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春节”的故事 又到了快要过春节的时候,街上渐渐的有了喜气洋洋的气氛。对于过节,尤其 对于这个最热闹的春节,我是不喜欢的,原因比较特殊:一到寒假一到春节,儿子 去奶奶家看他爸爸,剩下我一个人也就无所谓过节或不过节。当然,所谓“无所谓” 是有无可奈何的意思的,谁不愿意拥有美满幸福的生活?谁不盼望在过年过节的时 候一家人团团圆圆地快活?但生活与现实往往不随人意。记得,离婚以后,在回到 上海的第一个除夕夜,我独自在街上徘徊,踩着满地爆竹的纸屑,闻着空气中浓郁 的火药味,心里的忧伤。孤独由于和节日氛围形成太鲜明的反差而变得格外强烈。 回到借住的房子里打开电视,春节晚会正进行到高潮处,看着屏幕上有说有笑有唱 有跳的情景,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干脆关了电视关了电灯,一个人躺在黑暗里, 心情黯然到极点,只觉得这个除夕夜是那样漫长,又是那样难熬。从此,我害怕过 节,害怕鞭炮的欢乐声,害怕屏幕上有唱有跳的春节晚会。 害怕是软弱的表现,害怕不解决问题。一年一度,冬去春来,人们在除旧迎新 的时候,欢欢喜喜过个春节,表示对新一年的信心和期待。而我的“害怕”,很显 然是对于自己。对于生活丧失了信心和期待。但在那个时候,婚姻的失败所造成的 沮丧,使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的期待自己。如何的给自己以充分的信心。 那是到上海的第二年,又是除夕夜,天刚黑,我的心也渐渐地暗下来。这时, 电话铃响了,我恹恹地拎起话筒,电话里传出一个悦耳的声音,我马上听出来,是 《文学报》的一位女记者。我们来往不算多,在我离开北京的前夕,她来采访过我, 在采访结束时,她很礼貌地安慰我几句。到上海以后,我才听说她还没有结婚。在 电话里她先寒暄一阵,接着,她很诚恳地问我:“要不要我来陪陪你?”我。马上 回答:“不用不用。”我一向不愿麻烦别人,不管碰到什么事,我自己能解决的, 绝不求助别人。过节的寂寞虽然不是滋味,但毕竟没到过不去的程度。她说:“那 么,我们在电话里聊聊。”接着,她谈起了她自己:“我谈过恋爱,后来失恋了, 这些年,我始终一个人独来独往,到过年过节的时候,也有过寂寞和伤感,但我坚 决不让寂寞和伤感在心里停留得太久,那不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吗?”我打断她说: “用什么办法能让自己过得去呢?”她不假思索答说:“很简单,别人过节的时候, 我拼命工作,在别人正常工作的时候,我会给自己安排一些开心的活动,就算是我 的节日。你仔细想想,规定那么些节日,还不是为了制造一个理由让大伙儿开开心 心地调剂一下生活?如果你能够把自己的生活调剂好,何必计较过不过节呢?关键 的关键,你得学会让自己开心,你得学会适应自己的处境。”她娓娓道来。我握着 话筒,渐渐暗下来的心情果然渐渐的又明亮起来。我很惭愧,她比我年轻,但是, 对待生活,她显然比我聪明比我老练。我对着话筒连连他说:“你的话很有道理, 很有道理,哪天有空我请你吃饭。”到上海后,我一直很拘谨,还没有心境请朋友 作客吃饭,这是我向朋友发出的第一个邀请。我没食言,在春天的一个星期日,我 和那位女记者到衡山饭店吃了一顿西餐。自从除夕夜的那个电话和春节后的那顿西 餐,我害怕过节的心情便烟消云散了。 又过两年,那位女记者要去德国留学,正巧,又是春节前夕,她来电话向我告 别,我在电话里提醒她做好思想准备,到了异国他乡,最大的问题是精神的孤独和 寂寞。她说:“有一段孤独的生活,其实有好处,当你只能自己面对自己的时候, 有一些最根本的疑问会迎刃而解。”我缄默了,我相信,她在任何时候,她到任何 地方,都能很快适应。很快找到生活的位置。我对她说:“遗憾的是,德国太远, 我们不能在电话里聊天了。”她说:“你变化很大,真的,你改变了很多。有改变 就是胜利。”我心里清楚,我的改变是从那个除夕夜接到她的电话开始的。 到上海一晃八年了,这些年的春节,我就是按照“没有春节”正常工作的办法 度过的,实践下来,这真是一个不错的办法。而最重要的还不是学会一种办法,最 重要的是学会一种适应生活的态度和能力,只要有了这样的态度和能力,遇到再大 的困难,都不会使我退缩了。