副院长解释道。 “公司的事,你……”蓝院长不便多说什么了。只是,排《宝船》费用颇大, 制景做道具等都比较讲究,因为“艺术公司”说定支付一切。而且,说得胸有成竹。 如果万一……蓝院长不让自己多顾虑了,他又去排练场了。下午听音响合成。只要 一走进戏里,他内心的一些忧虑很快淡泊了。 还是累。但一排完戏,余珊珊还是等在胡同里。“皇冠”准时开来,掉转车头 又开走了。 这高耸的大楼,难道是块巨大的磁铁吗,余珊珊说不清自己是被什么吸引而不 能摆脱。是高雅的客厅?是神气的影业公司?是“条儿”跳舞时的绅士风度?, “你三天来一次,我要你……”“条儿”要求她。 为什么要答应? 珊珊不细想,随心所欲吧.何况,累得没精力想。干嘛偏得弄清楚为什么?什 么也不为,就图快活。或者,目的太清楚,所以,连自己都不去正视了。 客厅里早已疯狂着,还是那盘磁带,“啊——啊”的叫声,象鼓槌,一激励情 绪,达到了高潮。一个男人怀抱中的女人,一边摇摇摆摆地跳,一边层层地脱着衣 服,手从从容容的,并不象喝多了酒不可自制。 “好——漂亮——好”。 有掌声,有叫声,有口哨声, “珊珊,你比她更美。你的线条流线型的。”“条儿”从喧闹的旋涡中走出来。 “刚排完戏?歇会儿。” “不累。”珊珊看那女的脱到只剩下三点式的。半透明的尼龙丝游泳裤,“其 实,并不美。”他喃喃道,并用目光挑剔着,“臀部太宽了,胸部不饱满。” “和她去比一比?”“条儿”温柔地怂恿,“不敢比?” “有什么不敢的。只是……”珊珊傲傲地挺起胸。她身材虽不是亭亭玉立的秀 长,但她新鲜、丰润、早熟的胸部,和两条结实、富有弹力的腿,是非常迷人的。 遗憾的是,在舞台上,她常常演男孩、女孩或小猫小狗,胸部不得不束得平平的。 儿童剧么,这次扮演王小二,是主角,但是个男孩儿,穿一身放牛娃又肥又大的衣 裤,又不能显示她好看的胸部…… “美是一种艺术。我们崇拜人体美,因为在整个大自然中,没有比人体更完美 的了。”“条儿”说得文绉绉的,一副颇有学问的神态。“只有那些老土,才把人 体当作最俗的玩物。” “我真的很美吗?” “美。” “好吧。”珊珊洒脱地走进客厅,走进光圈。 “好啊,比一比!”有人怪声怪气地叫。 “乱吼什么!”“条儿”阻止。 珊珊按音乐节奏,边扭动边拆卸自己的装饰,并象服装模特儿在展示服装各部 位时,有停顿,有转侧,有亮相。 “好,太美了。” “一流了!” 有个人突然端起相机“咔——嚓”一声。 “你干什么!”珊珊停住,下意识地用裸露的双臂抱住自己。 “没关系。”“条儿”走过来,“他是我们影业公司请来的摄影师,积累点资 料。他的摄影很棒的,在美术馆展览过。”他的手在珊珊白皙的、玉一样光洁的身 上轻轻抚摸,“你确实美。如果香港的制片来了,一定请他们也这样欣赏你。行吗?” 珊珊松开了手臂,又表现得落落大方了。 “我们跳吧”。“条儿”搂住珊珊的腰肢。 “我……”珊珊还是不好意思这样半裸地被“条儿”拥着。远远的欣赏可以。 “你应该是很开放的一种女性。”“条儿”细长的胳膊象把镰刀搂着棵鲜嫩的 藕,再也不松开了。 音乐又换了,疯狂的,柔和的,交叉着,象一阵阵波涛扑来,时而把你托到浪 尖,时而沉没到海底。 珊珊只觉得再也兴奋不起来了,累,把她彻底压倒了,要不是被“条儿”拥得 很紧,她会立刻瘫在地上。 “我累了,不想跳了。” “好吧。我看你是累了。”“条儿”把珊珊扶进另一间屋子,好象是他的卧室, “睡睡我的床,最高级的席梦思,相当舒服。”他把她放到床上。 珊珊一闻到床单上一股浓郁的香水味,仿佛猛然被一盆冰凉的水浇醒。怎么会 走进这间富丽的卧室?柔软的地毯,柔软的床垫,柔软的鸭绒被,柔软的灯光,柔 软的丝绸窗帘,还有从窗外吹进的一丝柔软的夜风。她被柔软地包围着,也柔软得 没有了意识自己的力量。 一切都柔软了。柔软得可怕。 全院大会。《宝船》排戏挪后两小时。 会议两个内容;一,谈谈宣传部关于《红房子·绿房子》停演的情况,二,宣 布调资名单。 唐功辉主持会议,开场白讲得兴致勃勃,他认为,《红房子·绿房子》的停演 和工资的部分调整,能促进《宝船》的排练和剧院的工作。 但会场的气氛却是一片沉闷。 会后接着排戏,排练场里仍延续着全院大会的气氛,不管蓝院长怎么调动,戏 总象个漏气的口袋,饱满不了。无可奈何,没到点就停排了。 蓝院长端着杯子第一个走出排练场,脚步重重的。 晚饭后,小灰楼仍不得平静,每个屋几乎都在愤愤不平地谈论工资问题,其实, 调一级不过几元钱。但就是这可怜的几元钱,却明确地区别了他们。谁能心甘情愿? 一股股不满的情绪,在小灰楼里弥漫、加剧,又渐渐围绕着邓大光的屋子而汇合。 “我拒绝拿这份工资。凭什么!” “不调得合理,罢演了。” “干脆去文化部讲理!”蔡明星最激愤,“这是对待人才的大问题。说实在的, 我去唱歌,随便唱唱的。都唱到了这份上,要是能让我象象样样地演戏,不是最佳 男主角,也能当最佳男配角,可惜,好不容易排上一个戏,却连配角都挨不上边儿, 又是内侍、随从,还明文规定,要低人一级。真他妈的,不干了!” “我看,问题还是留在剧院里解决,不要扩大事态。”宋博缓冲一下。全院大 会前,方芸找他谈话,“既然申请入党,从现在起就要时时处处以党员要求自己, 要积极协助党支部工作。这次调资,不可能人人摆平,所以,对待这件事的态度, 也是党组织对你的一次考验。”这考验多难忍受?他理解大家的情绪。走出戏剧学 院时,谁会想到,不出几年,他们之间会拉开这么大的差别?闲的,没戏演,只能 混着。而实在不忍心再混了,童浩才奋发考导演系,小蔡抱着吉他去唱了一年流行 歌曲,邓大光去了公司,他自己却“别出心裁”地交了份入党申请书。二楼的那些 女演员,一个比一个更绝,许萍嫁去了四合院。谭佳丽有了日本的来信,余珊珊坐 上了“皇冠”;肖白名正言顺地演主角、当明星,等等,等等,每个人都在改变。 不管这种种选择是否正确,反正,都是被迫的、不得已。美国一位心理学家咸廉· 詹姆斯说过,“一个人能不断大胆地改变自己,才能进步。要努力使自己脱离过去 的束缚,随时做小的改变,使精力、智力都保持灵活。因为,这是在与生活竞争,” 他真想把这段话写成大大的字块,贴满一壁。但想到要“接受考验”,他又不得不: 管住自己了,一言一行…… 柳亚明坐在一角闷闷地抽烟。从一开始,他就没指望还能调上一级工资。少一 级,少几元,他不痛惜,而《红房子·绿房子》的停演,使他一下子委顿了,仿佛 被雷电劈了,打击得太严重。剧组暂时解散那天,大家都想问导演,“什么时候再 集中?”但谁也没问。只有等着剧本的修改。而修改后的剧本,又是什么样的面目 呢?他还会象从前一样喜欢它、有激情地演出它吗?亚明在抽着一支雪茄。一般的 烟,己不够凶辣,不够刺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